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强纵横天龙九式
羊肠施伏击毒火连珠
那石洞中的七绝图,原本依七七之数,作连环伏应。从南至北七层门户,从东至西也有七层门户,外圈是虚圈,原是为主持机关的人留下回旋之地。李扬与吴氏兄弟俱都不解此图奥妙。他们只从南面正门穿入,救到北面出口,将两层虚圈算在一起,所以说是九层。
自从当年鸣玉子回崆峒后,这石洞左右均已封闭,留下的只是由南至北的一条直路。但直路中七层埋伏却未毁去,所以李扬吴璞决意要诱来人至此,估量方氏姊弟到此不死必伤。
其实这七绝图若是未经封闭过。全图使用,则威力奇大,来人若非精通阵图躔度,根本入阵后便不能找着出路。纵使一时不为埋伏所伤,也无法脱身,挨到精疲力竭,终是难保性命。鸣玉子设七绝图,原意是想使门人逐步在图中历练,一面可以查考自己的轻功内功,一面也可以增长定力,临事不乱;尤其重要的是可以在图中试门人有无“长力”;因为这许多层埋伏任你穿来穿去,如能历遍四十九门户,不感力尽,又能心神镇定找着出路,自然是上选;倘若不能,只要在洞中发出告急信号,静待师长将埋伏收去,也无甚危险。但他想得虽甚周详,却完全未用上。洞成之后,他不到两年便重返崆峒,未及立宗开派。除了自己和那异人曾在全图布成后进去一次外,只有武当门下两个少年剑客,曾因来访之便,进洞试了一次。那时候石洞四十九门户埋伏生生不已,武当剑客入内竟然几遭不测。但鸣玉子早有防备,只过了两个时辰便自己将全洞埋伏止住,开放门户入内,引回两个武当剑客出来。哪知道那两个少年好胜,又都是天资聪颖,两人功夫虽未至炉火纯青,但对玄门经籍图诀所习极多。原先入洞时被困,两人本不在一处;但二人在困中各自参悟,竟比照武当先后天九宫阵图之理,摸索出一点道理;两人竟在第三层图圈中寻出门户,会合在一起。彼时这两个少年剑客正十分欢喜,聚在一处商议,以为可走遍全图,安然而出;不想商议未定,忽然四周埋伏一齐停止,鸣玉子从洞外走来,邀两人出去赏月。两人不知道鸣玉子原是好意,反觉得自己本来可以解透此图,却让主人走来打断;不但无法再看全图真相,而且倒弄成被主人迎救而出,大大不是意思。当时二人不便开罪鸣玉子,只得随同退出;但终觉不服,又以为自己参解阵图已有端倪,只要再作试探,不难解透全局,所以便在第二天夜里又偷入石洞。那知道七绝图出自异派石鼓经绝传,岂能如此容易参透;两人这一再入阵图,便为石人毒浆所伤。加上两人自以为已解门户,不像第一次来心怀戒惧,尚能从容谨慎;因此受伤之后还在乱冲,几乎陷入洞西化骨潭绝地。幸亏鸣玉子察觉两人不在庄上,想到石洞阵图,出来察看,一到洞口,果然看出有人入内,又惊又气,连忙闭了总枢,赶入洞去。这两个武当剑客临危获救,虽然受了伤,还无大碍。照说本来可以无事,不想鸣玉子本来心高气傲,看两人如此任性胡来,大感不悦。他给两人治了伤之后,便正色告诫;那两个少年本来就又惭又愤,鸣玉子话稍说得重了一些,两人登时大怒;当下就向鸣玉子说:“今天虽承老前辈相救,可是我们两人日后怕仍要再来。倘若再陷入图中,就算咎由自取,老前辈不必再劳神。”鸣玉子自然也愈加有气,便冷笑向二人说:“你们既不知好歹,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看你师长面上,还要劝诫你们不可将性命当作儿戏。我这七绝图妙用无穷,你们若不是自信能将全图破去,还是不要来送命。”两人当时变脸,愤然说道:“我们若不能破去此图,就不作武当弟子。”
