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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闱不修帝后反目学士遭遣谪戍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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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镶嵌在毡绒样的草原上。大约受这雪山水源的滋润,这一带草原也格外丰盈旺盛,高的可掩马腰,低的也有尺多高,春风漫漫一荡,绿浪摇曳中,黄的花红的花紫的花还有许多看不清颜色的花若隐若现绽露芳姿,青草气息里透着这般许多郁菠幽淡的花香,舒臂一为呼吸,清沁入腹,但觉神归魂与心倾色授,人间许多俗务烦恼,世情沉浮荣辱宠侮都可一风吹至乌何有乡。一路上艰难跋涉扰攘烦恶心绪,都在一声深长叹息中消弥无形。此刻转思京师得罪一日三惊,冠盖炎凉如影随行,念及潞河长亭一别,刘保琪曹锡宝等寥寥十数门生洒泪郊送,都恍在昨日,而已睽隔关河千重,云山万里,不觉情因中发感怀难已,曼口吟道:

    迢递隔山川,音书盼时眷。

    感此金石心,不逐升沉变。

    深情何所酬?赠以勤无倦。

    鼎彝登庙廊,追溯工师炼。

    他年因子传,己荷荣施万。

    努力副所期,何必时相见。

    还欲再寻章觅句,听见身后城下有人喊:“纪老爷老爷!”转身一看却是玉保从街上小跑着过来,想来是已经从将军行辕回来,便沿城内土梯阶款步下来,问道:“见着随军门了么?”

    “随军门奉旨调了奉天提督,新来的将军叫济度,海兰察军门咨文请他去了昌吉。”玉保一脸苦笑,显得有些沮丧,两手一摊说道“军流处的人说,昌吉城墙炸坍了,所有军流过来效力的人都要过去修城墙。说这是兆惠军门的令,乌鲁木齐原驻防人马都开过去了。咱爷们咋的就这门晦气!”又道“他们来了个书办,正在店里头等您呢。”说着前走,带纪昀回店。

    纪昀蓦地觉得心里一阵空落。随赫德他认识,而且带着一封阿桂写给他的信,此人威武有力,是个粗豪人,往昔相处也还融洽,但济度却是陌生人,听说是个“儒将”自己是个“儒”——与人打一辈子交往,最怕的就是文官心机——和这个高高在上的儒将怎么打交道?兆惠在黑水河、海兰察在金鸡堡——这样落魄,还逢上了“投亲不着”!想到又要遣送昌吉去修城,抬上扛包当苦力,这把子年纪由人呵斥形同奴隶,心里又一阵悲苦,但看玉保阴沉个脸,梗脖子拧筋的冲冲而行,仿佛一张口就想拌嘴吵架的付横劲,他无声抽动一下鼻息,什么也没说。

    将军行辕的军流处书办等在店里。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汉子,拐孤脸又白又净,留着两络修饰得蝌蚪样的八字髭须,耷着单泡眼跷足坐石桌旁嗑瓜子儿,盘子里放的灵宝红枣,碗里泡的是龙井茶——一路没舍得用的物件,都被奴才们拿出来孝敬了这位管事爷——见纪昀步履蹇迟进来,这书办只抬眼看了看,屁股也没动,便问:“你是纪昀?”

    “是,”纪昀微一呵腰,说道“犯官纪昀。”那书办麻利地左右腿交换了,仍旧是二郎腿,吐着瓜子皮一笑道:“有缘分呐!我十二岁进学,也吃过几回冷猪头肉的。不合和人争风水地儿出人命,配到这儿个远恶军州。你呢?人家也说,是十二岁进学,连登黄甲官运腾达占尽桂枝风流,不合一个蹭蹬,也流到这块从军效力。这可真是天上地下都来迪化1——这可不是缘分么?”纪昀这才知道他也是犯罪发落过来的囚徒,大约识几个字,就在军中调剂出来个未入流。听着语带讥讽满口得志小人腔,心里上火,却知管大于官命悬此人之手,只好忍气笑道:“天上地下都来迪化不差,我流你配缘分爽昧有罪——承先生赐教。敢问贵姓台甫,也好上下称呼。”——

    1乌鲁木齐时地宫称“迪化府”

