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深处,一座幽谷之中,有一个极深的古洞。
二三百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进进出出,从这个古洞里,不断的向外搬运碎石。
他们搬运了已经一个多月,几乎是日夜不停。
这些碎石并无出奇之处,可是他们并不稍懈。
这些搬运出来的碎石,他们并不重视,远远的倒在-边,连看也不再多看一眼。
“老张,这是为什么呀?”
终于,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禁不住好奇,向一个类似头目的人这样问。
“谁知道?反正搬一天,给一天的工钱,问那么多干什么?”
老张似乎也不知道,答的话,更难使那个小子满意,于是又问道:“这个冤大头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老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小伙子还要再问。
老张忽然看到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颜色立变,生怕小伙子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莽撞惹祸,忙压低声音,警告他道:“不准胡说,花钱的人来了。”
小伙子循着他视线望去,忽觉眼睛一亮。
“咦!老漂亮!”
老张再又瞪了他一眼,方欲走去。
花钱的人已然走近。
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丽人,手里还牵着一头小猴子,雪白可爱。
“老张,洞挖得怎么样了?”
两个字音一点都不错,但他觉得,出诸丽人之口,要比出诸那个小伙子之口好听得多了,赶忙答道:“快挖通了!”
“告诉大家,再多卖一点力气,挖通之后,我另外有赏。”
听到有赏,老张精神百倍,匆匆的答了一个“是”
字,飞快的便向洞里跑去。
丽人手牵猴子,也姗姗的步入洞中。
洞里,每隔两丈便点着一支火把。
浓烟、汗臭,洞里空气很是污浊。
丽人迤逦前行,并不介意。
到达洞底,伸出雪也似的玉臂,向洞壁轻轻敲击。
回声“空空”果然像要挖通的迹象。
一丝喜悦甫上面颊,倏又敛去。
显示她心情的变化十分剧烈。
这个丽人自是江枫。
她深恨自己,目前这个办法想得太迟。
但她还毅然的要这么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后才可以向师弟有个交代。
现在,她既希望这个洞马上挖穿,又怕马上挖穿见到的是一具尸体,心情的矛盾,实已到了极点。
根据适才洞壁的回声,估计挖穿还需一些时间,牵着小白,又退了出来。
挖洞壮汉看雇他们的,竟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妇女,不用老张多说什么,就自动加劲工作起来。
当天晚上,洞径即已挖通。
挖洞的汉子原以为里面必是藏得有金银珠宝,那知挖穿之后,里面仅是一个巨大石室,除了一个深坑,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江枫发付了工资,每个人又多赏了几两银子。
大部分有妻小的,都欢天喜地连夜结伴而行了。
有几个年纪轻的,为了好奇,也可说还有几分贪婪在作崇,推说天黑,路上难免遇见毒蛇猛兽,还不肯走,围在江枫身旁,说长道短。
江枫也不理会他们,只顾着搜寻。
石室虽大,但在江枫锐利的目光下,可说是一览无遗,无所遁形。
除了那个深坑,既无蛇虫恶物,也无翁若梅尸体。
她踱到坑边,紧张的向下张望。
坑很深,一二十丈以下,连她也看不清楚,坑下究是什么情况。
“姑娘,你要找什么?我们还能帮你一些忙吗?”
老张也没有走,他试探着问。
“我要找一个人。”
“找人?什么样的一个人?”
不但老张惊讶,留下的几个小伙子也深感意外。
江枫又道:“找一个女孩子,她是我妹妹,这个洞塌陷的时候,她正在洞里,洞里既无生物,也没有尸体,她到那里去了呢?”
最后一句话,像问老张,又像在问自己。
“别是掉到这个坑里去了吧?”
一个小伙子关切而猜切的说。
是呀,雇用他们的这个女子就够年轻漂亮了。
她的妹妹一定还要年轻。
像这么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如果摔死或被碎石砸死了,岂不可惜?
“我们下去看看!”
另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提出了这个建议。
江枫极为谨慎的拦阻道:“先不要莽撞,说不定下面还有毒蛇一类的东西呢!”
“丢几个火把下去试试看!”