这两人回到武当后,被当时掌教痛责;不许二人再出山。后来掌教坐化,新任掌教自然解免二人所受责罚,但二人中有一个已经病危,不久便死去,另一个却自己重申前誓,说自己曾和鸣玉子说定,自己必须将七绝图参透,方能算武当门人;一日此志未达,便一日不以武当门人自处。此人后来便独居武当后山,不与世人来往。
其实此时鸣玉子早已返崆峒;苗疆石洞已大半封闭;七绝图虽有如无了。
方灵洁和方龙竹此次陷入石洞,本是十分可危;但此时洞中实在只有直路七层埋伏,其余别的埋伏既已封闭,也没有了循环生变的妙用。所以两人虽然入险,危难比之当日武当剑客所遇却相差千百倍。
且说方灵洁与方龙竹见石洞出路忽被封闭,引路人又已逃开,知道陷入重地;但二人仍拿不定吴璧兄弟是否躲在洞中,因此两人竟毫无退志。当下略一商议,便在黑暗中并肩徐行,要找洞中门户。
两人向前刚走了几步,忽然灵洁觉得踏脚处微微一软,忙一提气向上拔起,一面叫道:
“龙弟小心”话犹未了,黑暗中一阵飓随之声,一片箭雨忽从洞顶射下。龙竹此时也已经拔出玉龙创;一见有变,掌中剑随着心念往起一扫,一圈银虹护住全身。那飞来箭雨被剑花一激,震得纷纷四堕。
灵洁本来向上跃起,不想洞中弩箭竟从上面射下,险些着了道儿。但她动力湛深,身悬空中,天龙剑随势飞舞,将弩箭拨开。饶是这样,还有一支短箭射到肩侧,她暗运混元真气,迎着来势一震,那只箭本已沾衣,竟被地震开。
灵洁一落地,不敢怠忽,轻轻说了声:“提防有人暗算”掌中天龙剑向四面虚虚划去,要凭剑锋罡力一探虚实。
其实洞中埋伏此时并无人主持,而且李杨等人也只知道穿洞如何走法便不致勾动理伏。
至于收发机关,则也只试过前面两层,后面各层全未动过,这时也只是要来人自己触动机关。灵洁过分小心,倒多耽延了良久。
方龙竹童心尚盛,初因入石洞本有些着忙;但等到触动埋伏时,一看竟不过是寻常弩箭,便不大介意;倒有些好奇心起,只是看灵洁十分慎重,自己也不敢乱动,只好停身原地,纵目四顾。
方氏妹弟虽然自幼得赤阳子亲传玄门上乘功夫,毕竟年数无多。尽管学习了天罡三十六参,也只对御敌功夫解悟较多;说到超凡入圣的玄动便是仅窥户牖。即以两人目力而论,虽然也能暗中见物,胜常人百倍;可是并未真到神光自照境地。先前入洞,两人竟不大看得清四周景象;等到停立良久,方渐能聚神定意,将停身之处看见一个大概。
这时箭雨已息,石洞四周仍是暗沉沉的。灵法凝目察看,看出这里宽约二丈,上面洞顶却是高低各异,有些地方离地似仅有丈许,有些地方却斜削而上,望去只见一个个的黑穴,不知究竟上通到多高。脚下并非土石,却似是一块块铁板;留神看去,铁板交接处有许多奇怪花纹,或是圆圈互套,或是曲折蜿蜒状如蚯蚓,灵洁虽解不透这些花纹的意思,但也料知是洞中埋伏的机纽;只不知应怎样探寻门户,当下只是默默寻思。
龙竹静等了半天,看灵洁仍停身原地,只是沉吟不语,不由觉得有些不励自己抬头向前面暗影中望去,忽觉离身四五丈外,似乎有一片白影。忙指给灵洁看,又问道:“你看见什么端倪没有?依我想前面那片白影明是洞中通路所在,我想先去看明白。你看可使得?”
