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二哥,我商二可比不上你姓铁的”
只听一阵驼铃声传了过来。
铁大道:“这又是谁?”
身左远处驰来两匹骆驼,上头坐的是两个黑衣蒙面壮汉,一看就知道是“乌衣门”人。
铁大一咧嘴道:“大姑娘又来了。”
两匹骆驼驰近,两个黑衣蒙面壮汉跳了下来,一人手里提一具革囊,上前一躬身道:“我家姑娘说,荒漠无垠,归化一带已是去不得,天热路远城镇少,特命我二人给傅少主送点吃喝来。”
傅少华还没有说话,商二抢前——步接过两具革囊道:“请回禀贵上,我们少主谢了。”
两名壮汉高应一声,转上骆驼飞驰而去。
傅少华皱眉道:“商二,你这是”
商二道:“少爷,送上门来的吃喝怎么能不要,人家说没错,归化一带已是去不得了,往别处去路既远,天又热,没吃没喝怎么行,人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钢铸的。”
铁大咧着嘴一点头道:“商二说的不错,一大早空着肚子至今,我早就饿了。”
商二冲他一瞪眼,笑道:“那么咱们找个地方吃吃喝喝再说吧。”
铁大道:“找什么地儿,除非再折回白沙滩去,要不然这一带都是没一点阴凉的沙地,我看就是这儿吧。”
说着,他一盘腿,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哈哈”地一声道:“乖乖,还真烫。”
商二也坐下了,道:“少爷,您也请坐吧。”
傅少华摇头说道:“我不饿,你们两个吃吧,赶快吃,吃完了咱们好走。”
商二道:“少爷,您也未免太拘泥了,她送来的东西就不能吃,不能喝么?”
傅少华脸一红,道:“那倒不是,我不饿”
商二道:“您要是不吃,我们俩也不吃了。”
说着,把刚从一具革囊里拿出来的肉干儿又塞进去。
傅少华一皱眉道:“商二,你这是何苦?”
商二道:“少爷,谁都有个窘时窘境,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带着伤,却宁愿饿肚子,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你说过一切以大局为重,既然这样,您就该善视这有用之身”
傅少华没说话,盘膝坐了下去道:“商二,你是知道,她的情欠不得。”
商二道:“我知道,只是接都接下了,要欠情也已经欠了,不吃不是白不吃么?”
铁大一点头道:“对,吃也欠,不吃也欠,不吃干什么?吃!”
伸手抢过商二手里的那具革囊,掏出一块肉干儿递给了傅少华,道:“来吧,少爷,您不吃,我们俩不好往嘴里放,我早就垂涎三尺了。”傅少华没奈何,只得接了过来,道:“你两个用心良苦。”
商二一怔道:“少爷,您怎么说?”
傅少华道:“别跟我装了,你知道,打小我也没傻过一天。”
商二咧嘴笑了:“少爷,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我跟铁大可就是大媒了。”傅少华淡然一笑道:“商二,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商二道:“谁说是一厢情愿。少爷,你是个聪明人,说是说敌对立场,可是人家先解咱们的围,后差专人给咱们送吃喝,这还用说么,我看她心里的敌意已经打消一大半儿了。”
傅少华摇头说道:“你太武断了,商二,在我看来,她这只是一种手法,故示恩惠”
商二道:“少爷,这话要让她听见,人家可会伤心死。”
铁大笑道:“对了,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就是铁人儿他也会不忍。”
傅少华皱眉说道:“你两个别开玩笑了,万一传到人耳朵里,我会落个痴心妄想的笑柄。”
商二道:“我不会看错事的,您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傅少华道:“行了,商二,你哪来的这么好心情。”
商二咧嘴道:“少爷马上要得个如花美眷,不但并唱江湖,携手逐魔,让人羡煞,而且是咱们今后的一木助力,这么一段佳话,当前,我跟铁大心里怎么能不乐。”
傅少华方待再说,商二脸色一整,道:“少爷,我可是跟您说正经的,只问您愿不愿意?”
