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有什么条件?”他就知道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我有两个条件。”卧桑朝他采出两指“一是,你必须和我一样守口如瓶。二是,将来你得帮我一个忙。”
“将来?”他不急着勒索?
卧桑将目光看得很远“我并不贪心,因此我不急着把筹码用光。”对于未来这个未知数,他没有全然的把握,他必须为自己留个万全的后路。
“我答应你。”铁勒没有多加考虑,实际上,他也别无选择。
谈妥了条件后,一直没死心的卧桑再把之前的话题兜回来。
“老二,告诉我,你与谁有约?”
“小妹。”为了卧桑的托付,这三年来,他只要一有机会,就往啸月夫人的府上跑,即使偶有战事在外,只要他能回京,纵使停留的时间再短,他也不忘去看看她。
卧桑的脸色当下变得阴晴不定,不安在他的眼底四处流窜。
“别再去了。”
“你在防我什么?”他一怔,像被看穿似地忙架起防御的心网。
“很多。”卧桑撇开眼眸,一股寒意自心底直窜上来。
当年,他怎会想用亲人来拖住铁勒总是留不住的脚步?原本他还以为无论是谁,都无法突破铁勒藩篱高筑的心房,谁也进不到里头占有一席之地,因此那时,他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而已,可是手足这么多,他什么人不挑,怎会失策地用上小妹?
都怪他的一时兴起,事前他该想清楚的。
说他小人心度君子腹也好,说他是杞人之忧也罢,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安,或许是因为总是孤僻独行的铁勒首次有了重视之人,又或许是因为,这些年下来恋姬变得益加焕采美丽。
“她是我妹子。”大抵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铁勒,挂下了脸,不着痕迹地掩饰起自己的真正心意。
卧桑不断摇首“人是会变的。”现在他或许会这么认为,可是只要时间一久,他接触恋姬的机会愈多,到时他能不能把持住,没有人知道。
他的面色无改,口气不以为然“你未免也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未雨绸缪。”卧桑抹抹脸“就要出征去北狄了,军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办,收收心吧,日后,别再去见她了。”
铁勒微微一怔,听出来了,这次不是规劝也不是善谏,是警告。
“起码让我去跟她道别。”收下警告的他,暗暗握紧了拳心。
“去吧,早点回来。”卧桑并不想太不近人情。
在铁勒离开廊上时,静立原地许久的卧桑抬起头,转身看着铁勒远去的背影,随后也跟了上去。
***
翠色的树丛盛住一季的夏意,点点绿影在枝哑间跃动。
恋姬伸出一手,指尖轻巧地滑过眼前黑墨色的浓眉,倚坐在树下熟睡的铁勒,眉峰动了动,下一会又恢复了平缓,见他还没有醒来的意思,顺着他的脸,她的指尖继续在上头漫步游走,轻轻跃过饱满的天庭,落至高挺的鼻梁,然后,一把将它捏住。
“二哥。”她忍着笑意,出声想唤醒这睡到恐有窒息之虞的男人。
早在她的脚步声出现在草地时就已经醒来的铁勒,不理会她的呼唤,依然闭着眼装睡,在气息不太顺畅时,挥赶蚊虫似地拍开她的指尖,再顺手揉了揉鼻子。
望着他再接再厉睡下去的睡脸,恋姬不禁扬高了黛眉。
有这么好睡吗?是因为此次回京的路途太过劳累,还是因为刚下朝,连朝服都来不及换掉就急忙赶来这里的他,被朝上那些官员或政事弄得太烦了?
“二哥。”她不气馁地再推推他的肩头“别睡了,每回你来见我就是睡。”每次他来,都不在府里坐着等她,反而跑来树下边睡边等,她也知道在里头,他是坐不住也待不下,府中那些总是对他投以异样眼光的人,已经够惹他厌的了,更何况啸月夫人还是精明的角色,光是应付她也够烦了。
一直在脑?锱滔胱盼陨t诘罾壬系哪欠埃识幌朊娑运奶眨谒耐拼傧拢冒胩欤芩闳缢獾卣趴邸?br>
莹莹白亮,迤逦在地的素白裙摆首先映入眼,他的黑眸顺着她的衣裳往上移动,在移至她脸上的那一刻,他的双眼走失在眼前依然相似,可又截然不同的面容上。
在碧波倾漾中的盛夏里,她是一缕映亮人眼的新雪。
泛着讶异的黑眸,不稳定眨了眨。他有多久没回来了?时光怎又俏悄在她身上走得这么快?几个月不见,他明确地感受到她的成长,一向不爱笑的她,此刻正噙着一朵笑,微偏着螓首瞧着他,一身娇丽的姿采,取代了从前那个初展芳华的清丽少女。
他看得出神,吹在草上的嘶嘶风韵,在他耳际空旷地回响着,不知何时起,前一刻卧桑还残留在耳畔的耳语,已被掀起的清风吹拂至远方。
“那花”惊艳的眼瞳止定在她的脸上,他抬手指向她耳际,那朵与她人花相映的不知名的小花。
“啊,这个?”恋姬伸手摸了摸耳畔的花儿“沁悠簪的,好看吗?”
