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女孩子伏侍,别开生面的老人家也欢喜。这是孝道,又有个怀柔的意思在里头,谁敢胡说八道?皇上从不在女色上头留意,这是天下皆知的!”
乾隆不好色,而且“天下皆知”和珅说得正言庄肃如对大宾,旁边的太监宫娥们个个肚里暗笑。乾隆也是一个莞尔,却领受得面无惭色,只点头赞道:“你说的很是。这事和她们姿色两不相干。恩宽处置,可以羁縻和卓部台吉贵族,不至于铁心造反,动摇其反志也是好的。善待这些人,将来霍集占平定后也易于安定。王廉,你去传旨,所有回妇暂行在西六所安置,等候老佛爷挑选。让内务府核查一下,明年后年应放归宫女,每人除定例再赏三十两银子,明天就出宫回家!”和珅笑道:“主子,奴才以为这事该请皇后娘娘用懿旨颁发施行好些。”一语提醒了乾隆,才觉得自己猴急了,一摆手笑道:“你去坤宁宫传朕旨意,用懿旨发出去。”
“是!”王廉忙应一声,呵腰却步退了出去。乾隆看一眼案上的奏牍,说道:“福康安的折子发给军机处看。他已经带五千人进了金川。四川绿营如何策应,辎重粮饷怎样保障,都没有详奏,你们要随时明了前线情形,他的折子不要再写节略,直截递上来。他不请旨就进兵,责任太大了,这件事不许外传。”说着,把福康安和格罗的奏折向外推了推:“你先看看吧!”和珅急速瞟了一眼乾隆,双手小心捧过来,就躬身趁着窗下阳光用心看了——那是极短的两份折子,一目了然的事——低头略一沉思,说道:“皇上不必担心,福康安这一战必胜无疑!”乾隆莞尔一笑,问道:“你有什么见识?”
“小莎罗奔比他父亲老莎罗奔,如同鸡和凤凰相比。”和珅正容说道“福康安比傅恒军务上要强。这么一衡量,小莎根本不是福康安的对手。”
“嗯,似乎有理。”
“讷亲张广泗在金川打来打去,始终没有进入腹地,傅恒占领全部金川,又攻刮耳崖,地理形势已经熟悉,金川已经是敌我共险。”
乾隆不禁看和珅一眼,他没想到和珅在军事上也有这份能耐。却没有说什么,听他继续说道:“老莎罗奔杀兄夺嫂,金川人原本就不是铁板一块,莎罗奔的侄女色勒奔卓玛一向等着机会报仇。现在小莎罗奔反叛,族里自然窝里炮闹起来。当日傅恒捉到卓玛,又当场放了,这就是傅恒有先见之明。天时地利人和莎罗奔一条也不占,所以败定了,福康安这是谋定而后定,将勇兵强又有一千条火铳。敢这样干,是怕金川人有所预备,重兵集结环卫,反而把他们压迫得抱成一团和朝廷作对——并不为急于带兵到打箭炉屯扎的。”说完舐了发干的嘴唇。乾隆不禁拊掌而叹,笑道:“好一个和珅,又长进了!既为军机大臣,肯在军务上头留心,这就是好的——”他说着,又取过一份奏折道“这是窦光鼐的折子,浙江仙居等七个县又出了新亏空。两江总督富勒浑也卷在里头,还有藩司、织造司贪污败检,这又是一个国泰出来了!户部尚书曹文植就在江南出差,朕已经着他加钦差大臣名义到浙江彻底盘查,刑部左侍郎姜晟,工部右侍郎伊龄阿也去,这件事已经和阿桂讲过,你和于敏中也看看,有什么意见条陈奏上来。如果你和富勒浑有交往,就这里说明白了,也好回避案子。”