傅少华道:“我刚说过,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商二道:“要是她一厢情愿呢,你怎么说?”
傅少华道:“商二,现在说这个,不嫌太早了么,彼此不过几面之缘”
商二道:“要是有缘,一面也就够了。”
傅少华道:“商二,父母大仇未报,大业一事未成,万姑娘对我不错,我连想都没敢想,如今这位彼此不过见堵塞几面,你让我又怎敢多想?”
商二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只是少爷,您知道,当年偌大一个‘铁骑会’,如今只咱们三个人,多少年来,巴三、麻四连个音讯都没有,咱们实在急需充实实力,就拿刚才让虏贼围上那回事来说吧,要是您能身边多带几个人,何至于仗别人之力解围”
傅少华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你也该知道,凡事不能强求,尤其这种事,必须两心相许,两情相悦,我总不能为充实自己‘铁骑会’的实力而让两人之间有丝毫勉强。”
商二道:“那当然,我的意思也就是说顺其自然,以我看,只要您愿意,这件事一定十分顺利。”
傅少华道:“我仍是那么一句话,现在言之过早。”
商二口齿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顿吃喝,在谈笑中开始,在静默中收场,两具革囊里一具装的是肉干儿等干粮,一具装的水,里面所装的,足够三个人三天吃喝,商二、铁大一人背一具,三个人又上了路。
走的方向斜指东南。傅少华是打算往崂山去。可是任威远已然死了,不虞消息走漏,加以傅少华有伤在身,所以并不急赶路。
在朔漠一带走了几天,走的路远远绕过归化,所以一路显得很平静,也没再见着“乌衣门”人的踪影。
日头偏西,天快黑了,初垂的暮色中,远处蜿蜒一条黑黑的,两边看不见头。
商二道:“少爷前面就是长城了,咱们是在杀虎口过一夜再过去,还是今夜就过去?”
傅少华道:“歇一宿吧,咱三个都够累的了。”
“杀虎口”是个小关口,远不如“山海”、“古比”、“嘉峪”、“喜峰”诸口大,可也是个来往山西、绥远所必经关口。
在这儿,长城就是界线,在长城这一边,是绥,只一过长城那就进了山西境了。
所以它地方虽小,可是由于客商来往众多,也就给这地方带来了繁华与热闹。
看见了长城,长城远在多少里外,等他三个一脚跨进了杀虎口,已然是上灯时分了。
一点一点的灯火中看,杀虎口仍带着朔漠一带特有的雄浑、粗犷、凄凉。这不是热闹所盖得住的。
“乌衣门”的那位分给了三天的吃喝,人在长城外的时候,晌午一顿恰好吃完喝尽,好像她算准,三人非走杀虎口不可。
渴加上饿,让人确实有点难支持,尤其傅少华,带着伤。
三个人走进一家紧挨关口的小酒肆,一路所见仍然是汉人加杂着蒙人,时或可以看见一两个回人,不过在这儿骆驼已经不常见了,几家客栈门前拴着的全是壮马健驴,还有一两辆大车。
这家酒肆不大,座头只有十几个,可是挺干净,只是灯光显得有点儿暗。
昏暗灯光下看,上座六成,全是过夜的客商,没什么扎眼的人物,三个人在角落里拣了一个座头。
吃喝全是铁大点的,他叫了两盘牛肉,一盘大包子,外带两斤“烧刀子”!
人累,再加上伤,傅少华显得疲乏,看上去也没什么胃口,倒是铁大,狼吞虎咽的,一副好吃像。
正吃喝间,外头么喝着一拥进来五个人,四个旗勇,一个小武官,横鼻子瞪眼的挺神气。
掌柜的忙赔笑迎了上去。
那五个只在吃客中打量了几眼,没瞧掌柜的一眼就走了,带来的一阵令人不安的骚扰,顷刻间就没了。傅少华微微皱了皱眉。
铁大道:“怎么回事,连吃喝都不能安稳么?”
商二一招手叫来了掌柜的,往外指了指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掌柜的?”
