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安排,已经是次日凌晨了,然后他才一乘轻骑,出了永定门。那儿已经有他十几个公子哥儿的伙伴在等着了,一行人纵马直闯长辛店的华夏镖局前门。
华夏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他们走镖的路子广,可以说是遍及天下,再远的路,再重的镖,他们也敢接。
华夏的镖也不是没出过事。尽管他们的总镖头神州一剑华云龙的交情广,面子大,但是黑道中也有不买帐的人,但华夏的底子厚,财力也足,出了事立刻照数赔上,然后再凭实力来索镖,他们的实力的确惊人,被他们踩住了线索,找上门去,不但索回了镖,对方也必然被杀得鸡犬不留,使得华夏的威名远扬。
当然,他们的镖也不是全无损失,有两三起的镖队失了事,由于下手者十分隐密,一点线索都不留,他们追索无踪,也只好认赔了。
好在那只是十万两左右的小生意,赔了也不伤元气,只要是有三十万两的镖,华夏一定出动大批好手,明暗护行,倒是不可能出漏子了。
谁也不知道华夏有多少镖客,连在镖局做事的人都不太清楚,因为他们的业务太广,用人太多,出去的,回来的,回来又出去、出去又回来,很多人几乎碰不着面,碰上了也难以认识。
华云龙坐镇嫖局,很少出去,局子里请了六名司帐先生来管理登记生意。管理人事。
华夏的保费比一般同行的高出一倍。他们人员的待遇比别处高出两倍,所以他们请得到好手,也拉得到大生意。在长辛店他的人员个个都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长辛店的镖行很多,一条街上就有十几二十家,因为京师是首要之区,禁止闲杂人等在街市上持械而行,保留的镖客们又不能不带兵刃,因此只有把镖局设在长辛店,离京师不远,却又不属京兆管辖。
武夫朋友挤在一起,难免会有些冲突,华夏镖局人多势众,自然是占便宜的时候居多_但因为惹不起他们,只有忍气吞声。心里面对他们是十分反感的,华云龙也知道这种情形,为了怕树敌太多。对手下的镖师们尽量压制着,倒还能跟同业间维持个客客气气。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对,一太早就有一大批人,声势汹汹地找上了门,而且全是批京师爱闹事的公子哥儿,由浪子文青水领头。
一进门就是副生事的模样,吵着要镖局把前天在八大胡同打人的两名镖师交出来。
事情很小,梁御史的三少爷梁绍德前天跟两名朋友,在八大胡同跟华夏镖局的两位镖头因为争风而打了起来,梁绍德因为学过几天拳脚,先出手揍人,那两位镖头武艺比他们高多了,轻轻一伸手,就把梁绍德摔了一跤。告诫一番,就把他们赶走了事。
这种事一天在八大胡同都要发生几起,谁都没放在心上,连梁绍德自己都不在乎了。
但是被文青水知道了,硬把梁绍德找了来,说世家子弟被镖客打了,这种事可不能忍受,一定要出这口气。
文青水还不见得能拉动梁绍德出头,但同来的还有几位公子儿却都是京师有头有脸的人,他们的话,梁绍德不敢不听,而且心中也的确不舒服,很想出口气,只怨自己的能力不足,现在有那几个朋友撑腰,他也鼓起勇气来了。
文青水找这件事闹开头也是有原因的。他在冷家的档案中,已经知道八大胡同的那两个姑娘是天府设在京中的眼线,那两个镖头是去联络的。华夏镖局跟天府有点来往,他早已清楚。
若没有天府的撑腰,华夏的保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他早先不动华夏,是因为尚无此必要,现在知道梅铁恨藏身此间,情形就不一样了。
支青水带着的这批人,个个都是好事之徒,文青水更是蛮不讲理,一进门就叫道:“把吴妙方和华小龙两个狗杂种叫出来”
吴妙方外号叫八臂郎君,擅长开山神拳,华小龙则是华云龙的独子,外号叫玉剑客,一技剑已得到了乃父真传。在京师也算是有名人物。在华夏镖局中,也都是颇有地位的镖头了,被人这么提名道姓地辱骂,镖局中的人自然忍不下这口气,有几个镖伙也对骂开来。
文青水耍出了浪荡公子的那一套,一瞪眼道:“你们打了我们的人,还敢开口骂人。
揍!”
