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张张桌子上,更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头,跟牛皮糖似的把身子腻在人身上,指指点点,叽叽喳喳,除了帮吃帮喝外,还硬伸手吃红。
商二点了点头道:“你没看错,开这个赌窟的是‘八大胡同’有名的富婆金九,她靠这个起家,靠这个致富,进出这个门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个个一掷千金毫不吝啬,在北京城里,金九的名气比一些是人物的人物还大,上三流,下三流,她一概结交,品流之杂难以尽述,所以她兜得转,吃得开,不说别的,单看她手下这批姑娘们,哪一个都是腰缠万贯的小富婆”
云英“哦”地一声道:“金九奶奶我是久仰大名了,原来在这儿啊!”说话间一个汉子迎了过来,老远便赔笑说道:“郎爷,是您啊,多少日子不见了,今儿个是什么风啊!快请,快请,您哪屋坐?”
商二道:“随便。”顺手塞过了一锭。
那汉子的腰差点没弯折了,连声说道:“那么您请上房坐,我这就给您送茶来。”
商二道:“不了,我就在东厢房凑凑热闹吧!”带着云英转身往东厢房行去。
云英低低说道:“二叔,我知道您那些珠宝哪儿来的了。”
商二道:“知道了就好,闭上嘴吧!”云英笑了笑,没说话。
“哎哟,不得了,郎宏来了。”屋里不知道是谁叫了这么一声。
立刻
“郎爷。”
“郎爷您可来了,可没把人想死。”
不得了,莺莺燕燕的拥过来两三个,牛皮糖似的,马上缠上了商二,这个拉手,那个抱胳膊。
“郎爷,今儿个您哪桌上坐呀”
“瞧您满面红光的,今儿个手气一定胜似上回,桌上得了意,可别冷落了我们哪!”
商二上回让她们吃红一定吃了不少!云英一边儿瞧得直皱眉。
忽然一个脆生生的话声起自身后:“好没规矩的丫头片子,郎爷一来就往身上缠,也不知道给郎爷倒茶、拿烟、看座儿。”
云英回身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个华服佳丽,年可三十许,薄施脂粉,风姿撩人,尤其那双眼,太灵活,跟会说话似的,心想:这想必就是那位名满京华的金九奶!
她这句话还真管用,姑娘们马上离开商二忙了起来。
商二抽空一翻腕,一颗鲜红欲滴的珊瑚珠托在掌心递了过去,含笑说道:“上回空着手来,这回得带点薄礼巴结巴结九奶奶。”
果然是金九奶奶。金九奶“哎哟”一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叫我怎么敢拿呀”
说是这么说,两根水葱儿似的指头从商二掌心里捏走了那颗珊瑚珠,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根小指头在商二掌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美目流波,瞟了商二一眼:“郎爷别走,今儿个在这儿吃饭,我给您烫壶酒,陪您好好喝两盅”
一抬眼道:“丫头们给我好好侍候郎爷,有一点儿不周,留神我剥你们的皮。”
“好,”商二笑道:“真要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金九奶笑了,她笑的时候更撩人:“您玩儿去吧,上房还有客人,我失陪了。”
临走还瞟了云英一眼:“真是什么人配什么人,这位小兄弟好气宇。”
她那双认钱的眼倒颇也认人,她走了,留下一阵熏人的香风。
云英低低说道:“幸亏我还没二婶儿。”
商二轻叱说道:“你给我闭上嘴!”
姑娘们又过来了,连推带拉地把商二按在了一张桌上,这张桌上是骰子,一个细瓷大海碗里面丁当响。商二刚坐下,姑娘们依偎在了身边!
对面一个老头儿两眼一翻,苦笑说道:“姑娘们真是势利眼哪,来了有钱的主儿别的人就全不顾了。”
商二笑道:“姑娘们快过去一个吧,要不然别人要吃醋了。”一桌子都笑了。
另一个道:“郎宏一来,我看今儿个就没的混了。”
商二笑笑说道:“今儿可不一定像上回那么好运气。”
真让他说着了,刚下的注就让人给捞过去了。
他这儿赌上了,云英站在他身后实在无聊,无聊间一个姑娘过来了,姑娘长得娇小,人也很清秀,这么多粉头,数她没擦胭脂没抹粉,还有一种天然的少女美。
姑娘瞟了他一眼道:“您这位爷怎么称呼啊?”
