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对事物的评价往往来自自身从中所得到的满足感,而满足感则源于理想与实际的比例关系。反过来讲,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失望,就最好别让他有太高期待,尤其是某些不现实的泡沫,所以圣贤训导大家要谦虚。
可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喜欢让旁观者调足胃口,结果却往往是“见光死”07、08两年中国股市的大起大落就印证了这个真理,被套得连楼都懒得跳得投资者可算逮着奥运的难得商机,于是一哄而上、狂飙突进,但真等事到临头,却发现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洋大款跑到皇城根来撒美钞,才大呼上当,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
中国这个民族还算好客,所以不喜欢有太多神秘感的人,并将后者斥为“假深沉”比如枕流对同系那个尚未谋面的艾枚就有些先入为主的不悦,尽管艾姑娘的名讳很有点儿让人想入非非的气质,但这开学一个月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姗姗来迟却难免让总要不情愿从春梦中爬起来聆听科学社会主义安魂曲的徐枕流感到愤懑。
或许,来自西南大山深处的女孩儿多少都带有些原生态的灵气,艾枚似乎预感到这不短的时间差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便先发制人地邀请大家到左近的韩国烤肉馆畅叙幽情。说是男朋友做东道,拜托诸位多多关照,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奇怪的是这个聚会竟由不同系的程毅代为组织,据说是因为他那天“碰巧”赶上帮忙搬送行李所致,但之所以没有选择同样忙上忙下的苏韵文,怕是可能和这位已经待价而沽很久的湖北妹子那天对人家帅哥男友表现出的过分欣赏有关,至少枕流这么想。
不管怎么说,六个人如期坐到了一起。近来行踪诡秘的陆远航尽管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最终还是来了,她显得有些疲惫,当然也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女孩儿很自然地选择了紧挨枕流的那个位置,低声道:“我一会儿可能找你有事儿。”说着,把不时振动的手机摆在了餐桌上。
徐枕流点点头,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于是转向今天的“主人”一个比较典型的忧郁型美少年:“是杜晓钟,对么?”这当然只是搭话的技巧,几乎没等人家点头,枕流便接了下去:“你是工作了?还是在上学?”他故意把事业摆在前面。
“啊,工作了,”晓钟声调不高,但还算热情:“我在”
“他是搞网络的,it业,”一旁的艾枚把话头接过去:“我们可早听说过你了,大才子啊,”看罢枕流,女孩儿向其他几位同学环顾着。
徐枕流笑笑,刚要借题发挥,坐在右手边的韵文一边认真地用生菜叶包裹着几片刚烤好的牛肉,一边不识时务地朝他开了腔:“那天我不都告诉过你了么,你还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一看当时就走神儿了。”苏姑娘撇撇嘴,把垂下的额发打点好,开始津津有味地品尝起那一衣带水的临国风情。枕流无可奈何地看看她,又瞥了一眼那边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艾枚。
男主角倒是挺自然,他朝枕流举起酒杯:“小枚这回到语研院,大家多照顾,”比女友年长一岁的杜晓钟似乎并不很擅长交际,说起这番客套话时显得有点儿生涩。
“哎,”久未开口的陆远航不知道是冲谁点了点头:“能有这么个男朋友多幸福啊,”她喝了几口饮料,望向艾枚的目光很是诚恳。
在我们看来,欧美国家通常采取的aa制很有些不可理喻,觉得食色性也之事完全犯不上搞得这么楚河汉界。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多数情况下,权利和义务总是毫厘不爽地相对着,也就是说,从饭局分出东道和食客的那一刻起,餐桌上便没有了平等可言。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常常等到酒足饭饱后再真真假假地抢着付帐,至少落得大快朵颐时片刻的心无旁骛,着实狡猾。
北京城里最常见的一家韩式料理连锁店恐怕就要算是大名鼎鼎的“三千里”了,其实这个名字体现的是朝鲜半岛南北东西的疆域纵横,所谓“三千里江山”当然,人家指的是韩里,比起欧亚大陆的度量衡多少要袖珍一点儿。但不少中国人却将这个字号想当然地理解成了“三千里路云和月”的缩写,烤起肉来也便平添了几分“风餐饥食”、“笑谈渴饮”的豪迈。尽管李戴张冠,倒也入乡随俗,所以说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的同化能力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
既然国人早已习惯了老祖宗留下的礼尚往来,大伙儿在行将罢席时也就没再忸怩作态。既然吃了人家的嘴短,对于艾枚迟到一个月的大摇大摆也就不好意思再没完没了地理论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艾姑娘的闪亮登场还算成功。尽管负责掏钱的晓钟似乎显得不够自然,至少有些沉默,但有枕流同学参与的饭局从来不用担心冷场,这次也是毫不例外地尽欢而散。
