易君侠却笑道:“秦老何必急躁?凡事脱不开个‘理’字,不可妄动意气。”
那秦梦熊连忙笑笑止步,微微欠身道:“属下被这小辈狂态所激,险些又鲁莽误事了。”
易君侠摇头道:“这也难怪,年表人都是血气方刚,但凭一时好恶行事,不像咱们这般冷静理智。”
秦梦熊连声了几声:“是厂垂手退了回去。”
易君侠目光一转,向康浩迅速打量一眼,满脸含笑说道:“康少侠可愿心平气和,先听易某几句忠告?”
康浩只觉这侠一剑堡主处处谦抑多礼,绝无丝毫架子,叫人发不出脾气,遂也将木剑悬回腰间,欠身道:“在下恭聆教言。”
易君侠爽朗一笑,道:“教言两字,实不敢当,不过,彼此谊属同道,易某又痴长几岁,有几句由衷之言,愿与少侠参酌参酌。”语声微顿,含笑又道:“首先,易某要申明一点,咱们一剑堡无论上下两代,同门戚友,都与黑谷四凶毫无恩怨,其次,对少侠见危施援,无分敌友善恶的胸襟,易某非有够体谅,而且也很钦佩,本来嘛,侧隐之心,人皆有之。少侠年纪轻轻,具此人溺已溺的侠义肝胆,不单令人钦佩,更令人敬服。”
康浩反而有些讪讪的,拱手说道:“多谢老前辈赞誉,在下识浅见陋,汗颜得很。”
易君侠笑容忽敛,换了一脸凛然之色,接口道:“不!这不关识见深浅,而是少侠涉世未久,未曾体验到武林中凶煞巨果的残暴和毒恶,当年黑谷四凶,纵横江湖,杀人不眨眼,不知已害了多少无辜,不知拆散了多少美满家庭,其罪行恶迹,有目共睹,擢发难数,少侠想必亦曾耳闻,似此大好巨孽,早巳惹得天怒人怒,罪无可道。咱们侠义中人往往不惜跋涉千里,历尽艰辛,尚且欲寻他为天下除害,倘若为了一念不忍,任其脱逃,岂不等于纵虎归山,再让他去作恶伤人吗?少侠请仔细想想那些被他屠戳残杀的无辜同道,难道他们就不值得同情么?如果因姑息他一人,害了千万人,少侠请权衡轻重,是可为?是不可为?”
一番话,问得康浩默然不语,哑口无言。
易君侠神情微弛,淡淡一笑,又说道:“少侠是聪明人,这点浅显道理,相信不待我等赘烦,亦必所抉择,当然,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少侠既已救他脱出大难,心意也算尽到了,何不将他交给易某人带走,由武林同道和那些无辜被害者的遗族,对他秉公论断”
康浩突然摇头道:“不!不行!”
易君侠凝目问道:“为什么?”
康浩长吁一声,俯首道:“如果我能这做,先前就不必冒险去救他了。”
易君侠道:“冒险救他是‘情’,将他交付武林公判是‘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康浩默然良久,忽又抬起头来,凝容道:“可是,在下也想请教易老前辈,俗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假如一个人从前曾经做过错事,后来已经悔悟,并且避世隐居数十年,以侠义正道的立场,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迁善赎罪的机会?”
易君侠微笑颔首道:“不错,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那要看是对什么人?更要看他是否真正悔过向善?像黑谷四凶这种穷凶极恶之辈,少侠怎知他确能悔改?”
康浩毅然道:“至少他隐居荒山数十年,其间未再作过恶害人,这已经是事实,而且他现在受重伤,命在旦夕,今后了不可能再做那种丧天害理的事,在下觉得与其乘人之危赶尽杀绝,不如网开一面,给他一次机会,何况,当年四凶中,‘毒’,‘蛇’,‘兽’三凶比他更凶残,他只不过擅制几样火器,未必便造了多少杀孽。”
易君侠哈哈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少位是立意要为他开脱?”
康浩肃然说道:“并非在下胆敢违抗公理,徇情掩饰为他脱罪,其中还另有缘故。”
易君侠诧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康浩道:“在下无意间,发现他隐居林中,跟-个残废老妻苦苦厮守,为了那老妇行动不便,他委屈求全,含辛茹苦,毫无怨言,其后林中失火,更因不忍舍弃老妻,才落得陷身火窖,受了重伤,在下本与他风马牛不相干,同时也知道他名列四凶,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但在下去目睹他这种舍身全爱的至情之举,纵是毫我干系,也不忍不加以援手。”
易君侠静静听完,神情一片凝重,似乎亦因这些感人叙述而犹豫起来。
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少侠确知那残废老妇,真是他的妻室吗?”
康浩道:“应该不假,那老妇姓田名雅芳,也由在下援救脱险,现在安顿在那边山下石洞中,老前辈如果不信,可以当面询问。”
易君侠缓缓点了点头,口里反复低念着“田雅芳”三个字,突然回顾身后另一名锦袍老人,道:“金老,你听过‘田雅芳’这个名字么?”
