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溜进来的,却没办法不让白先生发觉。
“您不用理会,”容德雷特说“都是些同屋住的人。我刚才说,我还有一幅油画,一幅珍贵的油画先生,您来瞧瞧吧。”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把我们先头提到过的那画幅,从墙根前提起翻过来,仍旧把它靠在墙上。那确是一种象油画似的东西,烛光多少也照着它。马吕斯一点也瞧不清楚,因为容德雷特正站在画和他之间,他只隐约望见一种用拙劣手法涂抹出来的东西,上面有一个主要的人物形象,色彩生硬刺目,类似那种在市集上叫卖的图片或屏风上的绘画。
“这是什么东西?”白先生问。
容德雷特赞不绝口:“这是一幅名家的手笔,一幅价值连城的作品,我的恩人!对我来说,它是和我的两个闺女一样宝贵的,它使我回忆起不少往事!但是,我已经向您说过,现在仍这么说,我的境遇太困苦了,因而我想把它卖掉”
也许是出于偶然,也许是由于开始有了戒心,白先生的眼睛尽管看着那油画,却也在注意那屋子的底里。这时,已经来了四个人,三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门框边,四个全光着胳膊,呆着不动,脸上抹了黑。在床上的那三个人中,有一个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好象睡着了。这是个老人,黑脸白头发,形状骇人。其他两个还年轻,一个有胡须,一个披着长发。没有一个人穿皮鞋,不是穿着布衬鞋,便光着脚底板。
容德雷特注意到白先生的眼睛老望着这些人。
“这是些朋友,挨着住的人。”他说“他们脸上乌黑,是因为他们整天在煤堆里干活。他们是通烟囱的。您不用管他们,我的恩人,还是买我的这张油画吧。您发发慈悲,搭救我这穷汉。我不会向您讨高价的。您看它能值多少呢?”
“可是,”白先生,象个开始戒备的人那样,瞪着眼,正面望着容德雷特说“这是一种酒铺子的招牌,值三个法郎。”
容德雷特和颜悦色地回答:“您的钱包带来了吧?我只要一千埃居就够了。”
白先生直立起来,靠墙站着,眼睛很快地向屋子四面扫了一遍。他有容德雷特在他左边,靠窗的一面,容德雷特大娘和那四个男人在他右边,靠门的一面。那四个男人没有动,甚至好象没有看见他似的,容德雷特又开始带着可怜巴巴的声音唠叨起来,他的眼睛是那样迷迷瞪瞪,语调是那么凄惨,几乎使白先生认为在他眼前的只不过是一个穷到发疯的人。
“亲爱的恩人,假使您不买我这幅油画,”容德雷特说“我没有路走,便只好去跳河了。当我想到我只一心指望我的两个女儿能学会糊那种半精致的纸盒,送新年礼物的那种纸盒。可是!总得先有一张那种靠里有块挡板的桌子,免得玻璃掉到地上,也非得有一个专用的炉子,一个那种隔成三格的钵子,用来盛各种密度不同的浆糊,有的是糊木皮的,有的是糊纸或糊布料的,也还得有一把切硬纸板的刀,一个校正纸板角度的模子,一个钉铁件的锤子,还有排笔,和其他的鬼玩意儿,我哪能知道那么多呢,我?而这一大摊子只是为了每天挣四个苏!还得工作十四小时!每个盒子在一个工人的手里得经过十三道工序!又得把纸弄潮!又不许弄上迹印!又不能让浆糊冷掉!说不完的鬼名堂,我告诉您!每天四个苏!您要我们怎么活下去?”
容德雷特只顾往下说,白先生注意地望着他,他却不望白先生。白先生的眼睛盯在容德雷特身上,容德雷特的眼睛老瞟着房门。马吕斯心跳气急,来回注视着他俩。白先生似乎在想:这难道是个痴子不成?容德雷特用种种有气无力、哀求诉苦的声调,接二连三地说着:“我只有去跳河,没有其他办法了!前些日子,在奥斯特里茨桥附近的河岸上,我已经朝水里走下去过三步!”
忽然,他那双阴沉沉的眼睛一下子突然亮了,冒着凶狠的光焰,这小子竖起来了,气势咄咄逼人,向着白先生走上一步,象炸雷似的对他吼道:“这全是废话!你可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