我们常说某个人“懂事儿”也就是比较世故,现在有个新词儿,叫“情商高”其实领导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最会溜须拍马的下属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墙头草,看起来的死心塌地都是表面现象,但最终却往往难逃糖衣炮弹的死缠烂打,久而久之,就成了近来常常被人提起的“潜规则”显然,艾枚同学就比较精于此道,从她发出邀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化险为夷,因为恐怕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置于“不近人情”的窘境。这位身材迷你的云贵姑娘轻而易举地便将几位同窗“两头堵”在了“好收吾骨瘴江边”看来人家能被保送绝不是偶然的。
其实察言观色并不是什么藏之深山的秘笈绝学,只是见风使舵的专业程度因人而异罢了。既然开饭前就已经知道枕流和远航一会儿有个“分组审议”的小会,大家就没再统一安排结束后的夜生活:程毅要去不远处的一家俱乐部健身,艾枚他们到超市采购些日常用品,而韵文则各取所需地如愿拿到“吃不了兜着走”的几个餐盒,这两天便省去食堂的排队之苦,恐怕也就更没有跑到离宿舍两站地的学校去上课的理由了。
“你妈妈还没回西安么?”徐枕流发现远航出门后很自然地走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通向刚开学那会儿陆家母女暂住过的招待所。
“可能打算在北京待一段儿时间,”女孩儿并没有犹豫,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她前两天去过中介,也许要找一个长住的地儿。”
这倒多少出乎枕流的意料,毕竟,陪伴已经有在外地独自工作经历的女儿念书总显得有些不寻常。但既然是人家主动找自己有事儿,男孩儿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可以理解为示意远航接着说。
“她盯我盯得很紧,挺烦的,”陆姑娘有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让不明就里的听者一头雾水;“刚才吃饭那么一会儿工夫还紧着发短信,问我在哪儿呢,我说跟你在一块儿。”
枕流还以为人家有什么心事要同自己分享,结果只是个挡箭牌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作多情,但又感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刚想把种种前因后果理出个头绪,却见远航朝前面招了招手,原来是陆妈妈在屋里等得不耐烦“出郭相扶将”了。
“小徐,”这位不远千里来“护驾”的母亲紧走几步,客居他乡也多年未改的天津话让人永远也不会觉出丝毫的紧张:“听说是你们有个新同学刚过来,”这种告白多少让人感到有欲盖弥彰之嫌。
“啊,是。”一向能言的枕流反倒不知所措,可能是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彼此面孔的缘故。那边的陆妈妈还在絮叨着些什么,好像还是在讲同学见要彼此照顾之类的老生常谈,他也只好支吾着对付招架。
奥运临近,离首都机场高速公路不远的这一带也借故大兴土木,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变得更加深一脚、浅一脚起来。枕流边摇摇晃晃地躲避东倒西歪的各种路障,边不住盘算脱身之策,但一旁的远航却始终怪怪地沉默着,弄得徐枕流也心神不宁,一直到了招待所门口,才找了急着上厕所这么个最不堪的借口逃之夭夭。
实事求是地说,枕流从烤肉馆出来后这么不紧不慢地逛游一阵后确乎有些内急,他是那种喝酒“走肾”的典型,斯文一点儿说就是代谢系统对酒精比较敏感,这类人往往比较有量,喝多少都就地解决了。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着相似的道理,拿得起搁得下的人一般都比较能经得住变故,他们没有太多包袱,通常不会在意那些枝枝蔓蔓。当然,反过来讲,谁在这种人心中也都只能是“流水的兵。”
枕流急匆匆地赶回家,正准备冲进厕所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却发现小吴老师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母女二人正在饭桌旁谈论着什么。虽然顾不上更多礼数,但想象中的畅快淋漓也难免收敛了不少,他略带意犹未尽地草草洗漱完毕,很自然地踱到沙发那边翻起当天的晚报。
也许是事先知道枕流今天有聚会所以没必要招呼他吃饭,抑或是当下的议题有足够吸引力而不忍打断,总之,男孩儿的到来并没有更多改变母女之间的交谈。虽然这部“连续剧”不能根据观众的需要而随时重播,但半路杀出来的徐枕流还是很快进入角色、弄明白了其中的主要情节和人物关系。显然,话题还是有关那个叫魏丹的女孩儿,好像是吴雨和她谈过几次之后,小姑娘禁不住强大的“政策攻势”交待出之所以谈这种“畸形”恋爱是与近一段时间以来家里常常闹得很不愉快有关,而究竟魏老师两口子出了何许问题似乎还有待于进一步侦破。