那“八臂天王”金松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欠身答道:“属下仅知当年三目天魔继尧曾有一女,名叫田娥,妖娆善媚,四凶皆争宠不让,其后,黑谷散亡,田娥亦不知所终,或许就是这个田雅芳也难说。”
屠龙手秦梦熊接口道:“但据闻那田娥容貌甚美,并非残废,而且江湖传言,四凶星散逃匿之前,那田娥早就死了。”
易君侠微笑道:“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数十年前的美女,现在自然已了老妪,至于残废不残废,那就更无从预料了,既然康少侠述及他们夫妻如此恩爱情深,理当前去见见。”
康浩正色道:“相见固无不可,但老前辈却须俯允,不能伤害他们夫妇。”
易君侠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经申言在先,彼此仅以仇,并无私怨,只要能得确切保证他们不再为祸武林,咱们又何必非伤他不可。”
康浩才放了心,俯身托起郭金堂,领路向山脚石洞走去。
这时,天色早已大亮,林口火势犹未熄灭,天光火色,照得附近山石,一片血红。
抵达洞口,康浩移去巨石,带着郭金堂先进入洞中。
秦梦熊趁机抢前一步,低声道:“堡主”
易君侠一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洞中想必狭窄,你们就在附近随意休息,不必进来了。”不待秦梦熊再开口,举步走了进去。
秦、金二人互望一眼,只得遵命留在洞外。
易君侠走进石洞,一眼瞥见洞中还有一个火道人,不期怔了怔,讶问道:“这位道长是谁?也是少侠从火窟中救出来的么?”
康浩摇头笑道:“不!他跟在下另有私事尚待了结。”说着,足尖轻挑,将火道人向洞底“踢”了两个翻滚,腾出空地,以便待客。
易君侠眉微皱,却没有再问什么。
康浩顺手过一块石头,搁在洞口旁边光亮处,歉意地笑笑,道:“山窝简陋,无椅可用,老前辈将就坐坐吧!”
易君侠倒颇随和,轻撩儒衫,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指着地上老妇问道:“她就是田雅芳?”
康浩道:“是的,老前辈若有话询问,可请请略待片刻?在下想先让他们夫妻见见面,因为郭金堂伤势甚重,恐怕不能支持太久”
易君侠爽然道:“少侠尽管请便,易某能得目睹他们夫妻绻深情,于愿己足,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询问的。”
康浩告了简要,首先替残废老妇解开穴道。
老妇并未受伤,穴道一解,立即睁眼张顾,满脸惊惶之色,尖叫道:“这是什么地方呢?你们又是谁?”
康浩含笑道:“前辈切莫惊疑,此地距离起火树林不远,咱们也不是坏人,现在前辈伉丽平安脱险了。”
老妇茫然道:“你说什么?难道咱们居住的林子当真失火了吗?”
康浩微怔道:“莫非前辈至今还不知道树林失火的事?”
老妇道:“我怎么知道?当时我正在地底,又不能出去查看,只闻到一阵阵焦臭味,房顶热烘烘的,叫天不应,那杀千刀的不知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后来”
康浩道:“后来被人点闭了穴道,背出地底秘室,对吗?”
老妇应声道:“不错,我记起来了,是火道人奔进来救了我,但他没让我多问,就点了我的昏穴。”
康浩点头道:“这样就对了,前辈伉俩所居林子,业已被大火烧光。不过,所幸已脱险,尚未葬身火窟。”
老妇突然焦急地问道:“怎么?林子全都烧光啦?”
康浩道:“是的现在恐怕已烧成一片焦土了。”
老妇神情一震,竟掩面痛哭起来,连连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康浩忙道:“前辈何须悲愉?在下已经说过,贤伉俩都幸而脱险,郭老前辈也没有葬身火窟”
老妇摇头唏嘘道:“我难过的不是那老家伙,我是可惜房里十口大木箱,那里面全是我心爱的花衣服,这一来,岂不都被大火烧光了么?呜!呜!”
康浩听得一愣,洞口的易君侠却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哭声立止,怒目叱道:“你笑什么?东西不是你的;你自然不觉得心疼,那些衣服都是崭新的,我平时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现在一把火烧得个净光,难道我不该哭吗?”
易君侠大笑道:“该哭!该哭!如此夫妻,如此情义,那郭金堂,更该痛哭一场才对。”
康浩脸上一阵臊红,沉声道:“你幸免大难,全无一语问及丈夫的安危,却心疼十箱衣服,莫非那十箱衣服竟比丈夫还重要?看来郭老前辈在为你受了数十苦,你竟是个寡情无义的女人了。”
老妇冷嗤道:“你懂什么,便是十个郭金堂,也及不上那十箱衣服重要,若非为了”
突然住口,一把从地上拖起火神郭金堂,用力摇撼着叫道:“金堂!金堂!老不死的,你听见没有?咱们那十箱衣服全烧光啦!”
康浩喝道:“住手!你没看见他受了重伤吗?”
老妇厉吼道:“我不管,他死了活该,但要赔我那些衣服,老不死,杀千刀,你答应送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放火烧了?你这个骗子,我要你赔!要你赔”哭闹之际,甚至挥掌殴打郭金堂伤痕遍布的脸颊。
康浩忍无可忍,扬手一指,又点了老妇穴道,石洞中遽然沉静下来,只剩下康浩短促的呼吸声,在黝暗中起伏激荡。
显然,他太意外,也深深替郭金堂感到悲愤和不值。
易君侠轻吁一口气,摇头叹道:“唉!这就是女人!”
康浩默默不语,运掌起落,拍开了郭金堂的闭穴。
郭金堂已经气若游丝,但他满腔关注,仍绾系在老妻身上,只见他嘴唇蠕动,喃喃呼唤:“雅芳!你在哪儿?雅芳!雅芳!”
康浩剑眉一剔,冷冷道:“她已经死了!”
“什么?”郭金堂如遭雷轰,猛可掌身坐起,翻着一双溃烂的瞎眼,厉喝道:“谁?谁说的?谁说雅芳她已经死了?”
唐浩木然答道:“我说的。”
郭金堂突然反手一探,紧紧抓住康浩左时,沉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敢胡说八道?”