掌柜的赔上一笑道:“您三位大概是初次经过杀虎口?”
“不错。”
商二道:“这是常见的事?”
掌柜的道:“例行公事,白天查一回,晚上查一回,前些日子半夜还要查一回,但在半夜那一回取消了,据说是怕扰民。”
商二道:“德政,谢谢你了,掌柜的,给算帐吧。”
“怎么?”掌柜的往桌上看了一眼,道:“您三位吃好了?”
商二道:“差不多了,本来还可以吃点儿,喝点儿,这一来胃口倒了,再吃喝不下了。”
掌柜的道:“那么您三位的帐已经有人会过了。”
商二一怔说道:“帐已经有人会过了,是谁给会的?”
掌柜的道:“那位刚走,该是你三位的朋友。”
商二看了傅少华一眼,傅少华皱着眉头,商二转过脸来道:“是怎么样个人儿?”
掌柜的看了铁大一眼道:“四十多岁,个儿跟这位少爷差不多,只是没胡子。”
铁大一推酒碗道:“行啊,还问什么?走吧,有人请还不好,明儿个再有吃喝,我专拣贵的点。”
三个人在掌柜的哈腰赔笑恭送下出了门。
走了几步之后,商二道:“少爷,现在咱们想不欠人家的帐都不行了。”
傅少华浅浅的皱着一双眉锋,没说话。
铁大一张嘴,刚要说话,迎面一个人奔到跟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瞧打扮一眼就可看出是哪儿的伙计,年轻汉子冲傅少华一哈腰,赔笑说道:“这位爷可是姓傅?”
傅少华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是姓傅。”
年轻汉子一扫铁大跟商二道:“这两位可是一位姓铁,一位姓商?”
商二道:“也没错,他姓铁,我姓商。”
年轻汉子就道:“那就没错了,三位请跟我来吧。”
转身要走。
铁大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他,铁大手快劲儿猛,带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撞进铁大怀里。
铁大道:“别忙,说清楚了再走!”
那年轻汉子怔住了,道:“这位哥是说”
铁大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年轻汉子“哦”地一声道:“我还当是怎么回事呢。我是‘临关’客栈的伙计”商二道:“有人代我三个订下了住处,是么?”
年轻汉子道:“不错,您三位不知道么?”
商二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年轻汉子的描述,跟那位掌柜的所说的那个人一样。
商二没再问,一摆手道:“行了,你带路吧。”
铁大松了手,那伙计直揉膀子。三个人在伙计的带路下进了那家“临关”客栈,恐怕这是杀虎口最大的一家客栈,店面占二大间,柜台老高,后院共是两进,三人的住处就在第二进后院里。
隔着一堵墙,两间上房,新糊的顶棚,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而且茶水早就预备了。
铁大“哈哈”了两声道:“不赖,挺周到的。”
商二道;“这笔债咱们慢慢儿还吧。”
伙计走了,商二先给傅少华倒了一杯茶。傅少华坐在炕沿儿上,皱着眉硬是不说话。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细步履声传入耳中。
铁大一凝神先站了起来。
商二一招手,示意他别动,转眼往那关着的房门望去,步履声已到门口,紧接着砰砰地敲了两下:“里头有人在么?”
商二道:“有啊,干什么?”