他这一声喊揍,旁边的人立刻动了手乒乒乓乓一阵乱拳,动手的人几乎都是会家子,而且存心生事,出手就是狠着,五六个照面,不但把人打得趴下了,而且个个都是重伤,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当事的梁绍德吓得脸色苍白,但是领头的文青水却道:“小梁,别怕,今天是大伙儿为你出头,非摘下华夏的招牌不可,你只管顶上去好了。”
梁绍德可怜兮兮地道:“文兄,华夏在官方也颇有一些支持者,事情闹大了,我可担不起。”
“你担不起,有人担得起,王兄的令尊是兵部尚书,李兄的老太爷是当朝阁老,他们不怕得罪人。”
这两个人是王立明和李凤翎。王立明是兵部尚书王纲的幼子,李凤翔的父亲是风藻阁大学士。当朝太师,地位颇高,这两个人跟文青水的私交极笃,支持最力,打得也很起劲。
李凤藻笑道:“小梁,你放心好了,天大的事也由我们担了。九门提督龙锦春是我父亲的门生,他前几天还说京师的镖客常闹事,要狠狠地办几个,这次正是机会,我们来以前就知会过他了,他会支持我们的。”
梁绍德倒不糊涂,低声道:“龙锦春跟华云龙私交也极好,上个月龙锦春做生日,华云龙还送了一份厚礼、被招待在首座,他会支持我们呜?”
文青水笑道:“假如是这种情形,他就更要支持我们了,否则李阁老加他-个循私包庇匪人的罪名,他的前程就保不住了”
梁绍德忙道:”文兄,人家可没有这么大的罪名。”
文青水一笑道:“没有这个罪名,也有别的罪名,包你误不了事,反正人也打了,事也闹了,你想退回头也来不及了,还是挺出去吧,肉到华云龙出来就没你的事了。”
华云龙没出来,可是前夜打人的华小龙和吴妙方却出来了,华小龙一看镖局中有五六名重伤躺在地下,而门外还围了一大批的人,都是附近镖局里的人来看热闹的,面子下不来了,厉声晚道:“是谁敢在这儿闹事?’文青水挺身出来道:“是我们,姓华的,前天你把我们的朋友梁绍德打了,我们来找你算帐来了。”
华小龙对文青水略有顾忌,脸色微沉道:“文公子,八大胡同打架是常事,而且我们也没怎么样,只不过我们先和两个姑娘有约”
文青水道:“胡说,明明是梁兄先到的。”
“不错!他是先到的,可是他只打打茶围,而且已经泡了一个下午了,我们约好的是晚上在嫣红的屋摆酒,还招待另外几个朋友,他尽赖着不走。”
“打茶围也没限定时刻。”
“文兄,这话就不上路了,打茶围虽没限定时刻,可是照规矩,茶上三道就得离开了,姑娘们不能只应酬一个客人,他泡了一个下午还不够.我们先跟他商量,说尽了好话,他却要动手打人。”
文青水微微一笑道:“到了动手,就没有道理说了,谁的胳臂粗,谁就有理,那天是你们凶,可是我们哥儿们也不能自受人欺负,哪儿丢的哪儿找。”
华小龙怒道:“要找回过节也不能吵上门来,这儿是家父的行业。你们可以约好时间地点。”
文青水道:“少爷们可不讲究这一套,你们住在这儿,我们就来找人。你们如果怕事,你跟吴妙方两人跪在地下给梁兄磕三个响头,当众认错,然后在嫣红的房里再摆下两桌酒席,写下悔过书”
不等他说完,吴妙方已怒道:“放屁,你们欺人大甚,以为吃定我们了,要打靠芦沟桥边走,别在这儿搅和。”
“为什么要上声沟桥,我们来了就不怕你们人多。上!”
一声喊上,他首先就扑了上去,迎着吴妙方就动上了手,吴妙方号称八臂郎君,开山拳独具火候,自然不会在乎,那边李凤藻也找上了华小龙。
文青水的拳脚工夫不错,跟吴妙方斗个平手,但李凤藻却敌不过华小龙,被打了两拳,那些公子哥儿们一洪而上,王立明趁机掏出一柄短刀,一下子就插进了华小龙的后腰上、那正是肾盂要害,王立明一拔匕首,华小龙就倒了下来,腰间鲜血直喷。吴妙方见出了人命。
厉声大呼:“你们竟敢杀人!”