康浩任他扣住手肘,并不挣扎,缓缓道:“在下康浩。”
郭金堂冷哼道:“这名字从未听说过,想必是个无名小辈,初出道的雏儿?”
康浩道:“不错,在下本来就是无名之辈,也未以名声自炫,但老前辈虽名震天下,结果又如何了呢?”
郭金堂厉声叱道:“你说老夫结果如何?”
康浩晒道:“为一个寡情无义的女人,落得困顿荒林,最后,险些连老命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郭金堂勃然大怒,厉声道:“小辈,你胆敢出言侮辱雅芳,骂他是寡情无义的女人?你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
康浩冷冷一哼,道:“依在下看,老前辈今犹执迷不悟,才烛真正活得不耐烦了。”
郭金堂五指一紧,扬掌叱道:“你再说一句,看老夫能不能劈了你?”
康浩神色不变,道:“别说劈了在下,纵是将在下碎尸万段,在也还是那句话:田雅芳寡情无义,为她困顿数十年,太不值得。”
“胡说!”郭金堂一声怒吼,挥掌疾落,果真向康浩迎头劈了下来。
康浩轻轻抬起右手,只一翻,已将郭金堂手掌按住,淡然一笑,道:“郭老前辈,为何恩将仇报,敌友不分?”
郭金堂用力一挣竟未挣脱,右手飞快地一松一收,当胸一拳捣出,喝道:“呸!你跟老夫有什么屁恩?”康浩左腕横划半个弧形,轻描淡写将他右拳扣住,正色沉声道:“在下亲冒大火,从千钧一发中援救老前辈脱险,纵然说不上恩,至少是个朋友,但老前辈那厮守了数十年的女人,临危却把老前辈的生死,看得比十箱衣服都不如,可笑你英雄一世,身份竟这般微贱?”
郭金堂突然浑身一震,急问道:“你说什么?那十箱衣服怎么样了?”
康浩摇头叹道:“在下没有见过那些衣服,但料不过是些锦缎丝绸而已,再珍贵,也不会”
谁知郭金堂没等他说完,竟气急败坏道:“该死!我怎会忘了那些衣服,快快些放手,让我走!让我走!”
一面说,一面挣扎,情急之状,溢于言表。
康浩诧道:“老前辈要到哪儿去?”
郭金堂惶然颤声道:“我我得去救出那十只衣箱”
康浩道:“老前辈不必去了,就算那些衣箱是铁打钢铸的,现在,也都早烧溶了!”
郭金堂气咻咻道:“箱子烧了不要紧,只要那些衣服还在就行”
康浩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道:“才前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箱子都烧了,衣服自然早成了灰烬。”
郭金堂道:“衣服尽它烧吧!重要的是缝在衣服里的”话未毕,忽然一顿住口,竟未再往下说下去。
康浩已听出话中有因,惊问道:“老前辈,莫非那些衣服中藏着什么重要东西?”
郭金堂连忙摇头分辨道:“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我只是可惜那些衣服,不知耗了多少金钱和心血,雅芳舍不得穿,现在却整箱烧成灰烬,唉”一声长叹,掩去张惶,却并无多少惋惜的意味。
康浩怔怔望着他那诡橘神情,心中似有所悟,笑道:“几箱衣物,能值几何?难道还有比性命更重要?”
郭金堂冲口道:“太重要了!那那是咱们夫妇的全部家产。”
康浩劝慰道:“就算再重要,反正已经被火烧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前辈还是要看开些,保重自己要紧,夫妻情尚且是空,何况身外之物。”
郭金堂听了,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康浩见他呼吸渐渐微弱,似乎将到油尽灯灭的关头,连忙扶他坐起,伸出左掌,抵住他背心“命门穴”轻声说道:
“老前辈请放松百骸,在下助你一口真气,抑制伤势。”
郭金堂吃力地摇摇头,道:“太迟了!我自知气血已枯,火毒侵入肾水,勉强渡力,,非但徒耗真气,反而延长痛苦,可是,我还有桩未了心事,就此一死,实难瞑目。”
康浩恻然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心愿?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决定替老前辈完成。”
郭金堂长吁一声,凄然苦笑道:“我郭金堂一生,以火擅长,不料‘玩火自焚’,最后竟死在‘火’中,这是咎由自取,命中注定的报应,但,人生百年,谁也难免-死,我并不珍惜自己这条老命,却舍弃不下那毕生心血所撰的一部‘神火心诀’”
康浩和易君侠都不约而同地暗吃一惊,四日陡射异光,易君位更不由自主,挺身站了起来。
康浩沉声道:“老前辈那‘神火心诀’怎么样?”
郭金堂气喘咻咻道:“那部书,系先师所传独门炼火秘诀,后来又由我苦心补撰若干钻研心得,其中除了各种火药火器的配制秘法之外,并附有火毒解药药方,此外,还有最重要的‘烈焰三式’,修练口诀”
康浩岔问道:“什么叫做‘烈焰三式’?”
郭金堂道:“那是一种绝传多年的霸道武功,以提集体内三昧真火,发而为形,分化成三式掌招,施展时,周围十丈内,草木着掌立枯,任是身具‘金钟罩’,‘铁布衫’等护身横练硬功,只要被掌力击中,外无分毫伤痕,内腑已尽成焦肉,特此纵横天下,无人能”
说到这里,呼吸更趋急促,但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强自支撑着又道:“这是我在十余年前,无意中巧得的一册离火焚天宝录所载玄功,再手抄并入‘神火心诀’之内,自己尚未习熟,本拟与雅芳合修共参,不料雅芳为了配制一种火药,大意失慎,引发爆炸,被炸断了双腿,这件事就搁开一边,没有再提了。”
康浩点点头,问道:“老前辈的意思,莫非不放心那部‘神火心诀’被别人得去?”