门外那人道:“祸事上身了,出来说话吧。”
一阵衣袂飘风声响起,那人离开门口。
商二转眼望向傅少华,傅少华眉锋皱得更深。
商二道:“少爷,您看”
铁大浓眉一扬道:“管他娘的,出去再说。”
他永远是说干就干,话落转身要走。
商二抬手一拦道:“慢点。”
回手一指弹熄了桌上的灯,窗纸上戮了个洞,趴在那儿往外一看,回过脸来道:“少爷,狗腿子,来的不少,院子里共是十个,只怕咱们已经让他们围上了。”
“好兔崽子。”铁大咬牙说道。“咱们出去,让少爷留在屋里。”
傅少华道:“要是让他们围上了,留在屋里也没用,走吧,咱们出去。”他迈步往外走,商二跨一步抢了先。
三个人出了房门,往廊檐下一站,再打量,果然,十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十个之中有一个是白净脸儿,长得颇俊的年轻人,挺英俊的,当得起气宇不凡四个字。
八个老头儿,每一个都在五十上下。
居中一个最碍眼,中等身材,穿一件黑色丝质长袍,戴一顶宽沿大帽,帽沿压得低低的,把一张脸全遮住了,加上院子里夜色浓,根本看不见他的脸。
再看四下里,几处房门口,站着十几个人,客商打扮,可是个头儿都挺壮,全是三四十皆中年大汉,像是看热闹的,而且那通往一进后院的窗门那儿也站着五六个。
看看这些看热闹的,商二心甲就松了一大半,一步跨出了滴水檐,微一抱拳道:“恕在下眼拙,诸位是”
那年轻人冷然开了口:“把两眼睁大了,爷们是京里‘五城巡捕营’来的,中间这位是我们‘巡捕营’统带大人,还不跪下。”
商二心头震动,轻“哦”一声,冲那戴帽子的抱起双拳:“这位就是统带大人?”
那戴帽子的冷然说道:“不错,你三人可是从归化来的?”
商二笑道:“统带大人想必弄错了,我三个是从‘南海子’来的。”
那戴帽子的道:“你三个可曾去过归化?”
商二摇头说道:“没去过。”
那戴帽子的冷笑一声道:“在我面前还敢耍狡滑么?你三个在归化于‘小召’,夺镇寺宝,复又在荒漠一带勾结叛逆包围两位大喇嘛,骚扰地方,胆大包天,还不认罪!”
商二道:“统带大人明鉴,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住口!”那戴帽子的一声沉喝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商二道:“我姓商。”
在荒漠说过姓贾,这回不能再说姓贾了。
戴帽子的道:“姓商么?”
商二道:“是的,商贾的商。”
戴帽子的抬手一指铁大道:“你呢?”
商二唯恐铁大开口,忙道:“他姓铁。”
戴帽子的道:“看样子,像是个蒙古人?”
商二忙道:“是的,他是个蒙古人。”
戴帽子的转手一指傅少华道:“他又姓什么?”
商二:“他姓傅。”
戴帽子的道:“姓傅么?”
商二道:“是的。”
戴帽子的没说话,半晌才道:“你三个真没到过归化?”
商二道:“真的,我天胆也不敢欺蒙统带大人。”
“好吧。”戴帽子的微一点头道:“地方往京里飞报,说有三个江湖莠民,长像打扮跟你们三个一样。在‘小召’夺镇寺宝,复又勾结叛逆包围两位大喇嘛意图行凶,像你三个这身打扮,很容易被人误会,面貌没办法改,打扮总可以改一改,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一旦抓到京里去,替人顶了罪,那可太冤了,听明白了么?”
哪有这样说话的,商二听得直发怔,一听问话,忙点头说道:“谢谢统带大人,谢谢统带大人。”
戴帽子的可没再理他,一声:“走吧。”
转身往前走去。
他一走,那八个老头儿跟那年轻人自然也跟着走了。
看热闹的霎时也全进了屋。
商二吁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回来。
进了屋,掩上门,商二抬眼望向傅少华道:“少爷,有这种事么?”
铁大道:“什么?”
商二道:“先前明明认定是咱们,一转眼工夫又信了我的话”
铁大道:“怎么没这种事,狗腿子全是酒囊饭桶笨东西。”
商二冷冷瞄了他一眼道:“你听清楚了没有,长像没错,分明是咱们,他却信了我的话,而且还暗示咱们易容改装改打扮。”
铁大一怔道:“您是说”
傅少华缓缓开口说道:“商二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件怪事”
铁大道:“除非是咱们的熟人”
“你真明白。”商二道:“狗腿子里头有咱们的熟人儿么?”
铁大道:“哪你说是怎么回事?”