匆忙间云英来不及想别的,当即说道:“我姓云。”
姑娘道:“云爷跟郎爷是”
云英笑笑说道:“我是郎爷的跟班儿。”
姑娘道:“跟班儿,不像啊,我瞧您像哪家的贵公子!”
商二笑着说了一句:“我这个跟班是娘娘身子丫环命。”
姑娘笑了,笑得很动人:“郎爷真会说笑话”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一转,转到了云英身上:“云爷要不要哪儿玩玩?”
云英忙摇头说道:“不,谢谢,我不懂。”
姑娘道:“您客气。”
云英道:“不,我真不会。”
一个赌客“哈”地一声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郎爷的人不懂赌,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正说话间,打院子里过来一个人,正奔上房。
一个赌客一咧嘴,道:“嘿,快瞧,金九奶的主儿来了。”
云英眼尖,一眼便把那人看个清楚。
四十多岁个汉子,中等身材,穿着极讲究,极气派,月白色的长袍黑马褂,乌油油的一条发辫,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人挺白皙,不俗,还带着几分潇洒!
云英出自名师,跟着麻四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只觉这人步履轻快而稳健,不像个普通人。
他暗地里拿膝盖顶了商二一下!
商二往外看了一眼“哦”地一声道:“怎么,金九奶还有主儿啊,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金九奶有这么一位‘挺’主儿。”
看来他早已经看见了。姜毕竟是老的辣,看归看,一点也不耽搁赌。
那赌客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哪个女人没主儿啊,金九奶要什么有什么,没个主儿怎么行。”
一桌子的人又都笑了。商二道:“金九奶奶的这位主儿是个干什么的?在哪儿发财呀?”
那赌客摇摇头,道:“这就要问金九奶了,我只知道这位爷是个挺光采的人,知交遍京华,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商二道:“金九奶的主儿那还错得了,姓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京华地面上有这么个人物!”
那赌客摇摇头道:“这位爷姓什么,叫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三爷,想必这位爷在家的时候行三。”
商二没再问,他时来运转,先输后赢,面前已堆成了小山般一堆。
云英低低问那姑娘道:“你知道么?”
那姑娘道:“什么?”
云英道:“你们金九奶这位主儿姓什么,是个干什么的?”
姑娘眨眨眼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云英道:“不干什么,非得干什么才能问么,人都是好奇的,见着这么一位轩昂人物,谁不想多知道他一点儿。”
姑娘摇摇头道:“我刚到这儿来没多久,不大清楚,您可以问问紫云!”
冲商二身左那位姑娘呶了呶嘴。云英笑道:“爷,您想知道那三爷不?”
商二头头都没回“唔”地一声道:“怎么,小子,你知道?”
云英道:“今儿个是头一回跟您到这儿来,我哪来那么大神通我会看相,我看出来了,您身边儿这位紫云姑娘准知道!”
商二身左边那位姑娘抬眼一怔,道:“谁说的?”
云英笑哈哈地道:“我说的!”
商二摆手,道:“行了,小子,别在这儿打岔,要是搅走了我的赌运,看我不扭断你的脖子。”
云英一伸舌头,道:“天,好厉害!”
姑娘们都笑了。那叫紫云的瞟了云英一眼道:“郎爷!您身边这位小爷还挺逗人的。”
商二边掷骰子边说道:“是么,那你就跟他多亲近亲近吧!”云英一皱眉,忙退向后去。
紫云小脸蛋一绷,煞有其事地道:“才不呢,年轻的靠不住,我不喜欢。”
商二笑了,道:“听见了么,小子,赶快长大吧,下回再来最好能在嘴唇上贴上两撇假胡子。”紫云道:“有胡子我更不喜欢,怪扎人!”一桌子人都笑了。
一名赌客道:“你们九奶奶的那位三爷不就有胡子么?”
紫云瞟了他一眼道:“他是九奶奶的呀,九奶奶不一定也怕扎呀。”
那名赌客一拍桌子大叫:“妙,妙,紫云,瞧不出你还真是个妙人儿!”
商二突然推过一小堆,道:“来,紫云,这个给你,算吃红了。”
紫云为之眉开眼笑,忙拿手绢兜了起来!