“奴才和富勒浑只是点头交情。”和珅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奏折,心里也不禁一沉:刚刚料理完国泰,这又出来个富勒浑,他倒真的与这位总督无甚瓜葛,但富勒浑在古北口、张家口就和阿桂是搭档,几次见到他都在阿桂府里,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一个不慎搅进去,刚刚与阿桂稍有好转的交道就会泡汤儿。这还只是一层,更要命的是富勒浑本人是十五阿哥颙琰的旗下都统,情份弥密如同胶漆,抖落开来别的不说,就这个人便得罪到底了心里紧张思索着,说道:“但据奴才所知,富勒浑只是好胜护短,操守还算廉洁的。虽然窦光鼐弹劾,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呢!”乾隆哪里知道一霎儿功夫和珅动了许多心思?沉吟着道:“这折子里提到的盛住,是杭州织造,就是十五阿哥的荐选出去的,窦光鼐说有向颙琰送私财的事,大臣昏夜交通阿哥还了得?要查清白!”乾隆说着,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略带苍色的眉宇紧拧着,深邃的眼睑中波光幽幽闪动时隐时现,盯着外殿沉默不语。和珅此时心情却另是一变。他在山东在北京和颙琰见面都不多,颙琰也没有说过他什么,但不知怎的,一直觉得这位王爷对自己有芥蒂,防贼似的戒备自己,而且他很疑心钱沣的靠山就是他,所以敢处处难为自己!“要是十五爷搅进去就好了”——这个念头一划而过,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威严冷峻的乾隆,心里颤了一下,斟酌着词句说道:“阿哥都是好阿哥,十五爷一身正气,断然不会收受奴才的贿赂。但小人之所以为小人,是耻于独为小人。夤缘攀附也就难免。外间人传言说十五爷在山东还买了个女孩子在身边待候,还不是王尔烈和身边那些下人撺弄出来的事?话又说回来,窦光鼐这人皇上也知道,骨头缝儿里挑剔,没事也会寻出事来,沽名钓誉之言也不可深信。”
“窦光鼐朕深知的,是个直臣,沽名钓誉容或有之,所以没有选进台阁大臣。但他不是说假话的人,你这样说不对。”乾隆说道“鲁惠儿的事颙琰一回京就奏了朕,那是落难公子风尘相救一段佳话,朕查问了也没什么苟且之事,所以已经给她抬籍立为侧福晋。道学什么都好,惟独苛察人情谬诠天理,责备人没完没了这一宗可厌。和珅你现在品级虽然不高,便已位在中枢,不要人云亦云。”
“是!奴才谨记住了,决不道学!”
“不是不要道学,是不要假道学!”
“是!不要假反正是要讲究忠恕之道不砢碜人!”
乾隆一下子笑了,和珅没有学术,这份精明里透着天真他却喜爱。还要往下说派钦差勘察的事,王仁从殿门口进来,笑得嘻着嘴说道:“主子,福康安的捷报到了!阿桂于敏中刘墉进来给您报喜呢!”“好,好!”乾隆顿时高兴得脸上放光,一迭连声叫“进来,都进来吧!”又笑谓和珅“你有先见之明啊!”和珅心中却有点慌乱,方才那些军事上的“卓识”其实都是阿桂在军机处剖析详明,偷听得来现发现卖,沿着这个话题,阿桂等人进来立时就网包露蹄儿。虽不至于怎么样“掠人之美拾人牙慧”这个考语也就难当,思量着,和珅已有了主意,忙伏地叩谢,说道:“这是主上洪福!臣子奴才岂敢贪天之功呢?当日小莎倡作叛乱,糜烂川西半省,皇上运筹九重之上,即密调湖南绿营与川中大营进驻川西,云贵两省军务调度堵截西逃之路,金川未战,丑类已成瓮中之鳖!军机处阿桂秉承主子意旨调度有方,福康安智勇双全忠忱用命,残丑之虏不堪王师一击。君臣相济戮力灭敌,所以能速战速捷。金川之乱初起,皇上就说过‘金川此役非前役之可比,可望一鼓全胜’,皇上这才真是高瞻远瞩万里指挥若定,不卜而知的先见之明”