灵洁望着前面白影,顿了顿答道:“我看那白影多半是石屏之类。如我料得不差,或许就是门户所在,但是也一定布满埋伏。要去看,还是我们一同去。”说到这里,又向地面看了一眼道:“这地上机纽功用不明,我们此时还是少去踏动为是。好在白影不远,只几丈路,你随我一齐用第八式前行好了。”原来昆仑天龙九式,依次是“金,木,水,火,土,日,月,风,雷”九块;现在灵洁想不踏地面,悬身半空,所以要用第八式的“六龙御风”
当下灵洁将天龙剑插好,双掌微微前探;暗聚真气,两足并聚轻轻直向上方一窜;离地时腰以下拖得笔直,毫不屈转;身形一到空中,肩背却左右连连几摇,全身真像一条龙一样,凌空飘动,似正乘风云上升。龙竹也同样窜起,却抢前一点,口里说道:“姊姊在后面看明动静,我先去试探。”说了双臂平伸,身形半伏,肩腰微一振动,便凌空冲向前面白影。
先前远远望去,龙竹也拿不定自影有多大;冲到近侧一看,原来果是一大片的白石当洞而立,四周毫无余隙,就像将洞塞断了一样;但石上倒有好几个大铁环,一望而知是洞中一重门户。
龙竹不愿久待,兼之初次下山,经事太少,不免有些疏忽,这时只吃看了一下,也不和灵洁商议,便伸手向最上面一个铁环抓去。灵洁赶来,见状大吃一惊,忙叫道:“你且等等”但这哪里来得及。她话才说出一半,龙竹已紧抓铁环一推一拉,只听见吱吱连声,那石屏竟猛然向地面沉去。
龙竹出乎意外,连忙松手,几乎随着石屏撞落地下;自己本来身悬半空,这一忙乱,便觉得真气失位,有点稳不住势子,连忙一定神,气归督脉,身形向上振起。他这里要凌空再起,灵洁在后却已看见石屏下沉之后那边有了异象,连忙双掌在空中一按,身形穿向前方,尚未开口,只觉得左方劲风忽起,黑暗中似有一个高大人影扑来。
灵洁不敢随意落地,怕再触动机关;可是这暗中扑来的人影,已到近侧,要在空中转换身形避开来势,也是来不及;当下右膝微一运力,上身随着旋回之势疾转过来,身形由凌空前窜,化为恻身斜视,双掌一上一下,向这个人影迎去;黑暗中动作快如闪电;那个人影一直冲来,似乎毫未变势,灵洁双掌推出,那人影竟不会闪躲,只听见叭哒一响,灵浩双掌已打向那人影中盘;那人影一幌动,却噗的一声矮下去半截,接着一阵劲风平地卷过去。灵洁双掌击中人影,只觉得着手之处奇硬,不似人体,自己凝神细看时,那人影已变成单足横扫,但上半部头面坚硬,也看不清面目。
龙竹在旁边看见突有人影袭击,便喝道:“来的是什么人?”一面一提气身形上窜数尺,接着两肩一抖,身形倒转,头下脚上,双手合抱成一个圆圈,要用“月落千潭”的天龙掌式,扑击这个人影。
“月落千潭”招式奇险,属天龙九式中的月字诀;施展时,双掌合抱,看来并不凶猛,其实由上而下,从太极回抱之形中可以化出十八招式;掌力所及,当者难逃。龙竹在洞中初见人影,安心一下手就不让他逃脱,所以用这月字诀中绝招。他这里刚要扑下,灵洁却叫道:“龙弟且慢,这不是人”;龙竹听着,微微惊愕,但掌势仍向下面人影击去;说也奇怪,那人影先前身形下挫,右腿扫出,像是“横踢柏木桩”之势,一扫空了,身形并不改变,却就地刷的一下向后滑退;龙竹掌已将击下,见这人影用如此古怪身法退走,益觉意外,但那人影退得虽快,天龙九式何等神奇,他那能退得下去,龙竹只将主掌一沉,右臂猛然一挺,右掌立化为“拿云爪”式,身形如矢,直射到人影头上,右掌整个扣在那颗大头颅上。砰的一声,龙竹手指下透寸许,但那人影竟不倒不挡,只前后晃了两下,仍向后滑退。