又是一个小伙子建议。
没待江枫同意,几支火把已经投入坑中。
江枫欲待拦阻,已是不及,赶忙暗中行功戒备,准备一有意外,好保护这些热心的人。
火把投入坑中,半天才到坑底,爆出一些微弱的火花,还好没有全灭。
火光显得微弱而昏黄。
这还是江枫内功深厚,视力极强,才能有些发现。
旁立壮汉简直什么也看不到。
又隔了半晌,坑底始终没有什么反应。
江枫环绕着坑边巡视一周。
坑壁光滑陡直,无可着足之处,这么深的坑,她也没有把握能够自由上下。
望着深可百丈的坑底,呆呆的发起怔来。
也不知她凝立多久,耳边又响起老张的声音道:“姑娘,大家结了一根绳子,想下去看看,你看这办法可使得?”
江枫从呆怔中惊醒,看到老张手里提着一圈很长的绳子。
那是由壮汉们挑担上集合起来,连结在一起的。
江枫略微试了试,足可承担一个人身体的重量而不致折断。
她感激的扫视了这群壮汉一眼,坚决的道:“办法可以一试,只是下面有没有什么恶毒的东西还不知道,各位的好意,我很感激,还是让我自己下去吧!”
“不!姑娘下去,危险实大,还是让我们来吧!”
江枫如何肯让这些朴实的人为她前去涉险,连忙从老张的手里接过长绳,握住一头,慢慢向下松坠下去。
长绳松完,估计着和坑的深度差不了多少,示意小白先行下去。
壮汉见她只命白猿下去,关切的心才算放下。
小白动作何等矫捷,瞬息之间,它那白色的小身影便为黑暗所吞没。
足足有半个时辰,也不见小白上来。
江枫传声下去,亦不闻回应。
自小白下去,江枫即凝神注意下面动静,始终没有听到若何声响,不像遇到什么恶物。
她只不解,何以这久小白还不上来?-
人一兽,二十年患难相处,已经建立很深的感情,她对小白的关注,绝不下于翁若梅。
又隔了半天,她实在放心不下,将长绳一端递与老张,一个飞身,便向坑下飘去。
一群壮汉齐声发出一声惊呼。江枫飘下坑口,一把将长绳捞住,已在坑口两三丈以下。
事出不意,老张几乎被她拖下坑去。
“老张,等我一个时辰,让我自己下去看看,时候过了,你们只管走,这儿有一点钱,你给大家酌量着分吧!”
随着话声,甩上来一个小布包。
“姑娘,你快上来,让我们下去吧!”
老张和一群壮汉着急万分的喊嚷着。
江枫那还肯再听他们的,顺着绳索,疾速向下攀落。
她此时的心里既着急,又难过。
她以为坑底必是潜伏着有极恶毒的东西。
不然,以小白一身颇为不俗的功夫,何致一招未见挣扎,便没有了消息?
进而想到翁若梅,可能早进了毒肚。
她觉得非常对不起翁若梅,要是刚一脱困出来的时候,就这么办,可能还有一点希望,时隔半年,连根骨头恐怕都不易见到了。
加上小白如今又没有了消息,愈想愈想不开。
此番下去,实已存下以身相殉的打算。
百丈深浅,很快的就到了底。
坑壁光华平整,如有恶物,绝难遁形。
然而小白竟然神秘的失踪了!
她不由诧异万分。
还恐光线太暗,看不真切,顺着坑壁,逐步向前寻去。
坑上的老张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江枫上去,急得直在唉声叹气。
终于,还是洞外向老张问话的那个冒失鬼说道:“我再下去看看!”
这个冒失鬼说做就做。
他也缘着绳索下去了,并没有创造奇迹出来,依然和小枫、小白一样,有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这样一来,坑边上的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还有一两个胆大的想再尝试。
老张双手一松,长绳便向坑底坠去,就是有人想再下去,没有了绳索,也下不去了。
“老张,你这是干什么?”
“妈的!底下的人要是没有死,还怎么上得来?”
群众纷纷的向老张责难,有的还骂出了口。
“听我说不要乱听我说呀!”
老张摇晃着两只手,要求群众们暂时肃静,听他解释。
有的还在喝骂。
有的却说:“先静一静,听他究竟还有什么话好说!”
老张待群众的声音稍微静止下来,才悲痛的说道:“各位乡亲,我们相处不是一天了,我老张平日的为人,想各位乡亲都是知道的”
“别尽说一些不相干的话!”
“说不出道理来,把他也推下去!”
群众情绪非常激昂,认为老张把绳子丢下去,断了下面的人的生路,实在不对。
说好说歹,好不容易老张又把群众激昂的情绪压了下去,续又说道:“依我看,下面一定潜伏着极厉害的东西,不然下去两人一兽,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群众觉得老张所说的不无道理,已经不像先前地么激昂。
但还有人质问:“你又没下去,怎么知道下面会有恶毒的东西?”