他说得又快又响又利落,平平常常的话偏说得声情井茂引人人神,一头说,晃着身子用手指划,煞是热情洋溢。阿桂人已经进来,听他口溅唾液长篇累牍说得兴头,乾隆听得脸上容光焕发,都是心里暗自掂掇:此人文才平庸,却不能不服他心智口才。好容易听到他换气,阿桂刚要插话,和珅却又接上了气,说道:“金川既平,现在善后就是第一要务。奴才以为,金川屡叛屡平,平而又叛,就因为莎氏部落以土司统率,政务不归政府节制的过,不如改土归流,设一个金川府或州,加一营绿营兵常驻防守随时羁縻。皇上曾说过要一劳永逸,这才是处常之法。不然,今日敉平,难保日后年深月久不再生事端。若从讷亲张广泗出征算起,奴才查过,粗算每月军费一百万,用去的银子累计七千万两。有这笔银子,多少金川也养活了它!而且这是通往西藏要道,反复折腾用兵,无论如何划算不上的。”说完叩一个头仰视乾隆。“连善后也都想了?”乾隆满面笑容,注目阿桂三人,说道“究竟福康安战况如何,捷报文本还没有看到呢!”和珅心里舒了一口气,无论怎样说,这番话足可把“先见之明”的话题隔过去了,见乾隆高兴,嘻笑说道:“奴才心里欢喜,说的多了。阿桂于敏中刘墉军务政治是长项,还该多听听他们奏陈意见的。”说得三人一笑。阿桂便将福康安的报捷折子双手呈了上去。乾隆看时,是“八百里加紧”文书字样,旁边端楷批着“报捷”两个字,下注“奴才福康安恭谨叩喜沐浴天恩”一行小字,也都写得端秀从容。他端详着那份平日用来缮写请安折子的黄绢裱纸,良久,一笑说道:“看金川的报捷折子至今心有余悸啊!单为金川这块宝地,杀了两个大学士宰相,黜落一个大学士,还杀了一个大将军。他们也都‘报捷’来着,战败了还要讳过饰功,用账簿子纸,一股马粪味儿都带着来欺瞒朝廷!福康安真是我大清一宝,不愧傅恒之后!想不到短短数日之内乃能立此奇勋!”说着便展读,却是颇为简明的一篇短文:
奴才甫至成都,即召总督、巡抚及成都将军各军门副将以上官员会商进剿。咸日金川小莎罗奔虽昏庸无能,其将索诺木悍勇善战,且彼地形势险峻道路泥泞崎岖盘折,未易轻下。奴才窃思我军火炮军械强盛远过于敌,先父自金川撤还,遗有金川详明地图,大小金川间之喇嘛庙名曰“诺美”因色勒奔之女卓玛与索诺木不和,此来彼去攻争不已,并未驻有常驻重兵,此敌军内虚不和,形势共险之情,唯有一军速攻溃之。彼之气既夺,内扰必剧而更烈矣,一旦延迂时日,或有枭杰从中而起号召而齐心,同仇敌忾共御官军,又不知多费几多周张矣!用是奴才率一军五千精壮,仍由清水塘突袭,格罗及预先调集之七万五千绿营军待命即发。赖我皇上如天洪福,五日之内索诺木已进我掌握,且隔断其逃亡刮耳崖归路,腹心被我占领,金川之敌群鸦无首,大军继而开进,大小金川三日之内溃城而散,南起烂水,北至小黄河乃至寒水峪一带,大军营陌连接旌麾相应,登高一望,浅树丛草间旗甲鲜明,皆我煌煌天兵,而敌人已窜伏草地芦苇之中。