郭金堂喘息道:“正是,那是我数十年心血所寄,岂能平白便宜别人?不过,我如今命在旦夕,那部奇书,对我已毫无意义,承你仗义援手,从大火中救我出来,那部书,就算我酬谢你的心意吧!”
康浩正色道:“在下只是略尽为人的本份,并非是为了贪图酬报”
郭金堂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我死之后;那部书若被别人得去,武林从此又多事了,假如你一定不欲将书据为已有,就请你替我毁了它,也算助我了去一桩心事,你意下如何?”
康浩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可以,但,我不知道那书收藏在什么地方,怎能”
郭金堂急急道:“书就在那些衣箱里”
康浩一惊,瞠目道:“什么?原来‘神火心诀’,就在衣箱中?”
郭金堂一面点头,一面喘气,道:“不错,全书共有七七十四页拆开了分别缝在七十四件红底蓝底的衣月已内”
康浩轻叹一声,废然道:“那就不必再费事了,老前辈的心愿,大火早替你料理完了!”
郭金堂却咧嘴笑道:“不!不会的!我那书纸,乃是用云母,石英渗合特殊药物所制,不惧水火侵蚀!”
康浩惊讶道:“云母石英也能制成书纸?”
郭金堂笑道:“别忘了我平生玩火,少不得会配制几件防火的东西。”
康浩略一沉吟,道:“好!在下这就去火场试试”话未毕,易君侠突然接口道:“康少侠请留此照顾伤者,易某愿代劳前往。”
康浩拱手道:“那就烦劳堡主辛苦一趟了。”
易君侠没等他说完,大袖微摆,早已出洞而去。
郭金堂一直不知道洞口还有旁人,突然惊喝道:“是谁?那说话的人是谁?”
康浩道:“他是终南一剑堡堡主,易君侠易老前辈。”
郭金堂勃然大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出?你怎么不拦住他,旷世奇书,怎能被他得去!快!快些追上去,杀了他!”
康浩道:“老前辈不必多疑,这位易堡主侠名满天下,决不会觊觎奇书,在下与他的掌珠亦颇熟稔,相信他不会”
郭金堂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不管他的侠名臭名!也不管你认识他女儿或者认识他的老婆,反正不能让他得去‘神火心诀’,连看一眼也不行,快去!快去!”
康浩无奈,道:“既然老前辈不放心,在下随后赶去,只是,老前辈你的伤势”
郭金堂挥手道:“别管!快些去!如果失了‘神火心诀’我死不瞑目!”
’康浩见他已近疯狂,只得匆匆离开了石洞,仍用大石掩好洞口,飞步向大火甫灭去树林奔去。
森林大火甫灭,焦木遍地,兀自冒着浓烟。
整座林子,由苍翠变成焦黄,原来的浓荫密叶,现在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的树干,火后余热,使周围泥土都带着人高温,空际散发着阵阵焦臭。
康浩放缓脚步,小心翼翼辨认方向,不时纵目搜寻,却没看见易君侠和秦金二老的人影。
他不禁诧异忖道:树林被大火燃烧以后,业已面目全非,郭金堂的地底秘室又十分隐秘难寻,他们连秘密位置都不知道,现在却跑到哪儿去了呢?
但转念又一想,又觉释然,郭金堂的猜忌心已经够重,正担心“神火心诀”被易君侠得去,如今趁他们离开,自己赶快奇书取回,倒可省却一番是非。
想到这里,顿时加快了脚步。
正行间,突闻林中传来两声呼叱,似有数条人影由远处激射而起。
康浩吃了一惊,身形展动,急急踏着枯枝余烬循声奔去。
穿越数十丈焦林,目光所及,只见一剑堡主易君侠正负手仁立在一片空场上,仰面注视着场边一株大树,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空场中罗列和张石桌石凳,傍边大树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树洞,这地方,正是“火神”郭金堂的秘密居所。
康浩刚到近处;易君侠已闻声回过头来,脸色一弛,颔首道:“康少侠来得正好,你看这地方,就是郭金堂隐居之处么?”
康浩道:“正是这儿,堡主可曾发现什么?”
易君侠道:“我也是刚找到这里,因见这些石桌石凳,正感奇怪,不料那树上竟有洞穴,而且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对咱们出手偷袭,现在那人已经中了我一掌,狼狈逃去,秦金二老正蹑踪追赶下去。”
康浩骇然然道:“那树上洞穴,就是郭老前辈居室的秘密入口,这么说,那人竟已潜入秘室,将‘神火心诀’盗走了。”易君侠摇摇头道:“我还没有进密室查看,不知那部书是否已被盗走,既然如此,少侠快去室中看看,我得亲自赶去把人截住才行。”
话落,大袖一拂,人已破空飞起。
康浩急叫道:“好!我会尽量留下活口伪。”余音未毕,身形已消失在烟尘中。
康浩毫不怠慢,一提真气,跃上了大树。
那大树枝都已烧光,树身也焦干枯裂,但洞穴人口却尚完好,只是洞口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没有梯阶之类设置,上下须摄气轻身,用手攀沿树腹内壁缓缓移行。
康浩心急奇书得失,顾不得树腹内尚有余热湿雾,猛提一口真气,便向洞口跃落。
树腹中空挺直,恰可容一人上下,疾沉将近十丈,脚下一顿,已达地底。置身处,竟是一间阴森的石砌甬道’,前面约莫丈外,有道半开的石门,门中隐隐透出光透,并有桌椅等陈设。
康浩不知道室中是否还有人匿藏,一面横掌护胸,一面摘下木剑,用剑尖点开石门,轻轻侧身而人。
游目一扫,他不禁呆了。
敢情这座地底洞府,竟是如此豪华瑰丽,但见锦慢低垂,厚毯铺地,壁间涂着彩饰,室顶嵌镶巨珠,一几一椅,莫不雕龙镂凤,一门一户,尽皆金碧辉煌,室中并无灯烛,但那环室顶壁上所嵌珍珠玉钻,为数不下数百粒,珠光彩霞,早已将整间石室照得纤毫毕现了。
康浩目为之眩,深深吐了一口气,暗想道:骆伯伯在保定府城墙夹壁中所建秘室,已经算得上华丽了,若与这座洞府相较,那简直成了贫民窟,郭金堂衣着朴实无华,想不到竟是个“阔佬”呢?