另几个不依,这个说郎爷偏心,那个叫郎爷偏心,干脆都自己伸手了。
商二真行,一点异色都没有。
闹过去了,商二掷着骰子,一副不经心的样子道:“紫云,你们那位三爷今年多大年纪了?”
紫云道:“不过才四十多,怎么?”
商二道:“才四十多,比我年轻,福气也比我好,九奶奶如花似玉大美人儿一个,有他消受的,哈哈”一名赌客嘿嘿笑着道:“郎宏,你的福气也不赖啊,比上不足,比下总有余。”
商二道:“逢场做戏有什么用,她们又不真跟我。”
那赌客一瞪眼道:“谁说的,问问她们哪个不愿意,在这儿呆不是长久打算,你们哪一个愿意,我让郎爷找九奶奶给你们赎身去。”
紫云往商二身上一歪,道:“我愿意!”
那赌客道:“听见了吧,郎宏?”
商二点点头道:“不赖,还是紫云有良心,待会儿我得好好赏赏紫云。”
紫云乐了,玉手儿一杯茶端了过来。
用紫云的手端着茶杯,商二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道:“紫云,九奶奶那位三爷,他姓什么?”
紫云想了想,道:“好像姓秦”
云英眉梢儿一扬。商二没留神,掉了一颗骰子。
一名赌客道:“怎么,郎爷也有失手的时候。”
商二一把抓起了那颗骰子笑笑说道:“人有失神,马有乱蹄”
顿了顿道:“紫云,琴、禽、岑、秦,多了,到底是哪一个字?”
紫云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您想知道是这么个音就行了,干吗问这么清楚呀!”
商二道:“怎么能不问个清楚,往后我要告诉人我认识三爷,人家要问我三爷姓什么,我要是把姓都弄错了,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紫云道:“那您最好去问我们九奶奶,她最清楚不过。”
“那当然,”一名赌客道:“他是她的主儿,她不清楚还行,她不清楚他谁清楚他?”
这句话话里有话,惹得一桌子人又笑了。商二道:“不问这姓了,三爷,他是干什么的?”
紫云想了想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知道三爷很有钱,名气跟我们九奶奶一样大,朋友尤其多,连宫里都有朋友。”
商二“哦”地一声道:“怎么,你们三爷连宫里的朋友都有,那可真要好好结交结交!”
只听门外响起个低沉话声:“郎爷,老三送上门来了。”
商二抬眼一看,不由心里一跳,可不是么,那位三爷正站在门口: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
净顾着说话了,人家到了门口都不知道!
偎在商二身上的姑娘们没等商二推,全站开了!
商二站起来一抱拳道:“三爷,郎某正想拜识。”
三爷也抱拳一礼,带笑说道:“不敢当,倒是我老三正想亲近。”随话走了进来。
商二离开了桌子,墙边另摆着几椅,那是供赌客们休息时候坐的,两个人落了座,姑娘们马上端上两杯香茗。
“来,郎爷。”三爷举起了茶杯,道:“先喝口茶咱们再说话。”
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三爷开了口:“上回就听老九说,这儿来了郎爷您这么一位奇人,奈何我来迟了一步,郎爷已经走了,这回来得是时候,正好碰上了。”
商二明白他何指,笑笑说道:“九奶奶看重,说什么奇人,生平无大志,不过好这个而已。”
三爷道:“郎爷大小场面一定经过了不少?”
商二倏然一笑道:“不瞒三爷说,我输得最惨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内裤。”
三爷哈哈大笑,豪情毕露:“敢情郎爷这手绝活儿,硬是从输里锻练出来的!”
商二摇摇头,道:“不敢这么说,只能说是时来运转,手气比以前好多了。”
三爷道:“客气,客气,老九算得是个明眼人,我这双眼见过的人也不在少数,是英雄是豪客,逃不过我们俩这两双眼睛!”
商二笑笑,没说话!三爷话锋忽转,道:“兄弟我请教,郎爷的大名是”
商二道:“一个字‘宏’!”