铁勒没有回答,修长的指尖忽地探出,勾滑过她的面颊,来到耳上为她调整花朵的角度。
她怔忡了半晌,经他指尖碰触,耳畔微微温热,她抬起眼睫,明眸望进他深藏下语的眼中,发觉他看得是那么地专注出神,但,不知他是看人抑看花。
“二哥?”当他的手指停顿在她的面颊过久时,她轻声提醒他的发呆。
他回过神来,急忙收回掌心别过眼。碰触过她的指尖有点热,好似丛星火盘旋在指尖,不肯离去。
心虚无端端地跃上心头,像只素来隐身在黑夜里的魑魅,忽地被拖至白日中,忙要藏躲,但却欲避无从。
欲避无从?他想躲避什么?没这回事的,不会有这回事的。
在今日卧桑对他发出警告之前,对于小妹,他没有过半分逾越,他当她是个能让他真正掏出心来疼宠的亲人,可以接受他满腔无处放的爱意的人,因为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半个亲近贴心的人在身边,她不知道,他有多么感谢当年的卧桑为他打开了道门,将她领了进来,让她成了第一个走进他无声的世界里的人。
以往,自母后身上,他所得到的永远都只是冷漠与疏离,在父皇面前,他得不到像对卧桑一般的重视,其它的皇弟自幼则与他不在一起,所谓的手足之情,在他离开了那么多年后也淡薄得很,也因此,那些亲情与知心,他从不奢望,因为他这只四处栖息的飞鸟,有家,等于无家。
但在也跟他一样长年处在宫外的恋姬走进来后,因她,生命增添了温煦与柔情,他的记忆里不再只有沙场金戈,每当他回京时,他多了个等待与他相聚的人,多了个不想与他讨论朝野政事,只想待在他的身旁与他作伴的恋姬。
她和他一样,长年离宫孤单惯了,也因此更能越过他心中所高筑起的藩篱,当他们这两个话不多的人聚在一起时,即使不开口说话,只是坐在一块静看着庭中的园景,即使方才聚首就又要分离,他也觉得心满意足。与她相处久了,他总是狂放在外的戾气收减了不少,双眼也因她而变得温柔,她是他荒漠心灵里的小小绿洲,也让他格外地珍惜这个真正贴近他的女人。
他想保有她,他更想“二哥,你有心事?”恋姬担心地拍着他的脸颊,直看着他四处游转的眼眸。
“我要离京了。”铁勒痹篇她的碰触,平稳地把话说出口。“今日我来,是来跟你道别的。”在来见她前,这句话,他辗转许久也下知该如何向她开口,可是此刻,脱口
却变得容易。
她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失望“你不是才刚回京?”他怎都没有歇息的一天?不是剿贼灭匪,就是去勘查形势,朝中大将比比皆是,为何老是要指派他?
“父皇要我到北狄去。”他尽力装作没看见她的失望,公事公办地告诉她。
“我去和父皇说。”为他深感不平的恋姬忽地站起身,拉拢了裙摆就要走。
“是父皇亲自下旨的。”他拉回她,按着她在身畔坐下。
哪次不是父皇下的旨意?