又经两日大索,俘敌两万,尚有四万余金川平民,共推桑植活佛至大营贡献投诚,经彼与刮耳崖呼唤联络,原刮耳崖据守之一千余歼敌及四千老弱妇女子息内哄,官军乘机登崖掩袭。至此,金川全境人民土地皆俯顺朝廷焉!八日险恶混战,计俘索诺木以下敌酋官员七千二百二十三名,小莎罗奔穷极自尽,已传首三军示众,色勒奔卓玛一部投诚,首领亦羁押待命。计夺敌军人器、大炮三千斤者二十门,小炮两千斤者二十一门,药库三座,藏火药四万余包,鸟铳火枪
下面弓马刀矛枪刺利剑之属胪陈详细,密密麻麻都用蝇头小楷写成一片,乾隆都一览而过,末了写道:
战况前后进序甚为繁复,其间惨烈白刃格斗状况惊心骇目,我军阵亡亦有四千人之多。奴才惊定还喜,转思此役系不经请旨擅自主张,乍为朝廷加额欣慰之余,又生惧罪之心:虽将在专间有机断之权,终有亏于人臣礼尊之义,绕室彷徨中心不安。用是从速报捷,以慰我皇上倚阙盼音之忧,且治奴才擅自进兵之罪以为后戒。福康安不胜屏营战粟静待恩诏,云山万里之外恋主思恩不能自己,临颖命笔之际心增凄切。
乾隆看着,不自禁眉字口角都带了笑意,后边“请罪”几句话,说得简捷,他也觉得字字出于至诚,用目光睨了一下四个军机大臣,且不说话,提笔在折边敬空上批道:
报捷奏悉,朕心之嘉悦欣喜非言语所能形容!自庆复而讷亲张广泗败绩辱命,尔父首定金川,尔今日再定,金川自此无干戈矣!金川人民安享盛世之福,藏边道路得以畅通无滞,皆天授尔父子为朝廷解肘襟之忧也。非惟四川一地得安,亦非惟西藏受益也,此功厥伟,乃天下亿兆人民共庆同欢者也,尔钦奉君命,奉诏讨故,进兵之迟速乃将帅之权杖所及,朕但赏尔皎然忠诚戮力军国,庆尔化开夷狄纷解朝廷之忧,何及尔之不待旨而动,尔何至因此不安欤?即着将首酋索诺木槛车押赴京师献俘待处,安抚金川人民,慰恤伤亡将士,叙保有功良实军将,朕即有后命安置金川。待朕之命,即着一将领率军至打箭炉驻扎候旨,钦此!
他满意地放下笔,笑着对四位大臣道:“颂圣的话都被和珅抢先说了。福康安的功劳怎么说?金川善后怎么办?说说看!”
四个大臣相顾而笑,于敏中笑道:“方才在军机处阿桂朗读了福康安的折子,他没写打仗细节,但听起来这一战真是非同小可!金川的战事不单是一地之役,传到西藏,有些心怀异志的藏府首脑也不能没有顾及。是福康安在四川宰鸡,要惊煞一群猴子,连英咭唎国恐怕也要收一些非分之心!所以这个功劳要比傅恒定金川征缅甸还要大!”他稍顿了一下,含笑说道“但福康安已经封了公爵,无可再封,只可赏赐庄园物品以示皇恩荣宠。”
“这是雍正三年以来朝廷野战征讨最大的胜仗,一役定西南乾坤。”阿桂回避了年羹尧的名字,高兴地说道“确实是朝廷天下一大喜事,我看不妨多拿出点银子铺张一下。皇上南巡,有个藻饰天下的作用,宣扬文治与张扬武威可以并行,一样是教化天下垂范后世。催促格罗将战俘迅速平安押解北京,在午门献俘,当场诛戮昭示天下,由礼部制定仪节告祭太庙、天坛。福康安的爵位不能再晋,但职务可以提升,奴才看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太子太保这些职衔可由皇上酌定。这不但关乎福康安一己功劳名份,朝廷赏责制度,更要紧的是借这事宣化武功振作官风民气,立一个榜样给八旗子弟效仿,给天下人看!”