商二道:“我要想通了不就好了。”
傅少华道:“商二,那位统带是听了咱们三个的姓后才有转变的。”
傅少华道:“照这么看,他该认识咱们才这么说,他看见咱们觉得面熟,当时还不敢确定,于是他就问咱们的姓,知道咱们姓什么之后,他确定了,所以才有所转变。”
商二道:“是这样么?”
傅少华:“你想想是不是?”
商二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不错”
铁大冷笑一声道:“你明白,我糊涂,我说错了,这不是熟人是什么?”
商二装没曾听见,道:“只是,这是谁,狗腿子里头怎么有咱们的熟人?”傅少华道:“我刚从‘托托山’下来没多久,要是熟人也不可能是我的熟人。”商二指指自己,又指指铁大道:“咱两个,你有这个朋友?”
铁大道:“我姓铁的祖上无德,没那么大造化。”
商二摇头说道:“我也想不出这是谁”
铁大说道:“管他是谁呢,能保一天平安,有这么个护着咱们的不好么?”
商二挺眼望向傅少华道:“少爷,您看出了么,这家客栈里住满了‘乌衣门’的人。”
傅少华眉锋一皱,道:“我看出来了”
铁大一拍桌子道:“咱们居然得仰仗他们。”
商二看了他一眼道:“要望好处想,人家可是很够意思。”
铁大道“你往好处想,我可不”
一眼看见商二的眼色,马上闭上了嘴。
傅少华勉强笑笑道:“我自己清楚,这滋味是不好受。”
商二道:“少爷,为咱们三个,人家也够忙够累的。”
傅少华嘴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一身傲骨不需要这种护卫,尤其对方是个姑娘家,可是他明白,处在这种情势下,不要人家的护卫还真不行。
商二道:“少爷,您看咱们能照他的话,我是说咱们要不要易容改装”
傅少华道:“改装容易,易容难,易容之术不是人人都会的,再说咱们手头上也没有易容的药物”
只听一阵轻细步履声传了过来。
商二一凝神道:“这又是”
话还没说完,那轻细步履声又到了门口,只听门外有人说道:“商爷请开开门。”
三个人都听出来了,是那“五城巡捕营”那年轻人,三个人俱是一怔。商二示意铁大护着傅少华,然后转身过去拉开了门拴。
果然,是那英挺年轻人,见他一只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他进屋掩门,一抱拳道:“傅少主,铁爷,商爷,打扰了。”
傅少华道:“阁下是”
那英挺年轻人道:“我们统带大人命我给三位送来易容药物跟几件衣裳,请三位易容改装,马上离开此地。要不然等京里‘侍护营’的人一到,我们统带大人就无法卫护三位了。”
把小包袱往商二手中一塞,一抱拳,转身要走。
那商二横身拦住了他。
那英挺年轻人望着商二道:“商爷这是”
商二含笑说:“小兄弟别误会,我有句话要请教。”
那英挺年轻人道:“不敢,商爷有什么话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商二道:“好说。小兄弟你总是客,再说小兄弟你是为我几个送东西的,我几个心里更是感激,不敢慢待,请坐下说话。”
那英挺年轻人站着没动,含笑说道:“我奉命而来,不敢多事停留,商爷有什么话,我站着听也是一样。”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便强邀了,小兄弟贵姓?”
那英挺年轻人道:“不敢当商爷这个贵字,我姓云。”
商二道:“原来是云兄弟,那位统带大人呢?”
云姓的英挺年轻人目光一凝道:“商爷问这”商二“哦”地一声道:“是这样的,听口气,那位统带大人似乎认识我几个,可是我眼拙脑笨,一时却想不起”
那云姓的英挺年轻人笑道:“原来是为这呀,我们统带大人姓林,出身北六省武林。”
商二道:“那位统带大人姓林?”
那云姓的英挺年轻人道:“是啊,三位认识么?”
商二摇头说道:“不认识”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那想必认错人了。”
一抱拳,要走,商二忙道:“还有,云兄弟”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没一点不耐烦神色,道:“商爷还有什么事?”
