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望着道人潇洒地在水面上滑有,激动的泪水流了下来。他轻轻提气一跃身,也落向湖中,就在他双足鞋底即将碰上水面的一刹那,只见他双臂猛然向上一振,霎时整个身子像是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立在水面上,
他振荡了一下身躯,在湖面上飞步前纵,距离道人尚有十步之遥的时候,道人忽然冷冷地道:“是什么人?”
慕天雕想给他一个惊喜,口中不答,身形斗然向前一荡,那道人并不回头,脚下轻轻一斜,竟在水面上如疾矢一般滑出雨丈,他双脚微微一错,身躯在水面上溜然一转,已是面对慕天雕。
只见他一袭青袍随着那一转身飞扬而起,在空中撒开来有如一张大扇。
慕天雕轻叫道:“师父,师父”
白髯长飘,白鹤道长无法自禁地呼道:“雕儿,是你”
慕天雕睁着泪眼,痴痴望着别离经年的师父,他的双脚一上一下地微荡着,这样他藉着那上下起伏的微波,可以不必靠速度而能飘立不沉。
白鹤道长的双目中也射出无比强烈的感情。
本来,对于一个毕生修有的道长来说,那些凡俗的七情六欲是应该早就远离身心的。但是对于白鹤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他生就一腔热血,那个尸沉“大难滩”底的白石羽士就曾发觉,白鹤道长压根儿就不该是一个玄门中人,
从一个超人在突然之间失去了一身武功,那种心情,可想而知,他望着慕天雕一天一天地长成,就像望着另一个自己一天天地接近辉煌。
他渴望着慕天雕的成功,远比他希望自身生命的延长还要强烈,就如世上每一个父亲渴望着自己儿子的成功一般。
慕天雕让兴奋的泪水尽情地流下来,他不再需要矜持,矜持在亲人的面前变成不必要的。
他颤抖地道:“师父,你恢复了,你完全恢复了?”
白鹤好像没有听见,伸手向湖左的山石指了一指,借着脚下一个微波的掀起,身躯陡然向左一斜,就如一只海燕一般斜出,贴在波面上美妙无比地直滑出数丈,身形忽然缓缓腾空而起,落在山石之上。
在他双足离水之时,他鞋底和波面之间似乎有一层吸力,当他腾空一起,掀起一大片白色浪花,倒像从湖底穿出来的一般。
慕天雕忍不住大叫道:“莲台虚渡,师父,莲台虚渡!”话落,也飞上了大山石。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白鹤道:“孩子,那可还差得远。”
慕天雕愕然道:“什么?师父,你能施出莲台虚渡的功夫,那必然是痊愈了啊——”
伸手握住了慕天雕的手,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地亲热,白鹤微笑道:“不错,师父的轻功是完全恢复了,但是其他的——仍是完全不成”
慕天雕叫道:“我不明白。”
白鹤挥手道:“那就是说,我闭塞住的八大主脉,只疏通了二条。”
慕天雕脸上露出极端失望的神情来,但是霎时之间,他立刻让欢笑回到他的脸上,他低声道:“那么至少,师父恢复痊愈是希望极大的了。”
明白这孩子的好心,白鹤暗自叹了一声,心想:“十多年来的苦修,才打通了两脉,痊愈?等到痊愈的时候,我的骨头都化成泥了啊”但是他表面上只安祥地微笑了一下道:“是的,孩子,师父从来没有绝望的话!”笔着师父,慕天雕不知下面该说什么。白鹤坐在一方山岩上缓缓地道:“雕儿,你认得那伏波堡主的妹子——”
吃了一惊,慕天雕叫道:“姜婉?”
“不错,前几天我碰着了她——”
慕天雕心中一阵狂跳,他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却又情不自禁渴望听到一些关于她的事,于是他讷讷地望着白鹤道长。
白鹤道长缓缓道:“当时我正运功忽然走窍,性命垂危”
慕天雕忍不住叫了一声。
白鹤道:“幸好碰着她,其实上次到伏波堡去寻你的时候,我已经见过她一面,只是当时我是蒙着面的;而我的视觉又已迷糊,所以双方没有认出来——”
慕天雕明知师父好端端地就在眼前,但是心中仍然忍不住焦虑万分。
却听白鹤道:“那时我自觉必然一死,心中所惦念的只是未能再见你一面,于是我想托她把一些话告诉你,谁知一提出你的名字,她就不顾一切地连点我三穴——”
慕天雕叫道:“她功力怎够?”