三爷笑道:“噢,噢,怪不得他们都叫郎爷郎宏。”
商二道:“大伙儿这是抬举我,我爱交朋友,只这么两回,大伙儿都成了熟朋友了。”
三爷道:“我这个人也爱交朋友,我的朋友遍及上中下三流,跟郎爷我是一见如故”
商二道:“三爷抬爱了。”
三爷话锋一转道:“郎爷贵处是”
商二脑子里转了一转,道:“我以前在江南地面上,刚到京里来。”
三爷姆指一扬,道:“江南,金陵、苏州、扬州,没一个不是繁华所在,尤其是金陵,六朝金粉,风光醉人,兄弟我早想到江南去看看,可惜一直没机会,郎爷既是江南来的,那就难怪了。”
商二笑笑说道:“兄弟我是江南的末流,要把我跟江南扯在一起,那是玷辱了江南。”
三爷道:“郎爷客气”
看了云英一眼道:“身边这位是”
商二笑笑说道:“跟着我混口饭吃的。”
三爷“哦”地;一声道:“令高足?”
商二道:“只能说是我的跟班儿。”
三爷道:“郎爷客气了,单看令高足这轩昂气宇,一表人材,就可知郎爷非常人。”
商二道:“三爷一再这么说,我可真有点受不住。”
三爷话锋又是一转,道:“郎爷,既没有外人,兄弟有话就直说了,这地方名义上是老九的,其实是兄弟我的一处私产,兄弟我靠的不是这个,也只是让老九有几个零碎花用,一直能撑到如今,那是京城里上下朋友们的抬爱”
商二道:“该说三爷您交游广阔,没人敢正眼瞧一下。”
三爷摇手说道:“兄弟我不敢这么说。兄弟我今天能在京城地面上混出这点薄名,也全由朋友们的抬爱,我老三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商二道:“三爷言重了,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三爷一抱拳,道:“我这儿先向郎爷告个罪”
忽然压低话声道:“我一番诚意,请郎爷委屈,赐一臂鼎力,每天所得咱们二一添作五”
商二淡然一笑,截口说道:“三爷说这话就显得见外,您这叫拿姓郎的当朋友看待,君子不挡人财路,三爷您直说一句,姓郎的从此不踩这个门儿就是。”
站起来一抱拳,道:“告辞!”迈步就往外走。
云英忙道:“爷,桌上的”
商二回身摆手,道:“送给姑娘们买花儿戴了。”
就这一句话工夫,三爷已站起来拦住了商二,道:“郎爷,您千万别误会,兄弟我的的确确出自一番诚意。”
商二含笑说道:“那么三爷的好意我心领,老实说兄弟我也不是靠这个吃饭的。”
三爷伸手抓住了商二,道:“郎爷,有话慢慢说,咱们换个地儿谈谈”
向着紫云一摆手,道:“叫厨房弄两个菜去,我要陪郎爷好好喝两盅。”
拉着商二就往外走。商二道:“三爷这么一来,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三爷道:“咱们是一见如故,说这个干什么?”他拉着商二出厢房直奔堂屋。
当然,云英也跟了去。进了堂屋,三爷拉着商二进了左边一间套房。
这间套房布置之豪华考究,令人乍舌,虽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金貌香冷,被翻红浪,牙床玉钩,绣花枕头成双这分明是商二微一皱眉,道:“三爷,这有点不大方便吧?”
三爷热情而豪迈,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好朋友,好弟兄,老九她就是郎爷您的弟媳妇,又不是外人,坐,坐。”
连拖带拉的把商二按在那排得整齐、点尘不染的紫檀木几椅上,顺手又拉过一把椅子,冲云英道:“小兄弟,你也坐,郎爷跟我一见如故,彼此不外,别客气。”
云英谢了声,没动。商二摆了摆手道:“三爷看得起,坐吧!”
云英这才应声坐了下去。
三爷转身坐在了商二旁边,抬手一指,含笑说道:“郎爷,您瞧瞧,老九这儿怎么样?”
他打上了哈哈!商二何许人,跟着就是一句:“十足的一处金屋。”
三爷哈哈一笑道:“见笑了,见笑了!”