正感慨之际,目光偶落,忽然发现那极厚的地毯上,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
再用木剑一试,地毯俱已变成灰烬,锦绣帐幔,触手而碎,那些桌椅,只须轻轻一碰,便都应手倒塌,原来这满室豪华陈设,虽未直接被火烧毁,却被大火热力烤得变了质,早已不堪使用了。
木质家俱尚且如此,那箱中衣物怎能幸免?何况,地毯上脚印,分明表示火后有人进过秘室。
康浩念动身动,急急循着脚印,奔进内间卧室,果然,那脚印尽头,正是衣箱堆置之处,木箱均已掀开毁散,衣物碎片满地,显见曾遭搜索。
这情形,不言而喻“衣中藏书”多半已被人盗去。
康浩怔忡望着那些零乱的破箱碎衣,心里惊疑不已,论理“衣中藏书”事属秘密,除了郭金堂夫妇,绝无第三人知-道,而郭金堂不久之前吐露此项隐密时,山河中也只有自己和易君侠两人听到,为什么会有人预先潜进秘室,捷足先得,将藏书搜盗而去了呢?
森林大火方灭,时间又是如此短促,那人既须侦悉藏书所在,又要抢在自己和易君侠之前盗书脱身,这几乎是决不可能的事。
然而,室内脚印犹在,衣中藏书已失,却又是一般的事实。
康浩满腹疑团无法获得解答,颇感困恼烦闷,只用木剑在衣屑灰烬中拨了拨,便欲转身退出石室,不料刚转身,忽然瞥见床着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口完整的木箱,尚未被人启开过。
他悬回木剑,好奇地走了过去,蹲下来轻轻吹去箱上灰烬,发现那也是一只衣箱,大约因为靠近墙边暗角,贼人又情急匆忙,竟被遗漏了。
于是,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小心翼翼掀起箱盖。
那木箱表面看来完好无损,实则木质早巳被高热烤成焦灰,触手即碎,锁扣全都自行脱落。
箱中存放的,是五六件貂皮狐裘缝制的华贵冬衣,但皮毛已焦,尽成废物。
康浩用手掀开层层焦衣,仔细搜索衣袍夹衬,找遍全箱毫无所得,心里一阵失望,顺手将那堆烤焦变质的皮袍毛裘向旁边一堆,怏怏站起身来。
五六件变了质的袍裘,都应手裂成碎片,其中只有-件灰色的小坎肩,仍然原样不变。
康浩瞧着奇怪,又俯腰拾了起来,提在手中一抖,那坎肩上所附焦毛灰烬抖落后,皮上竟赫然出现字迹。
字迹既小又密,不知用什么方法写在坎肩内层皮毛中,迎着光亮细看,隐约可辨起首是“烈焰三式秘诀”六个字。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烈焰三式”虽然不是火神郭金堂全部武学,却是其中最精彩最深奥的一部分,想不到居然未被那蠢贼搜去。
康浩惊喜交集,急忙脱去破衣,将那件有皮无毛的坎肩穿上,喜孜孜仍循原来人口退出了地底秘室。
回到地面,易君侠和秦金二老追敌尚未返来,唐浩无心等候,径自奔回山洞。
他只顾着高兴,全未留意洞口大石已被人移动过,等到一脚跨进山洞,才发觉洞中血腥扑鼻,郭金堂胸口插着一柄长剑,早已气绝横尸洞底,火道人和断腿老妇田雅芳却踪迹渺茫。
康浩骇然一震,一团高兴顿化乌有,人也惊得呆住了。
郭金堂的创口,犹在汩汩冒血。那柄长剑,正是火道人的兵刃,从表面看,显然是火道人趁康浩离去这段空隙,运气冲开了穴道,然后,杀死郭金堂,掳走田雅芳。
但康浩略一蹙眉,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其一,他自信所用“锁穴”手法,决非火道人短时之内能够解开;其二,假如真是火道人自己运气解开闭穴,逃命犹恐不及,不可能如此从容,再将洞口大石移回原处;其三“神火心诀”藏书之秘既经揭露,田雅芳已失去了价值,火道人何必掳她几行,自增累赘呢?