白鹤道:“不,她的功力竟然相当深厚,而且是少林寺的路子。”
慕天雕茫然喃喃道:“少林寺?那怎可能?”他怎会料到这大半年来姜婉连得张大哥和五雄的指点,功力大非昔比了哩。
白鹤道:“若不是碰着她,咱们师徒还有相见之日么?”
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对着慕天雕道:“雕儿,那女孩子委实是个好孩子,你说是吗?”
慕天雕正陷入沉思之中,骤闻此言,以为心中所思已被师父看破,不由脸色一红,嚅嚅道:“嗯——嗯——”
哈哈大笑,白鹤道:“徒儿,看不出你还真有一手啊”
脸红更甚,慕天雕恶了一下口水,忽然叫道:“可是,师父,那旗儿——伏波堡的屋角上飘的旗儿”
白鹤正色道:“当时你发现那旗儿时,我就曾叫你在真象大白以前不要对伏波堡有所轻举妄动,现在,我给你证实了,你的仇人仍在人间——”他挥手阻住慕天雕的惊叫,继续道:“而且,那人绝不会是伏波堡中人”
慕天雕心中又是紧张,又有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如果他的毁家仇人是伏波堡中人的话,那么池和姜婉就戎了敌对的形势了。
他颤声急问道:“师父,那是谁?那是谁?”
白鹤道长道:“我不知道,我想了许久也想不通,但是不会错的,那一定是他,那年在火场旁边我和他碰过一掌”
于是白鹤把自己所见详细的说了一遍,慕天雕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和那蒙面怪人拼个死活。
白鹤严肃地道:“那年我和他碰掌之时,那人武功虽强,却不过只算得上二流角色,可是这一次,在大难滩旁,那人委实强极了,就是我功力未失,也不见得能稳操胜算。”
慕天雕睁大了眼。
白鹤道:“最奇的是,那厮武功之杂,世所罕见,似乎天下每一派的绝招他都懂得,武功路子怪异极啦。”
心中一动,慕天雕叫道:“天全教主”
原来他想到天全教主大战一剑双夺震神州时的怪招叠出,又想到了天全教主那永远蒙在面上的黑中,是以他忍不住叫将出来。
白鹤道长一愕,问道:“什么?”
慕天雕把天全教主的形悬描述一番。
凝神想了一会,白鹤道长微微摇头道:“恐怕不会的吧,你说说天全教主功力究竟如何?”
慕天雕道:“那厮功力极高,他在动手之时,举重若轻,潇洒自如,又稳又狠”白鹤道:“比你如何?”认真地想了一想,慕天鹏道:“我想郎或比我高,也高不到那里去。”白鹤紧问:“何以见得?”
慕天雕道:“因为他在一剑双夺震神州乔汝安起手快剑之下,连七十二招递不出攻势”
“咦,乔汝安?我已经好几次听到他的名字啦,他是谁?”
“破竹剑客徐熙彭的弟子。”
白鹤颔下白髯一阵簌动,呵了一声,不再开口。过了半晌,他本道:“你与乔汝安相较如何?”
慕天雕大声道:“不至输给他。”
嘘了一口气,白鹤道:“不会是他,你的仇人比他功力要深厚些。”
皱眉想了想,慕天雕仍有点不释于怀地道:“天全教主对乔汝安时,也可能故意深藏不露的呀”
微哂了一下,白鹤道:“在破竹剑客的七十二路快剑之下,天下没有人能深藏不露的哟!”
慕天雕有些失望,但他喃喃挥拳道:“不管是谁,只要他还在人间,我总会找上他的”
白鹤道长沉默着。
天色黑了,翠绿的湖水也成了黑色,只有那瀑布如一匹洁白的长绢,冲激而起的水花,
活泼轻盈地跳跃在漆黑的空际。
慕天鹏也沉默了,因为他逐渐从感情的激动中清醒过来,他想到了当前的难题,同时他明白了白鹤正在想些什么——
当前,他有两条必须走的路途,一是复仇,一是决斗——复仇的对象据师父说那是一个罕见的高手;而决斗的对象是魔教五雄,
他把这两者之中任何一件,做在前面,则他很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来做第二桩事了,因为两件事的对手都是那么高强,他难保自己不丧命敌人手中。那么是先复仇还是先决斗呢?