商二指指那桌上的小包袱道:“那位统带大人让云兄弟给送这东西来,是”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我们统带叫三位赶快易容改装离开此地”
商二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统带大人怎么会让云兄弟给我三个送这个来,未免太过爱护了!”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哦”了一声道:“我们统带对人一向如此,他怕三位背了冤枉,这种事,一旦冤枉上身,是到哪儿也洗不清,洗不脱的,所以才让三位易容改装,赶快离开这个是非地儿。”
商二道:“统带大人真是太仁厚了。”
那姓云的英抓年轻人道:“多少年,营里的弟。兄没一个不说统带仁厚的。”
商二道:“统带大人这么加惠我三个,我三个何以为报?”
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道:“商爷别客气,统带只是不愿意冤枉无辜,这种事多了,统带是绝不会望报的,三位忙吧,时候不早了,我要告辞了。”
一抱拳,举步向外行去。
商二不便再拦,立即说道:“云兄弟走好,我三个不送了。”
只听那姓云的英挺年轻人在外答了一声:“三位别客气,快忙三位的吧。”
商二掩上了门,回过头来望着傅少华跟铁大。
傅少华苦笑一声。
铁大叫道:“妈个巴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商二道:“少爷,这姓云的话,你信么?”
傅少华沉吟了一下道:“他答话没一点犹豫,倒是可信。”
商:二道:“我也这么想,可是这件事还透着玄。”
“怎么不玄。”铁大道:“那个圈儿里或许有好人,町是绝不会有这么热心的人?哪有劝人易容改装,还给送易容药物,跟衣裳来的。”
商二摇头说道:“那个统带绝不是糊涂人,他分明知道是咱三个,可是一听咱三个的姓后,他的态度马上改变了,这里头绝对有文章的,要没文章,我愿意把脑袋割下来给谁当夜壶。”
铁大道:“可是咱们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当狗腿子的啊!”商二道:“玄就玄在这儿。”傅少华说道:“玄就让他玄吧,怎么说人家有这番好意,咱们不能辜负了,现成的易容药物跟衣裳,咱们化化妆连夜离开这儿吧。”
铁大道:“少爷,您真要走?”
“怎么不?”傅少华苦笑一声道:“不走行么,以咱们现在的实力,绝没办法与他们对抗,我不愿落‘乌衣门’个人情,也不愿意辜负那位统带的好意,更不愿咱三个任何一个落在他们手里,只有暂时避上避了。”
铁大斗大的拳头一下子捶在桌上:“妈个巴子,‘铁骑会’何处交过这个。”
桌上那小包袱震得一跳,摔了下来。
商二眼明手快,伸手接住了那小包袱,忽地一怔:“咦,里头还有硬梆梆的,什么玩艺儿?”
把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一看,三个人俱皆一怔。
包袱里,除了两瓶易容药物,几件衣裳之外,还有两大锭银子,一锭五十两,足足有百两银子。
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够个八口之家住上几个月的。
铁大定了定神道:“好嘛,更是热心了,还附上盘缠呢。”
商二皱着眉抓抓头道:“多少年来,我姓商的没碰上一件难事儿,可是这件事儿难得我直流苦水。”
傅少华轻叹一声道:“别再费脑筋了,受人点滴,报以涌泉,以后再说吧。”
商二摇摇头道:“听你的了。”
他伸手抓起了一瓶易容药物
片刻之后,三个人全变了样儿。
铁大变成个傻大个儿,满脸通红,还来个酒糟鼻子。
商二更丑,黑黑的脸,闭只眼,右脸上还添块记。
傅少华一脸的病容,脸黄得像黄纸,看样子一阵风能把他吹倒,把换下来的包在包袱里,化妆完事了。
熄了桌上的灯,三个人刚出屋,后院里又来了人,十几个,为首的两个,一个中等身材,长眉细目白净脸儿,穿一件黑色丝质长袍,身后站着的是那姓云的年轻人。
三个人眼睛雪亮,一看就知道是刚才那位统带,这回他没带帽子。
另十几个就不认识了,换了人,不是刚才那些“五城巡捕营”的,看装束,看打扮,二看就知道是“侍卫营”的。