那么,无疑是另有高手潜入了,而且那人八成就是假冒师父的家伙。
一念及此,胸中热血沸腾,按剑转身,便想跟踪追赶,可是,看看郭金堂横尸洞中的惨状,不觉又停下来。
俗语说,受人点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郭金堂虽然名列“四凶”对自己总算有临终赠书的情谊,无论如何,不能这般任他弃尸洞口,连个坟墓都没有。
康浩黯然一叹,只好暂时打消追敌念头,上前替郭金堂拔出胸前长剑,拭去血渍,就用那柄剑,在洞里挖个土坑,掩埋了郭金堂。
等到一切弄妥,时已近午,追赶火道人自然来不及了。奇怪的是易君侠和秦金二老也一直未见回来。
康浩运石封死洞口,胸中感慨万端,又用剑尖在洞外石壁上刻了二十个大字:
“声威起黑谷,宇内尊火神;
一朝踏情焰,饮恨竟焚身。”
镂毕,仰天长叹,举步向南而行。
南边那条小河,就是昨天火道人和假杨君达晤面的地方,当时,康浩曾目睹小舟顺流向东而去,由此推论,火道人脱逃以后,必然也会沿这条小河向东去与主子会合,而那假冒杨君达的恶徒,多半就藏身在小河下游某一个隐蔽的所在。
康浩揣度敌踪,仅上一条线索可循,是以在抵达河边后,便顺着小河向下游追去。
一路行去,但见河水婉蜒穿越乱山,两岸荒无人烟,更看不见任何舟迹船影,行了整整一日,山势霍然开朗,河水也注人平地,远远望去,山下洛水横亘,洛阳城楼,又出现在眼中。
敢情在山中折腾了两天,阴差阳错,仍然又回到洛阳城。
康浩沉吟良久,一横心,从怀里取出了“易容药囊”
口口口口
洛阳城中,有一条小街,名叫“节孝坊。”
那是一条宁静而偏僻的小街,靠近西城、远离尘市喧嚣,细沙铺地,条石嵌道,两则种着疏落的梧桐树,由街头至街尾,统共不逾十家居民。
换句话说,这条小街几乎被一巨宅占去了大半街面,两列红砖嵌成的高墙,像长臂般左右伸展开去,迎门有片空场,竖着一座节孝片坊,直到邻近街尾转角处,才有五六栋平房。
巨宅中浓荫掩蔽,楼台角隐约可辨,门前五级石阶,阶旁耸然立着两座狮子,黑漆大门终日紧闭,只留一扇边门供人出入,但大门上的铜环吞口,却擦抹得雪亮。
只看气派威势,不用说,这座宅第的主人,如非巨商富贾,必是显宦贵官了。
可是奇怪,多年来,就连街尾那五六栋平房的居民,谁也不知道这座宅第主人姓氏,甚至也没有见过这位有钱的芳邻,长得什么模样。
起初,大家难免好奇,也想法打听过,但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天长日久,也就赖得再管这种闲事了。大家只知道这是一位富商的别业,主人并不住在洛阳,宅子里仅有一个老苍头看管,另外有几名仆妇,协助打扫,而这些富贵人家的仆妇佣人,比穷人家大姑娘还尊贵,平素连大门都难得走出一步,谁能跟他们攀谈得上。
巨宅门禁又极严,门虽设而常关,竟有着“侯门深似海”的意味。
这一天,日暮时分,节孝牌坊前却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帷帘低垂,双辕四辔,风尘仆仆,驾车的是个黑衣光头大汉,生得膀宽肩大,浓眉环目,魁梧而威猛。
车子折进小街,那光头大汉便轻收长疆,放缓了速度,慢慢将车驶近巨宅门前,单臂一勒缰索,马车嘎然停住。
光头大汉扬目四顾一遍,系妥革缰,一折身,飘下辕座,低声向车窗内悄语了几句,便大步朝边门走去。
他刚走近,边门已及时启开,门缝中探出一颗头,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正是那位看守巨宅的老苍头。
四日相触,老苍头立即躬下身子,轻声道:“蔡福见过七爷。”
光头大汉漫应一道:“四爷和六爷都到了么?”
老苍头蔡福道:“都到了,蔡福这就去通报。”“不必!”光头大汉一扬手,沉声道:“你去安置车辆,这儿不用你侍候,但要注意隐蔽,主人不愿让人知道他到洛阳来了。”
蔡福躬身应诺,疾步跨出边门,径自跃登车辕。
就在他解取僵索的时候,光头大汉迅速拉开马车车门,从车内扶出一个步履虚弱的锦袍老人,匆匆走进了巨宅边门。
车阖,车动,蔡福驾车,悄然驰出节孝坊。
那锦袍老人头上围着一条宽巾,掩去大半个面庞,举步无力,似正患染重病,由光头大汉半扶半抱着,穿过前院花径,向正厅而来。
这时,正厅中已亮起灯光,两名中年人闻声急迎出来,帮助那光头大汉将锦袍老人扶入厅内,坐在一张虎皮椅上。两名中年人,一个身着儒衫,一个穿着紧峰劲装,肩后斜擂长剑,赫然竟是“鬼脸书生”黄石生和“飞蛇”宗海东。
不用说,锦袍老人和光头大汉,也就是“千手猿”骆伯伧,和“黑牛”李铁心了。
骆伯伧分明伤势未痊愈,身子显得十分虚弱,坐在椅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李铁心立即上前,替他解开颈上围巾。
黄石生关切地道:“大哥伤犹未愈,何苦亲亲赶来。”
骆伯伧摇头道:“不!我自己不来,放心不下,留在保定只有增加伤势,倒不如来了反而好些。”
微顿,便急急问道:“事情究竟怎么样了?你们找到那孩子没有?”
黄石生迟疑了一下,道:“大哥初到,还是先休息一会再谈这些吧。”
骆伯伧神色一震,挺身欲起,道:“这么说,你们没有见到他。”
黄石生凄笑道:“大哥别心急,且容小弟慢慢陈报,咱们虽然还没有见到康贤侄,关于他在洛阳的经历遭遇,却已经探听明白,大哥尽请放心,他绝无危险。”
骆伯伧挥动独臂,催促道:“你们听到些什么消息?快说吧!”