才叫了这一句,文青水忽地一掌斜削,砍在他的咽喉处,吴妙方只咯了一声,仰天倒了下去,两眼直翻,脑袋已歪向了一边。
顷间就是两条人命,而且杀死的也是镖局中知名的镖头,其中一个还是总镖头华云龙的独子。
事情闹成不可开交,当事人梁绍德给吓白了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热闹的人则大声起哄,他们受够了华夏的气,心里十分痛快,居然大声叫好。
文青水的这批哥儿们也怪,平常他们打架闹事都很有分寸,绝不会出人命,今天却像是疯了一般,出手就是狠着,而且他们也高明起来了,平常跟一些混混儿也打得鼻青脸肿,今天面对着两个成名的镖客.竟也得心应手。
文青水杀吴妙方不为奇,他原本就是这些人中最高明的一个,拳脚剑法都极为高明,在金陵时护送冷寒月回来。大出过一阵风头。但是王立明凭一柄短刃杀了华小龙,却是耐人寻味。
华小龙的剑技已不逊乃父多少,王立明那一刺,竟然能由他拳脚的破绽中刺进去,直中要害,使他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这中间只吓坏了一个当事人梁绍德,他知道事情不得了,但也只好硬着头皮顶了,因为这批公子哥儿们以李凤藻和王立明二人为领头,他们都表现得很热心,自己万不能打退堂鼓,那两个人的家世显赫,凡事撑得起,自己的老子只是个穷御史,实在负不起这么重大的责任。
长辛店也有公人,而且也来到了,可是他们不敢出来,因为双方的来头都大,他们也管不了。镖局中早有人报了进去,所以华云龙很快地带一批人出来了。他知信时,只知道儿子跟吴妙方与一批公子哥儿在门口打架,出来一看,两个人都已被杀死了。
不过,他究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居然压住了手下人的骚动,上前拦住了文青水道:
“文公子,请稍安匆躁,容老朽说两句话行吗?”
文青水道:“总镖头有何见教?”
华云龙看了一下地上的死尸,咬咬牙革:“小儿与吴妙方不知检点,得罪了梁公子,老朽当天已经责骂过他们了,本局很多人都可以作证的。”
王立明道:“打了我们的哥儿们,骂两句就想算了,何况那只是你的一句话,对我们可没交代。”
“是的,老朽深知失礼,本来还想叫小儿和吴妙方到梁公子府上去道歉的,可是各位已经找了来,现在小儿和吴妙方都已经死了,各位的气也消了,双方就此作罢如何?”他居然肯息事宁人,倒是使人大出意外,王立明道:“你的意思是就此算了?”
“是的!小儿与吴妙方之死是咎由自取,做镖客的最重和气谦虚,倚技凌人尤为大忌,他们已经受到了惩戒,各位是否能消气了。”
李凤藻道:“这是两条人命呢!”
华云龙叹了一口气道:“保镖的命最贱,地方上由老朽自行了结,我们是苦主,只要我愿意私了,相信官府方面也不会追究的。”
对方愿意忍受到这个程度,李凤藻也没法子再在这上面作文章了,他只有看看文青水。
文青水却淡淡地道:“那天出手打人的固然是吴妙方和令郎,但最早吵架开口骂人的却另有三个人。”
华云龙道:“那是敞局的客户。”
“客户也住在镖局里?”
“文公子怎么知道他们住在镖局里。”
“因为有人很注意他们的行动。”
“什么人会注意他们的行动呢?”