为首的那个是瘦高个儿,三十多进四十,阴森森的一张脸,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不好驯的人物。
这些人一进后院,便听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道:“阴爷,这一家刚才我查过了。”“我知道,再查也不要紧,要知道他们犯的不是别人,是位大喇嘛,要让他们漏了网,咱们谁都别想舒服。”
那位“五城巡捕营”的统带道:“那阴爷您请查吧。”
一挥手,冲着傅少华喝道:“闲人给我闪开。”
分明又是放一马,商二答应一声,头一低,当先往外行去。
只听那阴森脸小胡子冷喝说道:“进屋给我搜。”
他身后十几个“喳”地一声立即散了开来。
傅少华三个没敢停留,也没敢多看一眼热闹,一个紧跟着一个出了客栈。
出客栈,街上站着的全是兵,几乎整个杀虎口都布满了,简直跟戒严净街一样。
三个人顺着街道廊檐下走,一走出了杀虎口,商二才吁了一口气道;“够险的,要不是那位统带大人送来这身衣裳跟易容药,咱们就有瞧的了。”
傅少华皱着眉没说话。
铁大道:“妈个巴子,躲他们心里真不是味道,要不是少爷带着伤不能动手,我非弄个清楚不可。”
商二道;“那位统带大人总算见着了,认识么?”
铁大道:“不认识,连见也没见过。”
商二道:“要不是这样,二回进客栈,他就不会不戴那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了。”
铁大目光一凝,道:“商二,你什么意思?”
商二冷冷一笑道:“什么意思,简单的很,他既然给咱们送易容药物,让咱们易容改装,当然他也能易容改装。”
铁大呆了一呆道:“怎么,你是说他易过容?”
商二道:“九成九。”
铁大一点头道:“对”
倏又一摇头道:“不,不对,商二!你糊涂,他要易了容,咱们固然看不出来,难道他们那一伙儿的也看不出来,不引以为怪么?”
商二冷笑说道:“我糊涂,且看看咱们俩谁糊涂,他要早在进宫之前就易了容,试问他们那一伙儿还会引以为怪么?”
铁大一怔道:“你是说”
商二道:“我只是这么推测,可也八九不离十。”
铁大道:“怎么见得?”
商二道:“我问你,他分明知道那所谓叛逆就是咱三个,是不?”
铁大点头说道:“不错。”
商二道:“他先后放过咱们两次,是不是?”
铁大道:“也不错。”
商二道:“他送过咱们易容药物,衣裳,还有盘缠,是不?”
铁大嗯了一声。
商二道:“诚如你所说,那个圈儿里或许有好人,可绝不会有这么热心的人,热心得过了火儿,要是跟咱们没关系,不认识咱们,绝不会这样,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铁大道:“可是咱们见过他了,咱们并不认识他啊。”
“这就是了。”商二道:“明明跟咱们有关系,认识咱们的人,咱们却是陌生的很,连见都没见过,这不是易过容是什么?既然易过容,而他们那一伙的,又不引以为怪,这就足以证明他是在没进官家之前,就动过手脚了,也就是说他可能是为进官家而易容的,那也就是说他不愿让那个圈儿里的人认出他的本来面目”铁大道:“为什么?”
商二道:“瞧你问的,你问我我问谁呀,我要知道不就好了么?”
铁大沉吟了一下道:“听你这么说,恐怕连他那姓都是假的。”
商二迎:“难得,你总算有一回明白”
铁大道:“他连那一伙儿都不愿让他们知道他的本来面目,这里头可就大有文章了。”
傅少华突然说道:“也许咱们所见就是本来面目。”
商二目光一凝道:“您说是”
傅少华道:“有可能他认识咱们,咱们不认识他。”
商二点了点头,沉吟说道:“嗯。也有可能,要这样的话,那就不可能认识您,而是认识我跟铁大了,要认识我跟铁大,不可能是在我两个投入‘万家帮’之后,可能还是我两个在‘铁骑会’的时候。”
铁大道:“要照这么说,是慕咱们的名之人了。”
商二点点头说道:“有可能,可是要照少爷所说他没易过容,那么他的姓也有可能是真的,只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哪儿见过这个姓林的人”铁大道:“要想出来就好办了”
傅少华突然停了步,两眼凝望着几丈远处的一片密林。
铁大忙道:“怎么了?少爷!”