灵洁在离地数尺处一旋身,急唤道:“龙弟住手。”龙竹却因身悬半空,手插在那怪头壳中未及抽出,竟被那人影拖得随同滑过去。这完全不是他始料所及,匆忙中不暇转念,双膝一荡,身形转落,足跟一着地,右臂便猛然往后一收,左掌却从胸前翻出,提防在这面对面一瞬间那人影再袭击自己胸腹。这时灵洁也已经赶到,见龙竹被迫落地,知道情势更急,变化难知,再来不及多想,天龙剑寒光闪处一将那人影连肩带臂扫成两截,黑暗中火星乱迸,龙竹连退两步,手指仍未脱出,那半截沉甸甸的东西仍挂在手上;但那人影颈项一段虽被砍下来,下半身仍然就地滑走,退向暗影之中。灵洁这时已明白这是机关铜人之类。见龙竹落地连走几步,尚无别的变动,心中稍定,一面自己一敛气也向地面落下,一面向龙竹道“你怎么没看出这是个铜人?还抓着那半截铜人作甚?”
龙竹看明自己手指陷入之处,是一个铜人头;下面带着一大块肩项;因被天龙剑猛力削断,此时铁屑仍不断落下;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随手将半截铜人一甩,口里方说:“这里怎会有这样怪东西”一语未了,忽听见左右前后一声金鼓之声,地面大震,登时有些立足不稳。
灵洁本料到铜人一毁,必有大患。她却不知道:这里是七绝图第三重门户;照原来布置,石屏洞门如被人如法开启,则左右两个铜人现出,来人只消拆解铜人进攻的几个招式,铜人自退;再向前走三丈六尺,便另有两个铜人,这样一共十八个铜人,分九次出现;所用拳掌全是少林罗汉拳;十八铜人正合十八罗汉之数。鸣玉子当年这种布置,本为供门人练黑夜冲行功夫,地面上除有两处与左右秘径相连外,别无布置;与前后各层不同。方灵洁原先只以为地面上不可着足,所以与龙竹一同使“六龙御风”身法凌空而进;其实耗费真力。最不巧的是,她为了看龙竹被铜人拖退数步,一惶急间将铜人坎成两半,这倒引起了洞中移宫陷地的埋伏。
本来这移宫陷他的布置,是七绝图大机关之一,一经发动,左右门户立时变形,地面陷落,毒浆喷出,最是险恶。但这里因为左右门户早已封闭,许多埋伏停而不发;所以只这中央直道上引起变化。不然,昆仑双剑性命难保。
且说当时龙竹一觉地面下陷,慌忙又用“六龙御风”身法腾起;灵洁也飞纵半空。两人都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变化,不免有些着慌。龙竹方叫了声:“姊姊”;灵活忽低呼道:“不好,我们快向前冲;这里停留不得。”龙竹惊望时,地面上忽然一片沸沸之声;隐隐有几个洞穴现出;穴中一股股水箭向上激射;恍惚有一种异香,才一入鼻,便觉头昏目眩。
龙竹根基深厚,虽然经历太少,不善应变;但异香入鼻,立知利害。忙一屏息定神,向前面连连游窜,灵洁紧贴着龙竹一面向前窜进,一面却说一声:“快用雪髓丹。”龙竹被她提醒,便在半空微一换势,伸手在腰间掏出一个桂圆大的丸子,含在口中,再看灵洁时,她却用了“眠云沐日”的身法,侧卧空中,徐徐转动,口里也含了雪髓丹。
灵洁要用昆仑雪髓丹防毒,原是不错;但她只留意到近侧,对前面门户移转,却并未觉察。加上两人用天龙九式功夫,凌虚而行,不落地面,虽可少受许多袭击,毕竟两人功力尚非炉火纯青,停身半空,无论动静,均不能太久。因此,两人避开地面毒浆后,口含丹药,略一商议,便又向前急急冲去。
向前又走了十几丈,沿路二人小心戒备,哪知道竟再无变化;连那地面喷浆声音都似乎渐渐息止;只是前面暗沉沉的看不出路。两人换着几个式子,再向前窜行了一段;方暗怪这里的机关何以如此忽强忽弱,忽隐隐看见前面左方像有一点微光,两人心里微微一动,连忙加力前窜,一面向那发光所在察看。
两人自入洞以来,一直都只是暗影沉沉,现在忽然有了光,大出意外。龙竹吞了一口气,低声向灵洁道:“这里怎会有光;我们先前丝毫未见光影;这时忽然有了,莫不是石洞里有人?”