一个是师门的重大使命,一个是私人的血海深仇,他必须在其中选择其一。于是他默默站在黑暗中,凝望着哗啦哗啦的水花,两步之外白鹤道长也默默伫着。
黑暗中的水花飞溅,在慕天雕的眼中却忽然变成了一堆堆的熊熊火焰;在他的胸中,复仇的火焰也在燃烧着。
他紧捏拳头,暗暗呼道:“家仇不复,焉为人子?”
忽然之间,他在那熊熊的火边,看到了青袍洒然的白鹤道长,他的心蓦然一紧;没有师父,他岂有今天?
师恩浩大,即使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
于是他痛苦地暗暗低吼:“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告诉我这些?”
是的,为什么?想到这里,他精神一凛,他想到师父大可以等自己和五雄决斗完了以后才告诉他这些啊。
他的心激烈地激动着,感激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默然低呼:“师父,伟大无私的师父”拾眼望处,白鹤正弯着腰,背对着自己。手中握着一根树枝,似乎在地上划些什么。他轻轻地走到白鹤身后,只见地上写着——复仇?决斗?
慕天雕朗声在白鹤的身后一字一字地说道:“先决斗,胜了五雄,再去杀那蒙面人”
白鹤猛可转过身来,他丢掉手中的树枝,伸手把慕天雕紧紧地抱着,莹亮的泪水滴在雪白的胡须上。
慕天雕觉得师父枯瘦的手在颤抖着,他看见滴在胡须上的泪珠,他默默对自己道:“只要师父能快活,叫我怎么样,我都心甘情愿的,那场决斗对师父是太重要了啊,慕天雕啊慕天雕,你一定要胜啊”忽然他的手触到了一件硬冰冰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装水用的瓦钵,他心中一惊,暗怪自己把打水的事全给忘了。
于是他对白鹤道:“师父,我还有两个兄弟在那边等我。”
白鹤道长道:“好,我陪你去。”
慕天雕俯身取了一钵清水,施展轻功向来路纵去,跑到岩顶上,回头看时,白鹤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慕天雕却大大奇怪地发现那大石上空荡荡的,岑谦和仇摩都不见了。
他咦了一声,一跃而上山石,四面望了望,都不见人影,猛一低头,忽见石上刻了一有字——他下细读,正是岑谦的笔迹,只见石上写着:“二弟:前现敌踪,我与三弟赶去,不必等我们。”
下面署的是“谦”字。
慕天雕知道他们一定发现了天全教的重要行踪,这才匆忙留书而去的,他把情形对白鹤说了。
白鹤道长忽然道:“雕儿,这些先都不管,我先带你到大难滩去一遭。”
吃了一惊,慕天雕以为白鹤是要他去报仇,于是他叫道:“不,不,我要先打败魔教五雄”
白鹤道:“雕儿,不是的,我要你先去看看那怪地方,我总觉得二十年前的塞北大战必然与此沙滩有着极大的关连,但是我始终无法找到其中关键。”
慕天雕点了点头。
天上月亮升了起来,白鹤道长坐在石上,他轻轻地抚了抚自己额顶上微乱的头发,向慕天雕道:“雕儿,那和姜婉同有的还有一个女子”
慕天雕奇道:“和她同有的?我我不知道呀”
白鹤笑道:“你没看见,怎会知道,那女子似乎也有一身武功哩,那日姜婉替我点通三穴后,我曾叫她不可泄漏此事。
过了一会我便瞧见那另一个女娃儿跑来,她们手携手地走了,说是要在快甘一带滞留一会,听说你和什么一剑双夺震神州乔汝安在肃州大战天全教主和两大护法什么的”
慕天雕扣心暗道:“那女子是谁?怎会和婉儿凑到一块儿?”
他又怎会想到,那个女子正是他的未过门妻子乔汝明?他曾几次想把自己的窘状告诉师父,但是此刻,叫他怎能开口?
其实乔汝明当时是听到乔汝安的名字而感到奇怪,她只知自己是个孤儿,她想去看看乔汝安,这个和她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人究竟如何,
还有,也许她能碰上慕天雕她又怎知乔汝安正在拼命寻找他自幼失踪了的小妹妹?
慕天鹏道:“师父,我们这就走?”
白鹤想了一想,点点头。
慕天雕在山石上留下了记号,告诉岑、仇两人自己的动向。白鹤站在其后,忽然道:“方才你说破竹剑客,难道你见过他么?”