这儿的人做事手脚都相当俐落,正打着哈哈,几位姑娘走了进去,紫云带头,几样精美小菜马上就上了桌,一转眼工夫,银壶牙箸琉璃碗摆整齐了。
三爷马上站起身来道:“郎爷,来,请这边儿坐,水酒粗肴不成敬意,咱们边喝边聊。”
商二没再客气,站起来冲云英摆摆手道:“小于,你外边随便到处看看去吧。”
三爷虽没邀云英一块儿坐,怎么说云英毕竟是个“下人”他冲紫云摆了摆手,道:“紫云,另外弄几样菜,你陪陪这位小兄弟去。”
紫云伸手拉住了云英,秋波一转,娇媚无限,道:“走吧,让我陪你去。”
紫云拉走了云英,这里三爷跟商爷双双落了座,刚坐定,金九奶带着一阵香风,风吹杨柳般扭动小蛮腰肢掀帘走了进来。
进来便笑着说道:“慢着,老三,让我敬郎大哥这头一杯。”
曾几何时这郎爷又变成郎大哥了!
说着话她人已到桌边,香袖一捋,嫩藕般皓腕露出一段,玉手儿拿起银壶满斟了两杯,然后,她放下银壶拿起了一杯酒,风情万种冲商二举了举:“郎大哥,从此咱们是一家人,我老九这儿就是郎大哥您的家,这头一杯我先干为敬。”
她一仰而干!三爷一拍桌子,道:“对,还是老九会说话!”
商二心里雪亮,酒色兼施,世上鲜有几个人能过这道关口的,可是他商二不吃这一套,他举杯说道:“这头一杯算我敬贤伉俪。”
他也干了,金九奶没走,一拧腰肢坐下来,就坐在了商二的身边,那股子幽香直往鼻子里钻。
三杯酒饮下,三爷开了口:“郎大哥,兄弟要借着三分酒意,解释刚才那桩误会”
来了!商二淡然一笑道:“让我先问问,三爷跟九奶奶对我这个人到底摸清了多少?”
金九奶轻轻地推了商二一把,媚眼儿一抛,道:“哟,郎大哥您这是干吗呀,三爷,九奶,您这不是存心让老三跟我心里难受么,干脆就叫老三,老九。”
商二没坚持己见,微微一笑道:“贤伉俪看得起我姓郎的,我姓郎的要再那个的话,那是矫情,一句话,就老三,老九。”
金九奶又推了他一把,道:“您听,这多近乎,让人听了心里都暖洋洋的。”
商二微微一笑道:“我又要问了,贤伉俪对我摸清了几分?”
三爷道:“用不着摸,单凭我跟我老九这两招对子就够了。”
商二道:“萍水相逢,缘不过两面,贤伉俪这么做,不嫌太冒险了么?”
三爷脸色一庄道:“郎大哥,恕兄弟我直说一句,我们两口子以一个诚字对人,郎大哥您非常人,想来也不至于”
商二哈哈笑,截口道:“何不说凭老三你在地面上的交游,也不怕姓郎的我飞上天去。”
三爷脸一红,随即恢复正常,道:“郎大哥您是个明白人,也是爽快人。”
商二目光一扫,笑笑说道:“那么,现在让我来摸摸二位”
一顿,凝注在三爷脸上,问道:“老三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三爷迟疑了一下,道:“郎大哥,我姓秦,单名一个琪字,做点儿小买卖。”
他姓秦,商二暗暗吁了一口大气,道:“原来是秦三爷”
“哟。”老九推了商二一把,媚眼儿一抛,又说了话:“听,郎大哥,您怎么又来了。”
商二脸色一庄,道:“老三,有件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吃这碗饭可冒很大的风险”
金九奶目光一凝,道:“郎大哥是指”
商二道:“北京城卧虎藏龙,可是老三他罩得住,万一有点什么事,卖个交情也就过了,可是外来的江湖朋友不是个个好说话,也不是个个都认识老三,我这一手或是传进他们耳朵里,或是一不小心吃了个跟他们有关系的人,让他们一日找上门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他们能要我姓郎的这条命,轻一点也非要去我这双手不可,不是猛龙不过江,他们既然敢到这块地儿上找上这个门,那就不是好碰的。”
秦三爷静静听完,一拍胸脯,道:“郎大哥放心,就是来个三头六臂的铁金刚,老三我挡了。”
商二正色说道:“老三,要是没把握可别说这种话,我不能给你们两口子招灾惹祸,你们两口子创这点基业也不容易。”
秦三爷一点头道:“郎大哥放心,我有把握。”
商二道:“老三,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这种事你能自己有把握,一旦落到了头上靠别人是不行的。”
秦三爷道:“郎大哥,我再说一句您放心,老三我有足够挡人的本钱,要不然我不会在这儿摆这么几张桌子。”
商二道:“那就行了,还有,一旦出了什么事儿,官家也不会闭着眼,掩着耳朵不闻不问。”
秦三爷倏然一笑道:“郎大哥,官家我有分量够的朋友,到时候只凭一句话,包管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您想嘛,郎大哥,我要没这个能耐,这几张桌子能安安稳稳的摆在这儿这么久么?”