    那书办“嗬”的一声,一拍大腿手指纪昀笑道:“真还有你的!说话都是对子,满合辙押韵的——喂,你天天跟皇上,也就这么着?怪不得的,巴结得不错嘛!我姓罗,行二的,你就叫我罗二爷得毬了吧!”这家伙中午喝了酒,也是乘兴出来寻开心,因离得近,满口酒屁臭味,死葱烂蒜夹着羊肉骚膻直冲入鼻,纪昀见他拍胸搭肩上头上脸地往上凑,心里厌恶,也耐不得那股味儿,闪着身子往后退了退,双手扶膝端坐了凳子上,嚼了口茶,问道:“罗二爷,我已经投献报到,就请军流处长官禀知济度军门,我还想请见一下兆军门海军门,这都是我的朋友,京里还有书信带给他们。”

    所有无赖小人无不厌弃端庄,纪昀一旦肃然正容,罗二爷便觉无趣,却觉得纪昀还端着官架子跟自己充大头,因板了脸,茶碗敦放了桌上,说道:“济度大军门去了昌吉,本城要运过去十万石粮食支应兆军门军用。纪大人,你既犯罪到了这一亩三分地上,少不得把你的官气收敛收敛。什么兆军门海军门?来的犯官多了,都是拿这一套吓唬人,罗二爷不认这壶酒钱——连关内各地戍来的囚犯,单是乌鲁木齐就有六千,粮食要运,城要修,都和济军门海军门这些人是亲戚,我们的差使怎么办?”他站起身向北指指“——城北清真寺西是关帝庙,庙北是新修的城隍庙。你们立地准备,挪进城隍庙去住,那里编的二百人一队,明天天不亮就背粮食到昌吉,每人五十斤军粮,许带十斤干粮,运到昌吉领条子回来再运。就这么个差使,收拾行李去吧,我在城隍庙等你!”说罢哼了一声抬脚便走了。

    他意带不善悻悻而去,四个长随不禁面面相觑:刚踏进“一亩三分地”就把地头蛇得罪了。云安就抱怨:“老爷也真是的!他上头上脸的,是在这里管犯人多了,都是求他的,没有他求人的。咱爷们落到这地步,还和这种人充的哪门子大蜡呢?”宋保柱说道:“眼见是来要钱的,我们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这可倒好,四百里路到昌吉,五十斤粮扛上还要自带干粮。”马四道:“这都怪玉保,报到的时候孝敬银子一递,又方便又好看。看这闹的什么事儿呢?”玉保一腔的没好气,冷笑道:“就你能!敢情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过了西安,哪一路山神土地跟前不烧香?只剩了二百多两,都送出去,我们喝西北风儿?我给他封了五两的包儿,他打量我们老爷是做大官的,嫌少,是勒脖子讹我们来了!”

    “我早说在西安把银子兑成银票的,”马四说道“咣里咣啷的两千多,跟抬着个钱庄子走道儿似的,谁见了不剥剋我们?”

    “兑成银票?这里没有钱庄,一堆废纸好揩屁股么?”玉保瞪着眼道。

    “嗐!真他娘的命里八字不照还不知哪一天才能回去。”马四瞎声叹气说道。

    “回去?放到这儿的十个有八个回不去。”宋保柱咧着嘴像笑又像哭“别瞧那些老爷们送行说的天花乱坠石头转,逢场作戏卖人缘儿。老爷给他们腾出了个军机大臣位儿,已不得咱们这把骨头撂到沙漠瀚海里头呢!”

    “也许皇上有一天想着我们老爷好处呢”

    “皇上?皇上要真心疼老爷,怎么发到这鬼不生蛋的地方儿?”