黄石生道:“据宗六弟昨夜从蛇拳门探得消息,传闻竟是买情”
骆伯伧猛然从椅上跳了起来,道:“这意思就是说,蛇拳门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果是被康浩杀死的了?”
黄石生凝重的道:“众口一词,确是如此。”
骆伯伧怒哼一声,用力摇着头,说道:“不可能,决不可能,康浩决不是那种人!”
’黄石生道:“小弟也不相信,无奈人言凿凿,都说那天晚上康贤侄曾携带行囊离开客栈,在洛河傍下了毒手,其后又用风铃剑在安乐窝伤了孙天民,尤其那柄风铃剑,落在所阳山庄庄主应伯化手中,证据确凿,难以辨解。”
骆伯伧冷笑道:“无论什么证据,我都不信是康浩干的,你再说下去,他们把康浩怎么样了?”
黄石生道:“据说应伯伦并没有为难康贤侄,只是限令他立即离开洛阳,当夜康贤侄就离了关洛第一楼。”
骆伯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石生道:“两天以前。”
骆伯伧怔了片刻,颓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唉!咱们若能早一天动身就好了。”
语气之中,显得无限烦恼和追悔。
黄石生道:“小弟和宗六弟赶到洛阳,恰巧晚了一步,这两天,咱们日夜在城中搜寻、一直没有找到康少侠,不过,大可放心,相信在几天之内,咱们一定能找到他。”
骆伯伧眼中异采微闪,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找到他?万一他已经离开洛阳了呢?”
黄石生笑道:“依小弟预料,他可能的确已经离开了洛阳,但他决不会去远,而有一定会再回来。”
骆伯伧讶道:“怎见得?”
黄石生道:“因为抱阳山庄的人还在洛阳没有离开,今天午后,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也亲自到了,看情形,蛇拳门虽已土崩瓦解,中州变故仍未完结,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大侠的歹徒,仍在洛阳附近”
骆伯伧摇头道:“这些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必须尽快找到康浩。”
黄石生道:“康少侠负冤而去,岂会就此罢手?假如他知道那歹徒仍在洛阳,一定会再回来。”
骆伯伧沉吟道:“他蒙冤负屈,愤怒而去,会硬着头皮再回来?再说,谁又知道那假冒杨大侠的歹徒是不是真正藏匿在附近?”
黄石生笑道:“大哥忘了康少侠的易容术,是经青出于蓝,他若想回来,自然不会再用本来面目,至于那假冒杨大侠的歹徒是否仍在洛阳,一二日内就将有确定的消息,蛇拳门下不会甘心,抱阳山庄和一剑堡也放不过他。”
骆伯伧微微颔首,道:“这倒有可能,不过,万一他根本:没有听到消息,或者径自去了保定府呢?”
黄石生道:“一庄一堡高手齐集中州,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小弟已另外安排专人,随时以信鸽和保定联络,如果康少侠去了保定府,三两天内也会有确讯的,大哥尽可放宽心情,静待消息就行了。”
骆伯伧黯然叹息一声,道:“但愿能早些得到他的消息,这孩子,唉”
叹息之声才落,细目虚合,懒洋洋倚靠在交椅上。
黄石生轻轻道:“大哥一路跋涉辛苦,还请早点休息,这些事,小弟自会料理。”
骆伯伧忽又睁目问道:“四弟,你看愚兄是不是老多了?”
黄石生笑道:“人谁不老?但大哥豪迈如昔,看不出衰老之态,只是内伤甫愈,身体难免弱了些是有的。”
骆伯伧苦笑道:“不!你不必拿话安慰我,近年来,我自己清楚,委实衰老甚多!”
黄石生道:“衰老二字应该有两种分别,老是指身体的退化,衰是指心境的消沉,依小弟看,大哥自感衰弱,纯是精构忧郁使然。”
骆伯伧凄然道:“这有什么办法?家破人亡,丧妻绝子,迄今血仇难报,便是铁石心肠,又怎能够不忧郁呢?”
黄石生忙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况自从西淀之变,仇踪已现端倪,大哥应该重振豪心,万勿消沉颓废”
骆伯伧笑了笑,道:“不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可是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二十年,不知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语声微顿,话锋一转,又道:“好啦!现在别尽说这些丧气话,四弟,咱们从保定带来的人手够用么?”.黄石生道:“足够调遣了。”
骆伯伧道:“咱们既要隐蔽身份,又须广布耳目刺探消息,一庄一堡高手云集中州,为敌为友尚难逆料,处境可说十分险恶,这几天来,你要多辛苦点,假如人手不足,就叫韩二弟来保定赌场暂时歇业,带了三妹同来洛阳应敌,咱们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卫护康浩的安全,别让他吃亏?”
黄石石正色道:“大哥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骆伯伧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先告个懒,你们再淡谈:d巴!”
黄石生欠身应诺,飞蛇宗海东和黑牛李铁心立即上前相扶。
骆伯伧刚刚站起来,准备入内歇息,老苍头蔡福突然疾步奔了进来,躬身报道:“禀主人,有客拜会!”
房中四人都一怔,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黄石生沉声问道:“什么样的客人?他要见谁?”
蔡福道:“是人满脸胡须的红脸老人,带着一名随从,他没说要见谁,只说欲拜会本宅主人,有事相商。”
骆伯伧变色道:“四弟,咱们刚到,难道就泄漏了风声?”
黄石生没有回答,却追问蔡福道:“你没有告诉他?本宅主人不在”
蔡福道:“小的已经回说主人不在,但那红脸老人说:“如果主人不在,见见管理这宅子的管事也一样。’”
黄石生皱眉道:“可曾问过他的姓氏?”
蔡福道:“他自称姓尤。”
“姓尤?”骆伯伧猛然一震,目中精光进射,失声道:“红脸老人!姓尤?莫非竟是他?”