灵洁也以为洞中必有人主持,但却料不透露出这一点微光是何用意。她默想越过石屏以后,似乎一直是条直路;若这点微光是原有的,先前为何不见?突然有了光.或许真是有人现身相候。她如此一想,便向龙竹道:“或许真是有人,待我到前面答话,你不要胡乱动手。”龙竹点点头答应了。两人又就着原式向前进了数丈;看那点微光相距已只有丈许,便轻轻落下地面。
灵洁十分小心,在下落时先用天龙剑向地面微点几下,见没有变动,方落下身形。她原觉得有光之处大半有人,要和人答话,凌空却是不便,所以与龙竹一同落地。
落地后,两人微一打量四周,微光下看得十分清楚。这里前无通路,只靠左有窄窄一条曲径;右面则和前面一样,整块石壁看不出缝隙,但那洞壁不似是山石;那一线微光是由左边曲径中射出。灵洁沉吟片刻,向龙竹道:“这里形势诡异,我们只好从这条小路进去探探。但我看正面虽似无路,恐怕还是机关作怪;或许这里有人故意要引我们入内相见,也未可知。你随我来。”
灵洁本是有意探测那曲径发光之处是否有人,一面说着话,一面侧耳凝听,可是洞中此时毫无声息,只对面方龙竹微微调息吐气,倒有一点声音。
灵洁说罢,自己脚尖轻点,向曲径走去,一面将真气布于肩臂,以备万一突然有人暗袭,或脚下有了变动时,可以从容腾起。
那曲径弯弯向左伸展,灵洁徐徐走来,四围毫无动静;但洞壁上凸凹之处甚多;隐隐有一股潮湿气息,似乎这里久无人来过。灵洁再向前走了丈许,光影愈强,在一个转弯处竟现出一排三个圆门;那光影便从中央圆门罅隙中透出。灵洁走近中央圆门,回头向龙竹举手示意,叫他小心防备;然后自己再向圆门发话道:“里面的朋友请出来答话。”不料门内毫无声息:龙竹忍不住进前一步,举拿向门上拍去,口里叫道:“里面的朋友若不出来,我们就要自己进来了。”灵洁看龙竹以掌击门,未及阻止,方暗觉不妙,那知龙竹掌到门上,那门毫无阻力,竟然应手而开;似乎原来并未上锁。那门是个独扇石板造成;一被龙竹推开,两人登时眼前大亮,原来那门内竟然十分明亮;但看去有点发青,不像灯光日影。
门虽推开,门内仍无人声,也没有别的动静。龙竹不再迟延,一推灵洁道:“我们既已推开了门,还不进去?”说着抢步而入,一进门不觉咦了一声,灵洁随后走入,举目一看这里景象,也觉得大出意外。
原来这里似是一间狭长石室,室内高高低低有许多奇形巨石;此外别无他物。那光似是从屋角一条长石背后射出;满室碧森森地令人无端有一种寒意。两人原以为这里有人,那知道竟然寂如鬼域。
龙竹皱眉回顾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道这儿有人,怎么还是空屋子?”灵洁一面向屋角长石走去,一面答道:“我们且看看这光是从那儿来的。”
龙竹伸足向近侧一块圆石一点,口里又说道:“反正没有人”话犹未了,灵洁忽然咦了一声,叫道:“这里不是有个人?”