“我!一个好管闲事的人,这三个人来到京师之后,举止阔绰,出手都是整块的官银,我对他们很感兴趣,老实说我们为打架来生事,只是一个借口,主要就来找他们,请总镖头把他们交出来。
“文公子是以什么身份提出这一个要求。”
“目前是以我私人的身份,但总镖头如果认为我私人的份量不够,自然也有够份量的人出来。”
华云龙的脸色阴晴不定,顿了一顿道:“原来各位是谋定而动,冲着老朽而来的。”
文青水道:“不!我们是冲着那三个人而来的。王公子和李公子都是受了托咐,一定要找到那三个人,华总镖头;你的华夏镖局能在京师接上金字招牌不容易,为了不相干的人毁了很不上算。
华云龙脸色铁青地道:“假如各位是为了小儿得罪梁公子而来,小儿已经死了,老朽无意追究,道理上也说得过去了。
假如各位是别有所为而来,请恕老朽不能从命明,那三个人是本局客户,对客户本局有保护之责。”
文青水道:“恐怕总镖头保护不了。”
华云龙道:“各位人多势众,华夏镖局不敢言敌,但拼舍一命,也要尽到责任。”
他身后的那些镖头个个都拔出了兵刃,意图围攻了。
文青水大声道:“那三个家伙是在九江府劫夺官饷,杀害官差的重犯。这是形同叛逆的大罪,你们若是包庇他们,将会惹上大麻烦。”
这一叫使那些人为之一怔,华云龙脸色大变道:“文公子,这种罪名不可以乱加的。”
文青水道:“当然不能乱加。否则我们怎么敢登门胡乱动手杀人呢?你儿子跟吴妙方跟那些人关系密切,所以我们敢杀他,你可不要自误。
华云龙脸色一阵大变,而周围着热闹的人也议论纷纷,整个局面乱得像一锅沸水,到了最后,华云龙大声道:“文公子,你指责的罪名果然非同小可,但这种大事只有官府可以过问凭你们几个布衣百姓还问不着。”
文青水道:“文某虽是布衣百姓,但王公子却是天下兵马部招讨大元帅常麾下的游骑都统,李公子在禁军中是世袭云骑龙禁尉,他们够资格管吧!”此言一出,大家都怔住了。谁都没想到这两个花花公子,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华云龙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冷笑一声道:“二位公子的头衔是很惊人,但总不能只凭一句话,二位公子能否拿出一点令人相信的证明来。””
王立明道:“证明当然有,但不必拿给你看,华云龙,我们把话也说开了,身份也摆明了,你是怎么说?”
华云龙道:“老朽没话说,因为那三个客户已经离开了,不在局中。”
王立明冷笑道:“我得到的消息却不是如此、你们局中留有一批来历不明的人,有十几个之多呢!那三个人一直留在局中,并没有离开。”
华云龙道:“老朽说不在就是不在。”
“不能由你说了算,我们要进去搜。
华云龙道:“王公子,华某虽是布衣百姓,却一直是奉公守法,你们要想搜屋子,也得照合法的手续来,会同官府地方,出具搜捕文书,华某才没话说。否则华某有权拒绝的,你们权力再大,却也不能强人民宅。”.他摆出了一副顽抗的态度,他身后的那些镖头也都握紧了兵刃,不借一拼,局面顿陷僵持。
忽然外面一阵蹄声杂乱,来了一标武装的骑兵,个个都是戎装,手执长矛。进了广场后。每人都手执-具劲弯,逼住了镖局中的人,一名参将打扮的人,上前向王立明一躬身道:“王都统,末将带来了常大将军的手渝,并协助都统捉拿钦犯叛逆。”
王立明冷笑道:“华云龙,你要不要看一下常大元帅的手令,常大将军兼领天下兵马与禁军,他的手令抵得上任何一个衙门的搜捕文书了吧!”
华云龙脸色大变道:“你们分明仗势凌人,华某偏不吃这一套,华某回屋里去,你们进来搜好了。”
文青水道:“站住!现在你不准进去!”
华云龙理也不跳,回身迳行,水文青又叫道:“其他的人听着,你们要是与叛逆无关,就留在外面,只要敢退回去的,回头就格杀勿论。”
这一叫留下了十几个人,但仍有十几个人悍然不理,退到了镖局中。水文青朝梁绍德笑笑道:“小梁,没你的事了,你也往后退了吧,这儿将有一场大厮杀,你别搅在里面了。”
梁绍德连忙退走了,可是他发现同来的那批公子哥儿中,大部分都没退,而且全部手执兵器,跟着文青水冲进了镖局,这才知道他们都是负有秘密任务的,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不知如何是好。文青水领了七八个同伴,后面追随着那一批游骑尉所属的禁军,慢慢地向前逼进。
王立明道:“文兄!这样子一闹,真正有关系的人恐怕早就从后门溜了。”“溜不掉的,四面的道路都有冷家庄和厂卫中的人扼住了,这次是圈定了他们了!”
“华夏镖局中的人手不少,好手也多,围得住吗?”
“围得住的,何况我们的目的在围捕几个首脑,对其他的人并不会很认真,集中力量对几个人而已。
“那些人是首脑,都认得吗?”
“天府的府宗,梅铁恨,本来只有他一个,现在看来华云龙也大有关系.只要是跟在这两个身边的,大概都有关系,一个也别放过。你们也小心一点,据我的估计,他们从大门冲出来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