黄石生道:“大哥请人后园暂避,容小弟去会会他。”
骆伯伧道:“来者不善,假如真是那匹夫寻上门来,四弟可得特别谨慎!”
黄石生道:“小弟自会小心应付。”向李铁心和宗海东飞快递个眼色,二人护着骆伯伧,匆匆向后园而去。
黄石生目送三人去远,疾步走向铜镜前,端详了一会,然后佝偻着身子,随蔡福迎出边门。
门外,一名魁梧红脸老人正负手而立,石坊下,有一名青衣汉子牵着两匹马,远远伫候等待。
红衣老有面貌陌生,气势颇为威武,黄石生目光一触那牵马伫候的青衣汉子,心里却不禁吃了一惊,险些把持不住,失声出口。
亏得他正低着头,连忙轻咳一声,收敛目光,深纳了一口真气,垂首躬腰,以龙钟老态,掩饰内心的惊骇。
红脸老人闻声回头,含笑拱手道:“这位就是贵宅管事么?”
蔡福忙应道:“是的!是的!敝宅主人不在,宅里就是这位管事先生作主。”
红脸老人笑问道:“请教老人家贵姓?”
黄石生侧耳道:“什么?你是送信来?送什么信?”
蔡福道;“咱们这们管事老先生今年快八十岁了,耳朵不太管用,尤爷请说大声些。”
红脸老人轻“哦”一声,果然提高嗓音,道:“请问老人家贵姓?”
黄石生故作恍然,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敝姓何,名可何。有何指教?”
红脸老人道:“在下姓尤,来自济南府。”
黄石生眉开眼笑道:“济南府么?好地方,我孙女婿就是济南人,住在西城外王家店,他可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我提他名字,尤爷你准定认识。”
尤姓老人急岔口道:“在下只是在济南城里做点生意,其实也没有住多久,认识的人不多”
黄石生又抢过话头道:“做生意?那敢情好,我孙女婿也是生意人,他家里开有米炭行”
尤姓老人神情有点尴尬,也有些不耐烦,忙道:“在下想与何老爹情商一件事,不知道老爹可愿答应否?”
黄石生笑道:“尤爷,这是什么话,邻乡邻府的,自己人嘛,只要能办得,尤爷尽管吩咐!”
一侧身子,举手肃容道:“别客气,请里面奉茶,请!请!”
尤姓老人欣然拱手称谢,举步而入。
黄石生又指着石牌坊下那青衣汉子,道:“尤爷,那是贵亲么?何不一并请进来喝杯茶?”
尤姓老人道:“不必了,就让他在此略等一会不要紧。”
黄石生也不勉强,向蔡福施个眼色,偻着身子倍那尤姓老人穿过前院,同入正厅。
尤姓老人走得十分缓慢,一路纵目张顾,有时更停下来审视园中地形和房舍大小,频频颔首不已。
入厅分宾主落坐,蔡福奉过茶,尤姓老人微笑问道:“何老爹,贵东主置下这般宏伟的产业,自己却不居住,任其空置荒废,岂不可惜?”
黄石生摇头叹道:“尤爷,你不知道,官宦人家谁不是这样,就怕房产太少,谁又真正为了居住。
尤姓老人道:“原来贵东主竟是朝廷命官?”
黄石生道:“敝东家是先朝侍郎,姓穆,年前已经告老了,但是仍旧住在北京,诗词自娱,同时调教几位公子,这儿房屋本是来准备给老夫人居住的,去年耋人人也谢世了,所以一直空置着,没人居住了。”
尤姓老人“哦”了一声,面露喜色,道:“这么说,贵东家短期之内,是不会迁来洛阳定居的了?”
黄石生道:“别说短时,三五年内,也不会迁来。”
尤姓老人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
黄石生石大叹苦经道:“好什么!偌大房屋空着不住,招野鼠虫蚁,京里拔下来的费用又少,每年雇人打扫灰尘都不够,白白糟塌了好房屋,如今全叫白蚁食得差不多啦。”
尤姓老人从袖中取出一锭黄澄澄的赤金,含笑搁在茶几上,说道:“何老爹,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爹慨允,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请老爹买酒喝。”
黄石生张目道:“快别如此,邻乡邻府的不是外人,只要老汉办得到,尤爷尽管吩咐,不敢当此厚赐。”
尤姓老人笑道:“不瞒老爹说,在下家口众多,新近从济南府迁来洛阳经营贸易,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房屋,住客栈又嫌杂乱,正各处选购居所,贵东这座园子既然空着,不知是否能赐借暂住,只等新居购妥,立即清扫造字同,决不损及贵宅一草一木,至于赁屋费用,老爹尽管放心,一定从优奉上”
黄石生恍然道:“尤爷的意思,想赁下这宅子安顿家眷?”
尤姓老人点头道:“正是,但老爹请放心,在下只是暂住,贵东如有消息来洛,咱们随时都可迁走的。”
黄石生斜眼几上金块,沉吟道:“这,只怕有些?”
尤姓老人忙凑过身子,低声道:“赁屋费用,任凭老爹说个数目,在下只跟老爹相商,不会对他人提起的。”
黄石生拈起了金块掂了掂重量,默然片刻,终于贪婪的笑了起来。
口口口口
送走尤姓老人之后,黄石生捏着那锭金块,飞步奔入后园。
后园小楼中,骆伯伧和宗李二人都未歇息,正伫候消息。
黄石生极力掩住内心激动,含笑而人,向骆伯伧欠身拱手道:“恭喜大哥!”
骆伯伧凝容问道:“果然是那老匹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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