恋姬仰起螓首,看着他习以为常的表情。她想,铁勒可能对自己的事毫无所觉,他不知道,这三年来他出宫离京的次数有多少,父皇一派再派,不考虑到他,也从没想过他会累、会倦,每回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来这里看她,即使他不说,她也可以自他眼底下的那片暗影里知道,他早就身心俱疲。
“下回你何时返京?”失望过后,她不舍地拉着他的衣袖。
“不一定,或许几年后。”铁勒缓缓拉开她的小手,将它搁回她的裙上。
“几年?”敏锐的她,多心地想着他方才的举动。
“这次,我是奉命长期派驻北狄,何时能返国,谁也说不得准。”他之所以会不敢对她开口说又要走,就是怕众兄弟不黏只和他亲近的她会难过,可以想见,他这一走,她就会变得更孤单。
恋姬听了,满心期待他再次归来的期盼,霎时被冲散不留痕迹。
“我会叫大哥多来陪陪你的。”见她的玉容愈变愈冷,他忙着补救。
她别开他的手“不用了。”大哥和父皇根本就是同一挂的。
“小妹。”他叹口气“在这若是觉得寂寞的话,就回宫去住吧,皇后娘娘很想念你的。”其实她早就可以回宫了,可是也下知是否因这些年来众人对她的冷落,让她变得下喜欢亲近任何人。
“我不怕寂寞。”要是回去那座宫井里,只怕她会更寂寞难挨,那种皇家生活,她不想过。
他指着她的小脸“那干嘛板着脸生闷气?”每回她不愉快时,她就面无表情,这习惯简直跟他是一个样。
剔透的明眸直看进他的眼底,将她多年来的不满发泄出来。
“我只是很讨厌父皇把你当成下人般使唤。”他又不是什么寻常人或是普通武将,就算再怎么战功彪炳,父皇也不必如此利用净尽吧?
铁勒怔了怔,不想承认地别过脸。
“他是君,我是臣。”就连他也不明白父皇那么倚重他的原因,或许父皇是希望,藉由他的这双手,来为卧桑这名将来的天子打出一片天下吧。
“若是如此,那么他还有八儿臣,为何非得要你不可?”她倾身靠至他的面前,质问地与他眼眸齐对。
吹拂在他脸上的气息,丝丝撩人,香气袭来,在他平滑如璃的心镜上,似扶风的弱柳轻轻点水而过,漾出圈圈涟漪。
望着如此明媚的容颜,他的意志不禁违背他颤颤动摇,在忐忑的心跳声中,他忍不住想问自己他真的,不曾有过妄念吗?
他有的,他只是不想说也不想承认而已,他没爱过人,也不知该怎么爱才是拿捏妥当,已经不只一人曾对他说过,他对恋姬的宠爱,已远超过了兄妹之间该有的限度,但他充耳不闻,有时,他甚至不希望恋姬是他的妹子,反正,他也不怎么想当个兄长,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恋姬的美丽,令人难以抗拒,恋姬的贴心,令他不想保护自己,离京在外,他想的、梦的,都是让他眼中有了暖意的恋姬,这让他不只一次怀疑着,这真是所谓的兄妹之爱?不,兄弟姐妹这个关系不够近,不够满足他,可是它却也是最安全的。
卧桑的话,迷迷糊糊中又再出现在脑?铮凳咀潘悖簧忠簧锤吹刂饰首潘淙唬碜车馗嫠呶陨挥校亢镣钜裁挥校墒撬仓滥鞘瞧勐鳎鞘撬辉溉梦陨=拿孛云吹锰宄谒牡椎拇鸢覆皇钦庋模墒撬苁歉嫠咦约翰灰ハ耄鹑グ阉粤导Щ秤械母星榉治龅锰宄欢丝潭晕陨5幕坝巧钕搿15窍敕袢纤簿陀虐凳咀撸15汲料菹氯ァ?br>
像个圈套。
当铁勒再一次想不着痕迹的躲开她时,本来不想戳破他的恋姬终于开口。
“二哥,你在躲我?”当她看向他时,他闪闪烁烁,接近他时,他会刻意地想痹篇,他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是不习惯离别这种场面。”被看穿的他有些心慌,忙着站起身“我走了,我还得赶回宫,你好好保重,别给啸月夫人添麻烦。”
“你会不会回来看我?”恋姬忙不迭地起身站在他的身后问。
铁勒停下了脚步,思絮如雪絮乱飞,在动摇的意念中,他竟觉得软弱,不曾如此刻这么失去定念质疑起自己过。
他不敢回头。
“会不会?”得不到他的回答,恋姬不死心地微微扬高了音量。
“不会。”他咬咬牙,逼自己冷峻、断然的否决,像是在对自己否认。
急切的步子踩在葱绿的草地上,唏唏簌簌,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就像是背后有恶鬼追索着,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仓皇失措。
他在怕什么?