众人听着,起初觉得阿桂有点故作姿势,摸不清他的心思。福康安还在青年,已经贵盛到了极处,这么着没头没脑加封职衔,再立功了怎么办?或者下次军事挫折,又怎么转圜?别人立了更大功劳又该怎样封赏?这对福康安本人也未必是福。听到后来品出了味道:现在官场拆烂污,民气也不振,朝廷威信日渐陵替,表彰这么个威武大将军确有振聋发聩改换耳目的效用思索未了,乾隆已经满面欢容,右手轻拍着炕桌说道:“实在这是老成谋国之见!职务上头可以留点余地,再给他加成一等公,领武威大将军衔——午门阅兵献俘,告祭太庙天坛都使得的,就由礼部去办。”他说着,猛地想起纪昀,有他在,能好生漂亮写一篇告祭文章的思量着又道:“传旨给翰林院,要写一篇好文章出来,还要写一首庆祝金川平定的歌词,给畅音阁配曲,郊礼时好用。纪——朕看那个叫曹锡宝的就好,写进来御览。”他看看刘墉,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臣是在想金川设置流官的事。”刘墉沉思着,见问,忙躬身答道“金川这地方藏苗瑶僮各族都有,历来杂居习养成俗。满汉流官去统辖那是个产金子的地方,是非多民俗又不通,激出事端来殊难料理。以臣愚见,不如在大金川常驻一队绿营,不要征赋不要供应,也不能干预金川政治,等于是一座行营驿站。莎罗奔部落下原有十三个小土司,上边不再设大土司,小土司各划地盘各自为政,本来苗瑶等族也都分而治之。没有了统一的大头脑,这些小土司顶多打打冤家,能成什么气候?这里行营的兵驻扎着,大事出来能随时弹压,哪个猴子不老实顺手就一棍子,也就不至于再有莎罗奔聚集抗命大事变乱的事了。”他话音刚落,和珅立即附和,笑道:“刘墉的建议省钱省力省事,比我想得周全!”于敏中也说:“好!”乾隆便看阿桂。
阿桂一双苍劲的眉压得低低的。他似乎思虑得很深,瞳仁里幽暗的光闪烁不定,听完刘埔的话,一抬头见乾隆望着自己,忙含笑一躬身,说道:“刘墉可谓算无遗策。分而治之划地为牢,各自地盘利益不一,从此不至于再起大的争端。但金川其实是军事要冲,能派更大的用场。奴才以为不设政府,要设镇派驻重兵,大金川驻兵三千,小金川两千,勒乌围设总兵一员,游击、都司、守备各两员,噶拉依设副将统一指挥,茹寨下寨设参将、美诺设总兵,底木达、僧格宗等处设参将。川西绿营可向刷经寺清水塘一带移防。”他掰着手指一一划算,仰脸看着静听的乾隆说道“这样,常驻兵力就有五万。作用已经不再是金川本地绥靖安定的事了,北边它可以控制青海南路,南边云贵有事召之即来,西藏的通道比川东川南也近得多,一道诏命,两万人马朝夕可以策应三方事变!奴才的意思是要用好金川这块军事重镇,把它变成我大清的一座大兵营,就叫‘金川大营’也没有什么不好!皇上您想,当日青海罗布藏丹增造反,要是金川有兵策应,何需从西安关内大举调兵?派一员上将带金川将士由阿坝突袭行军。两天就进去了!”
乾隆攒眉凝神静听。他心里也有一张地图,随着阿桂指划,金川在军事上的作用愈来愈明晰清楚,由一个金川坐控青藏两省,又可随时策应云贵广西,这个账算得太精明了!众人都浸沉在福康安大胜的喜悦里,只为安定金川一地打算,阿桂能破除这个局限,由一地而思及天下全局,真不愧宰相胸怀!他沿这思路,想得有点激动,不言声起身下炕,背着手踱步筹思默划。他极少这样的,从来听政议政都如老僧枯禅一坐到底,一两个时辰不动身子的,几个大臣见他突然神情有变,都挺直了身子,一眼不眨地盯视乾隆。“这是五万五千人一支常驻大军。”乾隆终于开口了“道路气候不好大军营房建筑,冬日取暖,粮饷供应日常要用多少银子?”他忽然看向了和珅。
和珅心里一阵乱,用阿桂的说法,他在军务上头是个“瞎包几”阿桂的话听着有理,乾隆的顾忌也有理,只能顺着乾隆的心思想,因干笑一声说道:“单是军饷,每月正项支出也要八万银子,因为道路不好,从成都运粮上去,还有菜蔬肉食,运上去一斤要用三斤粮钱,豆腐也盘成肉价钱了。盖营房用的砖瓦灰料都要人工搬运,这个消耗真不得了。如今圆明园工程用银正紧,福康安的大军犒赏银子也要一百万吧,还有阵亡家属抚恤银子”
“再难也要办!没有银子办正事,要你和珅何用?”乾隆不等他说完便一口截断了他“你要照阿桂的条陈仔细筹划腾挪!”