慕天雕摇头道:“没有见过——”
白鹤苦笑道:“他是与你师祖齐名的人物,当他成名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要人抱的娃儿,想不到他还健在,而我却是奄奄一息了”看出师父有着异常的激动,慕天雕急道:“师父,您”摇了摇手,白鹤忽然长啸一声道:“走吧”
那啸声中充满了太多的郁闷和伤感。
爬过山峦,渡过山涧,他们北有,北有。
在表面上,慕天鹏觉得师父比以前恢复了许多,这是值得可喜的事,但是事实上,他不知道白鹤道长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他强有打通闭塞之脉道,和死神相抗了二十年,到这时候他的身心两方面都到了危机的边缘,只要稍一差错,就得走火入魔。
而他的心神方面由于连受刺激,那数十年苦修的自制功夫快要克制不住胸中飞腾欲扬的蒙气,只要那一线之差显现出来立刻全盘崩溃,一切都完了而慕天雕仍迷毫不知,他甚至以为师父是一天天接近健康的光明了。
口口口口口口
次日,黎明的时候,他们眼前出现了子大无垠的黄土平原,只在远处,欲隐犹现地立着两个不算太高的士近。
这景色在单调中给人一种鼓舞和海阔天空的清新感觉。
是的,北国的清晨是迷人的,但北国的景色却是单调的。那黄土平原上,一片黄沉沉,往往举目远景处,毫无人烟。
但是旭日初升之际,金光万道,那黄色的大地,仿佛披上金色的外衣,黄色与金色的交映,真令人眼花撩乱。
就在那两个不算太高的土近之间,是一条可驶两车的土道,周遭的景色很单调,而那道路也是平平直直地横亘在原野上。
就在左边那山岗上,有一块大石头,上面已厚厚地积上了一层碎黄土。忽然,石头后面傅来了阵阵细语的争咬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而使得这荒凉的平原上,带来了一迷仅存的生意。
一个尖嗓子急急地低吼道:“你是老大,自然是你去”老大急道:“我怕,我怕”
另一个喉音甚重的道:“怕什么,白鹤老道的功力还没复原,他徒弟现在不到时候,又不能出手,就是能出手,又不是风老头的对手,快去”
老大有点怒道:“老三,你少说风凉话,你不怕,就推你去!”老三反唇讥道:“霸占了老大的位子不让人,自己又不敢。”
老大苦声道:“脚下抹油,老二最能干,上次破竹剑客从渤海追到祁连山,都被你跑了回来,我可不有”
“老大,你叫‘白龙手’,我唤做‘金银指’,咱两都是手上功夫,你怎么栽到我身上来尼?”
老五“云幻魔”欧阳宗不耐烦地大声道:“一个功力全失的牛鼻子老道,你们就怕得像个死耗子,真丢人。”
老三“人屠”任厉冷冷地道:“老五,上次要不是集我们五人之力,这回可该是人家把人参送给我们疗伤啦”
老大苦笑道:“就是为他功力全失,我才怕和他上手,胜之不武,败了,就懒得见人啦,你不怕丢人,你就去送这玩意见。”
噜嗉。”
老四“三杀神”乔伯怪声喊道:“老二又想翻案,我们四对一,这支千年人参给白鹤可老二金银指丘正朗声道:“没人送,就照我的意见,这支千年人参还是送给小妹妹免得,
老五也反对道:“老二最不是东西,只有他得了宝,便要我们三个在小妹妹跟前丢人,其实你叫‘金银指’,还不是全靠三只手的指上功夫到家?”
他们越吵越响,幸好举目之中,大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否则人家不笑死也得吓死。
只听得石头后面,老大严肃的声音道:“这二十多年来,我们真是淡出鸟来,碰到的全不是对手,好不容易苦修三十年期满,找到个白鹤小道士,不料性起一掌又打废了。”老四接口道:“就是这话,现在既可让他恢复功力,大家两便”老五尖笑道:“老二,你干耗着不急,我可真没劲。他那徒弟,我们活了这把年纪,好意思为难人家?”
老二怒声道:“拳脚没眼,还讲什么客气?”老大拍拍巴掌道:“老二你要有种,就在小妹妹面前再说一遍,我风伦负责把那小子一刀宰了,你去赔命如何?”
老二呐呐地道:“这个,这”其他四个老家伙轰然大笑。
老二不悦似地站起身来,这时他那颗脑袋正好露出石头上面,只见他是一付啼笑不得的表情,忽然,他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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