傅少华道:“树林里有人。”
铁大永远是个莽撞急性子,浓眉一扬道:“我去瞧瞧是哪位高人。”
商二伸手抓住了他道:“用不着,护着少爷吧。”
一顿扬声问道:“林里是哪位,何不出来见见?”
只听树林里传出了一声银铃娇笑:“我就知道瞒不了傅少主。”
商二脱口说道:“是‘乌衣门’那位。”
可不,密林里走出了“乌衣门”那位黑衣人儿,她仍蒙着面,身后跟着个黑衣壮汉,手里牵着三匹鞍配停当的健骑。
傅少华三个没动,静等着黑衣人儿走到跟前。
黑衣人停身在一丈外,没再走近,停步笑道:“恭喜三位脱险。”
傅少华道:“我还得谢谢姑娘处处照顾。”
黑衣人儿道:“傅少主别跟我客气,我为的只是那册各派秘技抄本跟那块令符,不瞒傅少主说,我的人散布在杀虎口外围各处,只要他们敢有一点蠢动,里应外合,我会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傅少华道:“姑娘雄才大略,用兵如神,让人佩服。”
黑衣人儿娇笑说道:“傅少主别捧我了,捧得高,摔得重,比起‘铁骑会’的傅少主来,我可是差多了”
顿了顿问道:“三位这就往内地去,是不是?”
傅少华道:“不错。”
黑衣人儿道:“内地不比关外,骆驼用不着了,傅少主有伤在身,不能劳累,此去内地,千山万水,要单凭两条腿,对傅少主的伤可是大不利,所以我奉赠三匹健骑给三位代步,还望笑纳。”
商二那里一抱拳道:“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我这里敬领了,姑娘的隆情高谊,容我家少主后报。”
傅少华那里眉锋为之一皱。
黑衣人儿道:“说什么报,彼此是一条路上的就等于是一家人,三位肯接下这三匹坐骑,恐怕还是我的面子。”
她向后招了招手,那黑衣壮汉牵着三匹坐骑越前。
商二忙迎上去接了过来,冲那黑衣壮汉低低说了声:“多谢。”
黑衣人儿道:“此去内地难免登山涉水,夜里赶路也大不便,我不再耽误三位了,三位请吧,有缘再图后会。”
似乎,她不再要那册各派秘技抄本了。
商二一抱拳道:“多谢姑娘,容日后出关时,再来拜望。”
三个上了马,黑衣人儿望着傅少华,微皱着眉锋道:“好好的一张脸,涂成这个样子,此去内地应该安全点儿,我看三位还是早些把脸上的易容药洗掉吧。”
傅少华勉强笑了笑道:“谢谢姑娘,到了该洗掉的时候,我会洗掉的。”三骑电掣驰去,黑衣人儿站在道中目送,望着三骑在夜色中远去,她冲着那黑衣壮汉扬了扬手。
黑衣壮汉腾身纵跃,一头扎进那片密林之中,转眼间,骑着一匹短小精壮的蒙古马往傅少华三人驰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看看离那片树林远了,傅少华道:“商二”
商二咧嘴道:“您是要怪我不该接三匹坐骑,是不?”
傅少华道:“我本不打算要。”
商二道:“少爷,人家、番好意,却之不恭,辜负人家这番心意也会让人难受”
傅少华一皱眉道:“商二”
商二接着说道:“再说人家说的不错,此去内地,千山万水,要单凭两条腿,对您伤势的确是大不利,送上门来的代步为什么不要,所以我擅自做了主。”
傅少华皱眉,缓缓吁了口气,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