    “这话是!还不是小人撺弄得皇上不待见了?有那个日鬼精和珅在皇上跟前没个好儿。”

    “还有臭鱼(于敏中)烂虾。”

    七嘴八舌连议论带争执夹着怨天恨他说个不了。纪昀被他们闹得心烦意乱,有些话也觉不无道理,发遣出去的官员皇帝“忘了”的也有的是,蒙赦放归的除非他亲自想起来或有人举荐“提醒”他自己的情势自己有数,恩赦回京是十有八九的事,但也实在担心和珅弄鬼,对于敏中更是有几分恐惧——趁着这时机再查出几件自己的“事”磨道里找驴蹄印儿再容易不过了。以曾子之贤、母子相知之深,三言“杀人”其母逾墙而逃,自己比得曾子?乾隆爱重比得曾母?而且更深一层的隐忧他不敢想,乾隆已是六十六岁的耳顺老人,曾祖顺治二十四岁晏驾,祖父康熙六十九岁殡天,父亲雍正五十八岁大行一时有个失闪两短三长出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出了那种事,也许真就把自己断送这里了。几个奴才不愿侍候自己陪殉,也自有他们的苦衷。他不善理俗事家务,也不会训斥人,虽然听出怨尤自己,反倒替下人着想,思量着皱眉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处?我是奉旨谪遣到这里的,他敢怎样我?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等着济度回来,看他是如何发落?”

    “爷犯书呆子脾气了不是?”玉保笑道“得想办法——一是再赶着去送点银子,二是我看这里马多,五五二百五十斤,一匹马就驮了,再买头小毛驴儿您骑,我们四个空手跟您走,到了昌吉无论见着哪位军门,好歹一个炉里烧过香的,总会有点照应的”纪昀心中气苦,愤声说道:“买马!我发遣到这儿也是给皇上效力,没钱送这无赖!”

    玉保和保柱买马去了,纪昀讨水洗了洗脚,和衣倒在毡铺上,一手曲肱枕着,一手把一本楚辞默读。他原本是豪爽书生,能吃能睡能熬打的,自经丧乱少睡眠,已有了失眠症候,眼皮困得滞涩,却只朦朦胧胧睡不着,一时在养心殿和乾隆说诗词,一时又和刘墉一同去禄庆堂看戏,一时又见于敏中带着文卷不言声从自己面前过去,一转脸却是和珅那付永远笑眯眯的神情在看自己,恍恍惚惚胡梦颠倒间又见那个“罗二爷”提着马鞭子气势汹汹走来,一脸凶相,马鞭子杆“砰砰”挝得桌面山响,拧歪着脸喝叫:

    “起来起来!什么老爷?到这里都是罪囚!”

    纪昀浑身一个惊乍醒过来,居然真的是罗二爷来了,还带了十几个囚徒,都是满脸污垢衣裳褴楼站在门外,罗二爷手里倒没有拿马鞭子,是两枚乌黑发亮的铁胆,敲砸在门框上,还在喊:“叫他起来!”他见纪昀揉着惺松的眼起来,一扠腰仰脸道:“纪昀,谁让你睡觉的?”纪昀一怔,说道:“我出过房钱。”

    “我让你到城隍庙,你没听见?”

    “我没留神。”

    “你聋啦?”

    纪昀身上的血一下子涌上来,一旦凤凰落架,真的连鸡不如!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刀笔小吏,一辈子下场不得第的坐红板凳扔货,囚笼里巴结出来的末等无赖,要尝尝“奴役军机大臣”的滋味了!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幽幽闪射着怒火,一眼看见玉保牵着马进了天井,手一摆,愤怒地喝道:“把马牵到厩里。我是奉旨要见兆惠海兰察的,不见着他们,我哪里也不去!”他这一发怒,玉保几个人也顿时硬气起来,马四便道:“姓罗的,你鸦张什么?别说你,就是天山将军见我们老爷,他也不敢挺腰子!”保柱接口便道:“两个山字叠起,你给我出去!”云安也道:“和他说什么?见他们管带去——见他们管带去!”四儿卧着,也狺地一声龇牙咧嘴站起身来。

    “哟嗬?”罗二爷起初被众人突然发作惊了一跳,倒退一步,警觉地看看主仆五个,移时,咧嘴一笑,流里流气说道“我还以为来了什么硬撑腰子的呢!原来充大人吃瓜,跟我闹虚头!你说你奉旨的要见兆军门,好哇,旨意拿出来给爷们瞧瞧。”纪昀硬硬地顶了一句,说道:“那是面谕,有旨意也轮不到你来接。”“这里只有羊骨头牛肉干糠萝卜糙米,没有麺(面)没有鱼(谕)。”罗二爷嘿嘿嘻笑,一摆下颏命那十几个囚徒:“绑起来押送城隍庙——马牵上,驴牵上,书箱里头有银子,小心侍候着了!”