商二一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我点头了”
金九奶一双桃花眼中飞快地掠过两道喜悦异彩,一把抓起了酒杯,道:“郎大哥,从现在起咱们更亲了,来,咱们干一杯。”
商二二抬手一拦,道:“不忙,老九,我还有话说,等我说完了话,咱们再喝不迟。”
金九奶道:“您还有什么话说?”
商二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一个人,你们是两口子,老九过日子靠的是这个,我不能跟你们二一添作五,每日所得我取三成,剩下七成是你们俩的。”
金九奶一怔!秦三爷道:“这怎么成,伸手出力的是郎大哥您,我们不过是坐享其成”金九奶忙道:“是啊!这怎么成”
商二微一摇头道:“没什么不成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我的规矩,从明儿个起,我的吃用都在这儿,我干拿三成不算少,你们愿意咱们就是一家人,不愿意,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秦三爷忙道:“占便宜的事儿谁还不愿意,只是郎大哥您”
商二摆手道:“你我都是须眉汉子,老九也是个女中丈夫,咱们别婆婆妈妈的,愿不愿意我听你们的一句话。”
秦三爷忙道:“行,郎大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您取三成,剩下的七成归我跟老九,郎大哥,我们两口子不言谢了。”他举起了酒杯。
三个人干了一杯酒,老九道:“郎大哥,您什么时候搬家里来,我好让她们给您收拾住处。”
商二摇头说道:“我不打算搬这儿来住,我还是每天往这儿跑一趟吧,这样我不会招人动疑。”
金九奶倏然一变,道:“别是老三不常回来,我这儿都是女人家,郎大哥怕不方便吧?”
商二道:“我不否认,这也是个原因。”
秦三爷“唉”地一声皱眉说道:“郎大哥这么个人怎么也顾忌这个,您是大哥,老九她就是您的弟媳妇,有什么不方便的。”
商二抬头说道:“话不是这样说,这儿不是只有老九一个人,我还是住我那儿,每天往这儿跑一趟吧!”
秦三爷沉默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们两口子就不强邀了,郎大哥现在住哪儿,让我们两口子知道一下”
商二摇摇头,道:“我有件事儿还没办,现在是居无定所。”
金九奶讶然说道:“郎大哥,办什么事儿能今东明西的?”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既然都是自己人,我也用不着瞒什么,前些日子我在外头得了一样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了的,消息传扬了出去,惹得黑白二道的人物都跟着我”
金九奶睁着一双妙目道:“什么东西这么”
秦三爷在桌子底下碰了她一下,金九奶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闭了嘴。商二目光一凝,望着秦三爷道:“老三,你这是见外。”
秦三爷脸一红,道:“不是的,那怎么会,只是”
商二道:“我要是怕你们两口儿知道,我也就不说了!”
秦三爷窘迫一笑道:“是我小心眼儿,您别在意。”
商二喝了一口酒,道:“那是一张藏宝图。”
金九奶轻轻叫了一声:“藏宝图?”
商二点了点头,道:“不错,是张藏宝图。”
秦三爷道:“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就难怪黑白二道的人物都找您一个人了。”
商二道:“我并不怕他们,只是我不能在这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惹事,所以我只有居无定所的躲着他们。”
金九奶道:“郎大哥,那是怎样的一张宝藏图?”
商二摇头说道:“宝藏图本身并不起眼,当初我差一点没把它当废纸扔了,只是这张藏宝图关系着的那笔财富就小不了了。”
金九奶忙道:“都是些什么?”
商二道:“哪里知道,也许是一本武学秘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金九奶道:“那宝藏的地儿在哪儿?”
商二道:“说起这个,恐怕还得老三帮个大忙,要不然我空握着一张藏宝图,却没办法进那藏宝的地儿。”
秦三爷“哦”地一声道:“要我帮个大忙么,您这话”
商二道:“官家你不是有几个很有分量的朋友么”
秦三爷道:“怎么,这件事儿得找他们?”