龙竹猛一惊,纵身跃来,眼光向长石后一扫,也愕然叫道;“这是个死人。”
那长石高三尺,长达丈余,斜放在石室角上;地面正躺着一个尸体;衣衫已破碎不堪,片片飘动。那尸体蜷卧地面,脸朝下贴着地,看不清面目。但一手抱在脑后,两人望去,那手似干蜡一般。室中青碧光亮似从那人腰间透出。
龙竹一探身将尸体一拨,那尸体随手翻过去,仰面朝天,两人才看清楚这尸体另一手原来压在身下腰际;那手指紧紧握住,指缝中有一个东西青光灿灿,将死尸手指也照映得绿阴阴的。
龙竹伸手将死尸手指扯开,掌中却滚出一粒径寸朋珠;青光耀眼,寒气逼人。龙竹一俯身将这粒珠子抬起。灵洁却向龙竹道:“你看这个尸体怎会是这样的?”
龙竹望了那死尸,只见面孔干缩,眼耳口鼻,都变得奇形怪状,但毫无腐坏迹象;皮缩骨挺,似乎经时甚久,变得如此,可是不知何以不腐坏。
灵洁将珠子接过来看了看,只觉得应是一件异宝,也弄不明白来历。两人本来预备着和洞中人动手,如今见了这些异状,倒更没了主意。
两人呆立了一会儿,灵洁开口道:“这个死人和珠子十分蹊跷,我们别管它。且看看这里可有出路。”两人在石室四面循壁走过;仗着手中有珠光照映,倒是看得十分仔细,但室中壁上除了有几处是成块大铁板外,其余全是山石;并无门户。
两人十分懊丧,又从室中退出。去试那旁边的两个圆门;不料那两个圆门竟像是假门一样;龙竹连击几掌,震得石屑飞落,回声却是沉沉的,似乎击在石山上。
原先灵洁见石洞正面无路,现出曲径微光,以为大半是洞中有人诱敌深入,所以虽然心怀戒俱,倒不大困惑,现在看见室内并先通路,室外又别无门户,加上地下一个死尸,和一粒宝珠;倒弄得迷离恍惚,如坠五里雾中。
两人又退出曲径,走到原先正面的壁前,试了试壁上铁板,只觉得十分坚厚,也弄不清楚这里是否有路。龙竹焦急起来,便向灵洁道:“这里怎会四下无路,难道他们要把我们困在这个地方?师父平时说到各种机关消息,却没说过有这种布置。”
灵洁脸色动了一下,低头沉思,忽然笑道:“我们今夜所遇,确是太懂。不过,我看并非是机关原本如此。你想,倘若他们是这样置来人于死地,那么先前石室中的尸体,便该是如此困死的;可是那尸体明明已经历时甚久,看守机关的人如何不将尸体移去;尤其是这颗宝珠,显是无价奇珍;他们为何并未取去,任它留在死尸手掌之中呢?”
龙竹抢口道:‘姊姊,你一说我倒想起来;那石室里的石头,都长满青苔,也像是多年没人来到一样。”
灵洁默然不语。龙竹又道:“可是,他们既然把我们诱进这个石室来;看先前情形明明是想用洞里埋伏伤我们,现在这里又什么埋伏都没有,只是没有出路;如果说他们不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儿,他们又是要做什么呢?”