看起来,吴雨大约是对自己大力工作的阶段性成果很是满意,闪动着欣喜的大眼睛在台灯侧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迷人:“今天没来得及,回头我还得去找一趟老魏,这个家伙,搞的什么鬼。”
俗话说,什么人玩儿什么鸟。陆远航向来行踪诡谲,让人很费思量,而她的导师,更是带有些神秘色彩。魏一诚,语言教学研究室主任,正高级职称,早年间从北大考过来的博士,主攻语言心理过程研究并卓有成果,历来被认为是典型的实力派代表。此君言语不多,更善于同别人用目光和神情进行微妙的交流。徐枕流他们几个平日去所里上课,很难碰到这位传说中很有些来去无痕味道的“高人”就连上次导师见面会都借故缺席,似乎比所长还忙。
看来不同凡响的气度也可以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女,虽然素未谋面,但枕流已经想当然耳地在心中按照“雅皮士”的路数给这位魏姑娘进行了初步的素描。贵族身份有个形象的说法叫做blueblood,换算成中文就是蓝色血统,而blue又含有忧郁、神秘的义项,所以说,人家正宗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总有些俗人不易解码的独特基因。
正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忽然发现身后的声音似乎被压低了很多,甚至夹杂着不少难以辨别的气声,几近耳语:“他跟小赵本来就是吧”不用回头看,彭奶奶大概是引入了某些肢体语言,使得本来就带有岁月痕迹的嗓音更加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要不然我去问问他。”与刚才的光天化日大相径庭。
“别别别,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吴雨也受到了感染:“我觉得别太”可能是因为改变了当初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打算,首战告捷的班主任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从其实质而言,学术研究和家长里短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都是源于好奇之心而诉诸集体讨论的某种无所谓谁对谁错的是是非非,只是在其“规范性”和难易程度上有点儿高下之分而已。所以说,学术机构内部往往滋长着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土壤,只不过是来得隐晦与狡诈许多罢了,比如刚才那母女之间的你来我往就是明证,而且家庭内部显然没有用面纱甚至面具层层掩饰的更多必要。枕流觉得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二人不便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界“第三梯队”太早地领教其中过于深奥的真假虚实,于是乎心照不宣地早早鸣金收兵。
转过天来,是语用系的06级新生到所里上专业课的日子,开学几周,这还真是四个人头一次满宫满调地全员出席,古色古香的汉字学课程也显得热闹了许多。很明显,后来者居上的艾枚对研究所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很熟饪而自然地同见到的所有老师打着招呼,其中有些人连枕流都叫不出名字。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新世纪的时空关系果然如爱因斯坦预言的那样始料未及。
有了前一日的感情培养,尚未退去余温的热络让徐枕流并没有对艾姑娘的八面玲珑有太多反感和忌惮,倒是韵文显得有点儿不自然,尤其是当她听到人家和自己的导师叶楠貌似热烈地谈起中央民族大学某个连苏韵文本人都从未听说过的热门研究项目之后。但枕流暂时没有心思去揣摩这当中的勾肩搭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把昨晚的“最新动态”拿出来和远航分享,但想来想去似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也始终没有独处的机会,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下课时分。
因为是在研究所里,自然没有人给他们准备那久违的散学铃声,仅容一张椭圆形长桌的会议室更像是柏拉图学园或者逍遥派柱廊,老师开始预报下期的精彩内容就是告诉大家可以收拾行装准备回转的信号。
“哦,对,”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陈教授忽然抬起右手,显然是刚刚想到什么关键事项:“小徐,赵老师中午过来了,你正好不在,她让我转告你下课去找她一趟,她在办公室,现在大概还没走呢,”这位五十年代北京师范大学古代汉语专业的老毕业生叙述准确、清晰、完整,且多用短句:“我差点儿给忘了。”她补充着,把有效信息含量最少的内容安排在了一段话的最后。
“啊,好,”小胖子略感意外,毕竟是在一个通讯技术空前发达的时代,采取这种带话的手段进行联络总觉得有些异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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