商二点头说道:“不找他们恐怕不行,藏宝的地儿是个禁地,寻常百姓连进都不能进,不找他们怎么能下手。”
秦三爷道:“什么地方,郎大哥?”
商二道:“景山。”
秦三爷一怔:“景山?”
商二点了点头道:“敢说这批宝藏是当日李自成陷京,崇祯爷殉国的时候,宫里的人埋在那儿的,埋东西的时候是十个人,东西埋在地下之后十个人变成了一个,另九个也埋在那批东西之旁,这个人想独吞宝藏,画了一张图准备日后天下太平后来取,谁知紧接着吴三桂借清兵入了关,朝代换,天下也易了主,景山成了大内重地,那个人一直没办法拿到那批东西,后来死在外头,这张藏宝图也几经易主才到了我手里。”
秦三爷皱眉说道:“您说的不错,景山是大内重地。距宫城不过百步之远,岗哨遍布,禁卫森严,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是一些大员没事儿也不许近”
商二道:“所以说难就难在这一点,要不然这批宝藏早让人拿了去了。”
金九奶道;“老三,你不能想想法子么?”秦三爷没说话。
商二道:“老三,我不是见外,这批宝藏里究竟都有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肯帮我个忙,不管它是一批什么东西,咱们二一添作五”
秦三爷道:“您这叫什么话”
商二道:“老三,我刚说过,我这不是见外。”
秦三爷道:“咱们一见如故,跟亲兄弟一样,谈这个干什么,我要是有法子,用不着谈这个了,要是没法子谈这个也没用。”
商二摇头说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帮我的忙,我该分给你一半儿,这是规矩,要没人帮忙,我不是连景山的土地也碰不着么。”
秦三爷道:“话是不错,只是”
金九奶道:“老三,你还只是什么,自己的大哥,这个忙你无论如何得帮,就是没法子你也得想出法子来。”
秦三爷苦笑说道:“这不是存心难我么!”
金九奶道:“禁军里你有朋友,‘侍卫营’里你也有朋友,这还有什么难的?”
秦三爷道:“你懂什么,这不是别的事儿,这是掘宝,这种事儿谁知道谁不眼红,掩还来不及呢,能告诉人家么?”
金九奶道:“不告诉人家也不行啊,这种事儿瞒不了人的,到时候一掘土,往外一拉箱子,谁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秦三爷道:“说的就是呀,难就难在这儿,再有十个人我也能弄上景山去,可是偏偏这种事不能让人知道,你叫我怎么办?”
商二点了点头道:“老三说得不错,这种事儿不能告诉人,可却瞒不了人,而且谁知道谁也眼红,这可是真扎手,真难”
沉默了一下,忽一点头,接着:“说不得也只好这样了,老三,这件事你能找几个人?”
秦三爷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道:“最少能找两个,一个是禁军里头的,一个是‘侍卫营’里的。”
“这样吧。”商二道:“反正不找人帮忙咱们是进不了‘景山’,进不了‘景山’就拿不到这批宝藏,你告诉他们,你我他俩共是四个人,咱们把这批东西分成四份,掘到之后一人拿一份”
秦三爷点头说道:“重赏之下出勇夫,这行,准行,我等会儿就跟他们碰头去。”
商二脸色一怔,道:“老三,我刚才说过,亲兄弟明算账,咱们是一人一份,他们俩到时候万一起了贪心想一个人拿一半儿,那可是逼我姓郎的玩儿命”
秦三爷马上截口说道:“这还用您说,我找的人我负责,他们要敢来这一套,我头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商二吁了一口气,道:“那就行了。”
金九奶一把抓起酒杯,道:“来,咱们现在是亲上加亲,干一杯。”
喝过了一杯酒说:“老三,在禁军里跟‘侍卫营’里都有朋友,你可真不含糊啊!”秦三爷笑笑说道:“那没什么,朋友总是一个撞一个的,在这块地儿上混久了,自然是什么样的朋友都有。”
商二忽然站了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就这么决定了,我什么时候听你的信儿?”