灵清摇摇头道:“我也想不出道理来。或许先有人来将这里的机关破去了也未可知。”
龙竹昂首想了想,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要是有人破了机关,怎么会让死人和宝珠留在石室里;而且我们先遇见铜人暗袭,地面又出些怪事;不明明是机关未毁吗?”
灵洁不答,只是怔怔地出神。龙竹不耐久待,又跑到石室那面去察看。灵洁这时知道这一片地方似乎并无埋伏,也胆大了些,并未拦阻龙竹,也未同去;只独自细心搜寻这壁上铁板,想找出门户所在。
其实,这里的情形不但是方氏姊弟弄不清楚;便连吴璞李扬也预料不到;石室中死尸和宝珠更是别人从未发现过;连鸣玉子也不知此事。
原来依七绝图的妙用,有人如在第三层门户上毁去铜人;则洞中移宫机关发动,原先挡住左方的大铁板便移向正面,将原有道路塞断,露出左边曲径;曲径中三个圆门后面有三个门户,却都是通往洞西绝地的;来人至此,万难脱身。但当时鸣玉子行前封闭洞中左右埋伏,早将这圆门一带门户封死,所以外来的人倘若毁去铜人,则虽然曲径圆门依旧露出;人走过来,至多只能到圆门外,不致陷入洞西埋伏中;连圆门也进不来。方氏姊弟到这里所以看见中央圆门洞开,那只是由于那携带千年蛇珠的人,当年走到这里,用秘传化石弩和随身宝剑,将石门先削开,然后用尽了二十四技化石弩,强将填门巨石震破。他当时已然误中奇毒,自己尚不知道;仗着蛇珠照路,进入中央圆门,想再寻门户;那知不久体内毒发,身死室中;因受毒过深,尸首血肉全枯,倒反而未曾腐臭。那蛇珠多年来还留在掌中。他垂死时在室中纵跃乱撞,无意间碰了长石后面的机纽,将移宫陷地机关一齐复原,那曲径出口处的铁板自也退出原处,后来吴璞李扬等人入洞探视时,只依着老苗人留下的中路七门图诀,一直走过,沿路又未敢触动埋伏,不知右边铜人曾被人毁去;更不知铜人毁后第三层门户上有何变化,至于石室圆门等等,自然更是毫不知情了。
适才方氏姊弟引动石屏后铜人埋伏时,只有一个铜人出现,便因右边铜人早毁。其实若非室中死尸生前误触室内机纽,则移宫陷地机关便不能复原;连当年吴璞李扬走到这里也无法入内。更不说方氏姊弟了。
适才方氏姊弟看见死尸,只留意到珠光,未再在死尸身侧搜寻;其实死者的宝刀和鹿皮囊,都丢在室中乱石之中;囊中尚有四枚化石努,是用异派秘方灵药制练的奇物;弩锋所至,石头立刻软散;所以有开山神努之称。昆仑双剑竟将这奇物当面错过。等到龙竹二次入室,则只是留神找寻门户机组,更未想到乱石中尚有宝物遗留了。
这室内死人的来历,后文另有交代。且说方氏姊弟当时一在曲径出口外面搜寻出路,一在室中摸索,转眼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灵洁见龙竹往石室去久久不回来,不由有些担心;自己在这里又未找出头绪,也异常沮丧;一面手抚壁上铁板,正想去唤龙竹出来,却不料突然铁板轧轧连响,洞顶一片轰隆之声,灵洁一惊,身形纵退,未及再转念,只觉眼前一花,铁板忽向左方移去,啼啼几声,竟然将通往圆门石室的曲径封断;灵洁手中握着蛇珠,将四围照得十分明亮,一见曲径被铁板隔断,石室中龙竹尚未退出,不由大惊失色,一纵身落到铁板前面,拔出天龙宝剑便向铁板斩去;天龙剑削铁如泥,灵洁内力深厚,一剑下去,便将铁板刺了个对穿剑孔,无奈铁板厚达尺许,灵洁连拥几个剑孔,仍不能轻易将它砍破“又怕龙竹在内另有险遇,又不知是否敌人已来发动机关;心慌意乱,汗透衣衫;正要加急破门,忽然又听见轧轧一阵响,铁板竟又退往中央,那边龙竹远远喊道:“姊姊快来,我找着门户了。”