一句话顶得和珅睁大了眼,众人才悟出和珅这次兜底儿错会了“圣意”他还从来没有失过蹄子,阿桂刘墉和于敏中都暗暗觉得惬意解气。和珅一愣之下也顿时明白,他却偏是最能顶缸受气,泥人儿似的绝没脾气,只怔了一下,已神色如常,心不跳脸不红眨眼几一笑,说道:“奴才愚昧了,只想了钱上头度支使用,能俭省着腾挪得各处宽裕些子,遇上大事不至于囊中羞涩,还是主子说的,这是天大的‘正事’,再紧也不能紧这项银子!既在那里驻大军,奴才建议另修一条驿道上去,从刷经寺到大金川小金川再向南,和古驿道连通了,成个网格子样儿,军队移防调动,粮晌菜蔬运输就方便省钱了。这也是一劳永逸的事,请主子圣裁!”
他头上风标项间承轴,转篷又快又自然,连认错带建议又一番生花妙语,那点子尴尬顿时没了,乾隆笑道:“你管着钱,能想着俭省就不为大错。修驿道这个想头好,着工部去人勘察一下,拨正项官银从速办理。现在驻军移防建营,你也要和兵部的司官合计,用多少银子从户部正项里增拨。”刘墉当下又说押解人犯一路关防,金川甫经战乱,如何安置难民,生业繁息,成都怎样养护伤兵,大军回营一路供应的事备细说了。阿桂由他的话又想及,说道:“金川可耕的地很多,只是那里狩猎放牧代代相传,不惯种植。奴才在古北口张家口都屯过田,金川的地肥得冒油,水也方便,有什么不成的?三个兵开一亩地,两人当差一人耕种,轮番耕作,种粮种菜都使得。当地百姓见官军做得好,自然跟着学。待到金川农事兴旺起来,即使不征赋,驻军就地筹粮,自给自足也是指望得的。”
“好!这样集思广益就周全了。”乾隆返身坐了炕沿上,笑道“于敏中下去写信给格罗,把今天会议情形给他透透风,一条一条再拟旨朕看过发出去。刘墉催着快把索诺木押来京师,道儿上留心,饿死病死自尽逃逸或被劫持了,就是扫朕的脸,地方官难逃死罪!”他略一顿,又道“宝月楼落成,明天朕要去看。和珅于敏中随驾,早一点递牌子进来。”二人忙离座答应,于敏中问道:“是用车驾还是法驾?臣好知会礼部备办。”
“都不用,那么一折腾又是半城人都惊动了。”乾隆说道“就用八人抬暖轿过去,你们骑马相随。随便些就好和珅留一下,你们跪安吧”
待于敏中三人退辞出去,乾隆又摆手命太监们退出暖阁。和珅见他突然变得有点鬼祟,似笑不笑看自己,倒不知出了什么事,眨巴着眼小心问道:“皇上您有吩咐奴才的话?”
“没什么要紧的。”乾隆瞥一眼外殿,张了张口,又沉默一会儿才道“你说的霍集占那头回妇,现在还在午门外头?”
“是!没有奉着明旨,她们当然得候着!”和珅应口回答一句,灵机一转间已经明白乾隆意图,咧嘴一笑忙收住了,正容说道“皇上政务太忙,这事交给奴才。奴才这会子就去,命她们全部拘押进咸安宫,挑几个头脸出色点的到大六所安置。奴才看芍药花儿就是个晓事的,和她交待一下叫过去侍候就是了。”他抿着嘴又想想,说道“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容主儿想用本地人制膳,咱们中原的人做不出那个风味儿,皇上先挑几个使唤人,谁敢嚼舌头根子?”
“好,你就安排。”乾隆一笑,手指指西边和北边“别叫她们挑出不是就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