    一众囚犯听见“有银子”兴奋得嗷嗷大叫,一窝蜂排门而入,却顾不得捆人,先奔炕上去,有的拽行李被褥,有的就砸锁开箱子“吮啷”一声连底儿翻转过来,二十几锭大银,几十两小银角子小银裸子,笔墨纸砚连同书籍顿时散落得满炕都是。众人高兴得欢呼大叫,揣着银子,拣着能吃的就往嘴里塞,呜噜不清喊:“这他娘的很够爷们打牙祭的了!”有的叫:“大银子给二爷,大银子给二爷!”还有的嚷嚷:“老子要那方砚,那是端砚!”玉保四个人也都扑上去撕扯着保那银子,也趁机往自己腰里塞。小小的炕上十七八个人来回挤压撕打,有的几个人同时滚成一团摔在地下。纪昀气得浑身发抖站在一旁,咬着牙不言声,罗二爷手托下巴只是阴笑。四儿是只哈巴儿,见主人受欺,只呜呜哀伤着吠叫,无助地满地打转儿焦急,却不会咬人,不防被人踩了一脚,又胆怯地伏到纪昀脚下缩头狺叫。屋里一时乱哄哄乌烟瘴气呼喝喊骂搅成一团,早惊动了店中人,那住客都是外地出差来的军官,站在天井剔牙说闲话看热闹。店主是本地人,满面赔笑拉着罗二爷,呜里哇啦不知是蒙古语还是回族语,劝说的什么也不知道。纪昀已气怔了。

    正乱着,店门外有人老声老气说道:“这店里起反了么?这么这么搅闹?”接着一个老者脚步橐橐有声进来。众人看时,是个七十岁上下的胖老头,四开气灰府绸夹袍上套团万字黑绸褂子,脚下蹬着起明检千层底鞋,一头雪白的皓发压着六合一统瓜皮帽,浓重的扫帚眉也已全白,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说话声音洪钟也似,问道:“这里谁是店主?嗯?”他这身行头打扮,怎么看都像个贩茶老掌柜的。又一身风尘灰土,都料他是赶宿头的。店老板要出来应候,又担心这群人偷店里东西。罗二爷见众人发愣,喝道:“卖什么呆?别理这老货——赶紧带上人走!”外头看热闹的军官似乎有人认出这老人,嘀咕着窃窃私语几步便退到了远处瞧热闹。

    “我说,怎么没人答话?”老人见没人理自己,有些发怒,一手指定了罗二爷“你——我说你呢,你看什么?是你带囚犯来抢这店的?这乌鲁木齐是个没王法地儿么?”

    罗二爷相了相他,终于出来了,他却担心是哪个大营里的文案师爷,赔着小心问道:“老人家,乌鲁木齐就这么大块地方儿,眼生得很。您是哪个营的,还是内地来做茶马生意?”老人道:“我是卖茶砖来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半条街都轰动了,又是抢又是夺的,是土匪还是兵?”听是茶商,罗二爷又抖起了精神,回身说道:“别理他,捆人!是个卖茶砖的糟老头子。”

    “你说什么?”老人有点重听的样子,偏手捂着耳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营里的?”罗二爷道:“我就是天山大营军流处的罗二爷,我这是办差,叫你别管闲事。”老人也就不重听了,放下手笑道:“我也是给天山大营办差的,这闹成一路人了。你叫罗二爷,一生下来就叫这名儿?你爹,你爷爷也都喊你‘二爷’?”

    罗二爷怪怪地看着老人,一笑骂道:“这老不死的敢情装耳朵背!敢砢碜我!”老人道:“子曰老而不死乃为贼——少陵有语‘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军流处的堂官怎么收留你这王八羔子,这城里就敢横行霸道!”罗二爷咬牙笑听他“子日诗云”冷不防一个扑身上前就来一手黑虎掏心,口里叫着:“揍你个老秀才爬灯台——来这里卖文!”