秦三爷跟着站起,摇摇头道:“我现在还不敢说,得等跟他们碰过头之后。”
商二道:“最好快一点,跟我到京里来的黑白二道人物不少,要万一让他们把这张藏宝图弄了去,那可说什么都完了。”
秦三爷道:“我知道,越快越好,这样吧,您明儿个再来一趟,带着图来,要行明儿个咱们就动手?”商二一点头道:“行,我明儿个一准到。”
他带着云英走了,秦三爷跟金九奶双双送到了院子里!
望着商二跟云英绕过了影璧,秦三爷道:“没想到咱们攀上了个财神爷。”
金九奶道:“老三,你看真可靠么?”
秦三爷淡然一笑道:“我姓秦的可不怕他飞上天去,什么人没见过,我还怕他耍花腔?”
金九奶眼波一横,道:“死人,他一下许出去两份,咱们只能拿一份”
“谁说的?”秦三爷倏然一凝道:“他许出去的那两份就是咱们的,咱们一下拿三份,我姓秦的说句话,看他们谁敢吭一声,高兴我就赏他们几个,不高兴我以后连他们的脑袋都摘了。”
金九奶“噗嗤”一声笑了,笑得花枝儿乱颤,水葱般一根指头点上了秦三爷的额角:“我的好三爷,你可真有一手儿啊。”
秦三爷一把抓住了那双手,道:“你也不看看我姓秦的是个干什么的。”
金九奶满脸笑意忽然一凝,道:“老三,你要真有办法,就伸个手把它都弄过来。”
秦三爷一怔,道:“都弄过来,怎么个弄法?”
金九奶道:“这不是挺容易的么,明儿个他不是带着那张藏宝图来听信儿么,别让他再出去不就行了,我这儿院子这么大,还怕没他个躺着的地儿么?”
秦三爷眉锋一皱道“老九,这这太绝了吧!”
金九奶一撇嘴,道:“绝!算了吧,老三,跟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我倒问问你,你叫他明儿个带着图来听信儿的用意又何在?”
秦三爷笑了,伸手在金九奶腰下轻轻拧了一下,道:“老九,咱们真是一对儿,你可真瞧到我心缝儿里去了。”搂着金九奶那水蛇一般的腰肢转身往上房行去。
商二一边走,一边把经过告诉了云英。云英听毕就皱了眉:“你看妥当么?”
商二道:“你看有什么不妥当的?”
云英道:“有道是:‘财不露白’,像您这样儿刚认识就和盘托给了他,他信么?”
商二道:“他就是不信心里也得嘀咕嘀咕,有一点我有把握,他绝弄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到‘景山’去,再说,他也不怕我飞上天去,他自以为巴掌能盖住整个北京城是不是?”
云英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姓秦的不可能是个不贪财的人,希望他信,只是,您一下子许出两份去,我看您不心疼他会心疼。”
商二笑了,道:“傻小子,玩这一套你还差得多,他心疼什么,他要真是咱们找的那姓秦的,我许出去那两份就是他的,你明白么?”
云英呆了一呆,道:“经您这么一点,我举一反三,他让您明儿个带着那张图去听信息”
“不赖,”商二笑道:“你小子是机灵,难怪老四把衣钵都传给你,举一反三,闻一知十,我早知道了,姓秦的他没安好心眼儿,打算明儿个把咱们爷儿俩坑在金九奶那儿。”
云英眉稍儿一扬,道:“只是他打错了算盘。”
商二道:“本来就是,咱们这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他这叫耗子舔猫鼻梁骨,找死。”
云英冷冷笑了一声道:“碰吧,看咱们谁硬”
顿了顿,道:“姓秦的这家伙不是等闲人物,恐怕他不见兔子不撒鹰。”
商二笑笑说道:“不要紧,回去找你三大爷去,弄张什么假玩艺儿,他最拿手。”
云英“哦”地一声笑道:“我还不知道,三大爷有这个本事呢!”
两个人嘴里说着,脚下可不慢,而且也一直留意着身后,并没有发现有人盯梢,那一会儿,秦三爷正在跟金九奶亲热呢,他还有工夫顾别的!
回到了“药王庙”酉时还没到,商二把经过情形一说,大伙儿马上就断定秦三爷就是阴无常所说、昔日“血滴子”卫队总领班韦万祺那个姓秦的卫士。
大伙儿一阵商量之后,决定明天由阴佩君、阴瞎子、查九姑等坐镇“药王庙”傅少华亲自带着铁大、巴三、麻四跟在商二、云英后头办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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