“我虽然没有下去,但我敢说,我的猜测不会太差。
那位姑娘下去时的身法,大家全都看到了,如我推测不错,她一定还会武功。
抛开那位姑娘不说,就是那头小猴子有多么灵活?
还有二楞子,经常两三个人都打不过他。
何以这二人一兽也没听见挣扎?
再说,那位姑娘和我无怨无仇,二楞子还跟我沾点亲戚关系,我这么做,究竟又为的是什么?
说老实话,各位乡亲都是我奉姑娘之命请来帮忙的,如果再有人下去上不来,叫我怎么向各位家里交代?
诸位如果真想再下去,绳子又不是就这一条,还可以再买新的。
诸位如果认为我的话言不由衷,没有道理,我就跳给大家看。”
这一番话情理俱到,群众们再无话说,但如就此一走,又觉得对不起已经下去的人。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一个平日和二楞子极为要好的汉子又说了话。
“先看看那个小包裹是什么东西?”
“就你他妈的想着钱!”
“别随便骂人,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钱多,我们也可请一个有本事的,下去看看,也好放心。”
“对,请一个保镖的,如果真有恶物,也好就此除去,给下去的人报仇!”
老张此时已经把小包裹打开,里面是十几张金叶子和两颗珍珠。
卖苦力的平常那里见过这种东西,于是七言八语,又纷纷的议论起来。
老张力排众议,提出分配意见道:“两颗珍珠,给二楞子的寡妇母亲,金叶子留两张请镖师,其余的变了钱大家分,怎么样?谁还有更好的办法!”
“好,好!就照老张的意思办!”
“为了公平无欺,请大家再推举出两人,和我一同去办。”
于是大家果又推举出来两个平日十分老成的人,会同老张办理一切。
老张又叮嘱大家,先不要把二楞子的遭遇告诉他的母亲,只说他被一个远方商人带走,两颗珍珠就是留的安家费用。
众人自无异议。
出得洞口,天已过午,这才知道在洞里耽误的时间已经不少。
他们果真在南昌请了一个叫金刀陈胜的大镖头,下得深坑,探查一遍。
结果,坑底什么都没有。
下去的两人一兽,就这样神秘的失了踪。
江枫、二楞子和小白果真失踪了吗?
没有!
他们的遭遇和翁若梅一样,分从另外三个门户,进了坑底秘洞。
两人一兽遇合各有不同,容后再作交代。
抗下的秘洞只能渡得一个有缘的人便失去效用,是以陈胜再无发现。
腊鼓频催,年关密迩。
一艘特制客船,风帆引满,顺风顺水,自鄱阳湖口向下游驶去。
船舱里,相对坐着两个人。
靠着左舷的是一个老人,年约六旬,须发已然花白,精神却极健旺。
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身着蓝衫,神清骨秀,健逸超尘。
蓝衫少年乃甫别楚庄,再入江湖的翁如松。
他在楚庄又住了一个多月,一身黑紫皱裂的皮肤方始脱尽。
在这一个多月当中,他一面勤修自己的课业,一面观察润生的为人心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不放过。
经过两次试验,和将近两个月的揣摩,觉得火灵真经所戴的武学过于凌厉,愈发不敢轻易传人。
楚润生和他的关系那么密切,他也不肯徇私相许。
这其间,他还有另一资质极好的人选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挥拂不去。
这个人选便是和他间关跋涉,带他去莲花山而又失去踪迹的贾芸。
他把贾芸和润生暗中试一比较。
论资质,两个人都是上选。
论性情,贾芸爽朗谦和,润生倔强急躁。
这也是他不肯急于转传润生的一个原因。
虽然如此,他还是把火灵掌五式先传了楚润生。
他知道,这五式掌法虽极精奥,但如无火灵功相辅为用,威力则又大减。
他虽期许贾芸,但贾芸已然失踪,即或将来再能相遇,以他武功之高,是否亦如自己早已经有了师承,也还是一个重要问题。
因此,他对楚润生也还没有完全决定舍弃,这就是他为什么先将五式掌法先传给楚润生的用意。
再者,他在楚庄住了两个来月,即或将来决定贾芸,有了这五式掌法,也算酬谢楚氏父子的照拂之情了。
病毒祛尽,楚贤还要留他多住几天,过年再走。
试想他有那么许多的事,等着他去办,他那里还能住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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