    “妈拉个巴子的!你敢动手打我老人家?”老人突然放了粗,眼盯着他到身前,不等拳头挨身,只一掌劈揍过去,身子一闪顺手一带,兜屁股又是一脚,打得极是麻利。罗二爷压根收不住脚,一个马趴摔出去六七尺远,头撞在店门口门枢石头上,碰了个发昏。他揉着鼓起的大包发愣,老人犹自在说:“君子可欺以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他一时粗鲁得像个杀猪的,一时文绘绘像个教书的,逗得远处一群军校都笑。纪昀从没见过这色人物,老而劲健又文又浑,说滑稽又一本正经,要笑又觉他可爱,又担心他吃亏,枯着眉头出来正要说话,罗二爷一跳老高指着老人道:“这老家伙是白莲教,会邪术,给我拿了请赏啊!”屋里一群犯人原见罗二爷吃亏,老人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塌了他,正愣着看,听他下令,捋胳膊挽袖子便都踊了出去。那老人见他们围上来,双脚跨出丁字步盯着他们走近。未及动手,外头一个青年军官气喘吁吁跑进来,双手一拦喝道:“这是天山将军济大军门,你们谁敢!济军门,您瞧您,各军管带都在辕门外头等着您呢!我问跟您的人,说您撤尿去了,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就是天山将军济度。满院囚徒,连罗二爷都吓傻了,木雕泥塑般站着发呆。

    “妈拉个巴子,扫老子的兴!”济度拍拍手,又弹弹袍子角上的灰土,板起脸来训斥那青年军官,意兴阑珊地回身,指着众人道:“孺子不可教也——统统给我拿下,他娘的——投界豺虎!”

    “扎!”

    那青年一个叩千答应,起身一个手势,店门外三十多个戈什哈夺门而入,马刺佩剑碰得叮当山响。济度既说“统统拿下”这群人也就不分好歹见人就捉,纪昀眼见两个校尉扑向自己也要动手,真的急了,大叫一声:“济度,我是纪昀!”

    “纪——昀?”济度一脚前一脚后站住了。

    “纪晓岚——你没有让勒三爷要过我的字?”

    “噢——噢噢!”济度恍然间醒悟过来,一个转身挥退戈什哈,已堆得满脸是笑,快步过来,一头走一头笑道:“我说今早‘柴门鸟雀噪’呢!原来纪师傅千里昭昭(迢迢)来了三天头海大坏还说,你估约就到了,随赫德交印时候也说过,你怎么就不告诉中军一声呢?”

    纪昀倒不料他这般热情礼遇的,悬着一颗心登时放下,见他还要深揖行礼,忙一把扶住了,笑道:“论年纪你也是老前辈,这断断使不得!大约他们只记得我的字叫晓岚,本名儿没人知道,就闹了误会——这正在寻我的事呢!”罗二爷一群人见这阵仗,早已唬得面无人色,爬在地下觳觫颤栗,见纪昀说到自己,忙磕头道:“纪大人、纪老爷超生小人们在这过得苦寒,穷极无聊穷昏了头,涮着爷们玩儿讹几个酒钱”

    “娘的个屄的,穷极元聊就敢涮纪老爷?穷昏了头就敢抢劫?”济度瞪着眼道“你这会子不过是小人畏刑,后悔也迟了——把他们拖到辕门外头正法!”眼见戈什哈们上去拖人,一众人捣蒜价磕头乞命,纪昀是君子不近庖厨畏闻牛羊哀鸣的人,不禁软了心,倒为他们乞情道:“纪昀刚到,也是有罪之身,是我命中该有此劫,天假小人之手,所以祸君子而福君子。不然,我也不得与军门这里邂逅相逢。前方战事方弥,多少大事需将军料理,军门不必过份计较他们吧。叫他们把我的书籍盘缠还出来就是了。”济度笑道:“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与中人可以语上,老兄太仁慈了。既这么说,死罪饶了,每人四十军棍,在辕门外枷号三日,罚到昌吉修城拉毬倒吧!”说着将手一让“到我中军去,兆惠海大坏今晚都来会议,你也凑上一份,有新鲜蔬菜呢!——把我的马牵来给晓岚公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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