原来龙竹入了石室,先只是向壁上铁板动手试探;费了许多工夫,一无所得。那些铁板原是鸣玉子封闭洞西门户所用,也幸而龙竹未曾将它们劈开,若是劈开了透出通往洞西绝地门户,也许两人由此走去,性命难保。
龙竹在四壁敲打遍了,毫无头绪,一肚子闷气,又向死人身边走去;无意中一瞥限忽然看见死人脚后数步,离地尺许处有一个小小钢轮嵌在壁中;俯身下去伸手试试,钢轮似乎可以转动。龙竹料这钢轮必有道理,便试着由左向右用力一旋,突然巨震连声,眼前陡暗;龙竹征一怔,猛悟到室中光亮,全凭那颗珠子;此时珠子在姊姊灵洁手中,钢轮一转,亮光隔断,分明是曲径通路有了变化;他尚弄不明白洞中铁板是移宫机纽;匆匆中忙反拨钢轮由右向左,果然转眼间又回到先前明亮;这才跑出石室,高唤灵洁。
灵洁急步走来,问明情形,也十分高兴,到室中看了看钢轮,略一凝思,却颓然摇头道:“无用,无用,这还是不能让我们找着门户脱身。”
龙竹一转念,也明白这钢轮要人在室中方能拨动,铁板移过来,洞中或许有门户可寻,但室中人却走不出去。要走出去,似得使铁板回到正方,那样一来,正面门户又将被隔断。
两人商议一阵,想不出主意。
他们在这里进退两难,外面的裴敬亭和孙天夷坐在树顶,等他们出洞,也等得十分心急。孙天夷仰望天色,估量已近寅正;暗想这两个昆仑弟子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从洞中机关闯出来。倘若他们已在洞中丧命,自己和裴敬亭在这里呆等,岂非可笑。只好等到天明看有无动静。如果天明后李扬等人到来,还是商议一下,看如何探知洞内情形;终不能老是如此等待。
孙天夷想到这里,正有一阵狂风吹过,惊得宿鸟乱飞;远远石洞一面却隐隐有隆隆之声,孙天夷一提神,侧耳谛听,那声音又渐渐隐去。孙天夷估是洞中人正触动洞中埋伏,心中暗暗留意;但洞中声音一停,便又寂然良久。那边裴敬亭忽然飘身纵过来向孙天夷招手道:“孙公可听见洞中声音吗?”
孙天夷在树枝上立起来,笑道:“我只听见一片隆隆之声,正在猜想是什么声音呢。”
裴敬亭身形退到另一树枝,微微笑道:“我虽不知道这洞内机关的底细,但就地势看,石洞里面总有铁门钢闸之类;我听适才的震声,好像是铁石崩裂;不知道是不是那两个入伏的人要想破困而出。”
裴敬亭耳目灵警异常,先前又一直在静坐摄神,所以听得分外清楚。孙天夷听裴敬亭如此说了,便道:“听适才声音似在石洞中部,离出口尚远,敌人纵使破去那边的机关,要出来大约尚早。”
裴敬亭又侧耳听听,缓缓摇头道:“那也难说。我听这声音相隔虽远,但不甚发闷;似乎离洞顶颇近,我只怕他们要从洞顶下手,穿洞而出。”
孙天夷听了也微微一惊,接着那边又是一阵隆隆之声;两人这次十分留意,果然听着声音不像深藏山腹之中。裴敬亭刚一皱眉,瞥视间忽见一个人影在山坡上连连窜动。
裴敬亭咦了一声,不暇说话,便纵身向那人影迎去。那人影也正往这面来,两下身形都是快如闪电,一转眼裴敬亭离那人影只有十来丈远,便高声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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