奉母命来邀贵客入内喝茶的沁悠,在草皮上没找到另一抹贵客的人影后,好奇地推推站在原地发呆的恋姬。
“刺王走了?”真是稀奇呀,每回来看恋姬不看到日头下山不会离开的铁勒,今日改习惯不跟她腻在一起啦?
“他只是来向我道别。”来不及收拾满脸落寞的恋姬,拖着脚步缓缓走回他方才所靠坐的树下,一手抚着早已失去他体温的树干。
沁悠边问边盯着她失魂落魄的小脸:“他又要离京?”不妙,恋姬的表情让她看了竟会觉得有种古古怪怪的不妙感。
恋姬朝她点点头,坐至方才铁勒所坐的地方后,也学起他常仰靠在树干上抬首望向远方的姿势,不犊炻测着今天在朝上,铁勒是否是受了什么挫折,或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话,所以才会让他的举止异于以往。
“你愈来愈像铁勒了。”把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后,对于她的恋兄情结,沁悠只能仰天翻翻白眼。
“我们一点也下像。”听了她的话,恋姬下禁下意识地排斥这个说法。
“我说的不是长相,而是你们什么事都往肚里藏的个性。”这种闷在肚里又不说出来的个性最差劲了,一个铁勒就算了,没想到还有个一模一样的翻版。
恋姬敛紧了黛眉,不知道铁勒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她这么多。
沁悠直指着她的鼻尖数落“瞧,我就说你们很像吧,现在你又闷在肚里想些什么了?”
她坏坏地扬起一抹淡笑“改天,我介绍几个皇兄给你,这样你就不会一天到晚胡乱猜测别人的心思。”整座府里吃饱太闲的人就数她了。
“你要为我说媒?好啊。”沁悠无所谓地见招拆招。“你有什么好人选?”
“我三哥或四哥如何?”她首先扔出两个前锋任她挑选。
梆大姑娘不屑地摇首“都不对胃口。”一个到了夏季只会中暑,一个笑脸冷心的,不行,资质都太差了。
“五哥呢?五哥人不错。”恋姬再随口提出一个,等着看她还有什么推翻的理由。
“那个两面人?”她听得频搓着两臂直打哆嗦“谢了,姑娘我可消受下起。”
真挑剔,只好端出王牌了。“那大哥”
不待她说完,沁悠就急着先抢白,并扳着手指数算着。
“太子太忙,谁嫁了他谁准当深闺怨妇,老六古板无情趣可言,老七有个亲亲表妹了,老八、老九都太嫩了点。”她的把关条件是很严格的,别以为是皇子她就会放水。
恋姬发现她漏了一个“二哥呢?”想来想去,铁勒应该是没有什么好挑剔。
“你会让我选他吗?”沁悠斜睨着她,刻意说得别有用意,忍不住想借机试探一下。
“什么意思?”她听得明白,但却不戳破,只装作并不明白。
“没”沁悠将话含在嘴里低低咕哝“不是那样就好。”
恋姬朝她拍拍身旁的位置“太挑剔是会嫁不出去的。”将来啸月夫人会头疼了,不过冲着国戚的身份,应该还是会有很多人抢着要她才是。
“放心吧,我娘才舍不得我嫁哩。”沁悠下以为意地耸耸肩,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脚边却踩到了一只金色印信“咦,这是什么?”
“是二哥的。”恋姬看了上头篆刻了一个刺字后,忙挪开她的脚,拾起后小心地掏出手绢将它拭净。
“怎么会掉在这?”真大胆,居然把皇上所赐的招牌随处乱丢。
“应该是他方才打盹时掉的,我送去给他。”她一手将它放进袖里,说着就起身要走。
沁悠扬手携下她“叫下人拿去就成了。”东西又不是她掉的,她那么着急干嘛?
恋姬却拉开她“他才刚走,应该还追得上的。”
“恋”沁悠伸出去的掌心动作慢了点,所捉到的只剩佳人离去的香气。
眼看着恋姬小跑步地消失在草地那一头,之前的那阵不安,又开始在她的心头发酵。
她直搔着发“糟糕,难道不是我想太多?”不会吧?他们是兄妹哪。
身后匆地一阵轻响,招去了沁悠的注意力,她回过头,对于来者甚是讶异。
“太子?”他没待在太极宫里,一声不响的溜来这里做什么?
卧桑看了远去的恋姬一眼,随后转身正色地向她拜托。
“看着恋姬,让她离铁勒远一点。”就算铁勒有心要遵守诺言,但是恋姬不肯合作那也是白搭。
她听得两眉都高高耸了起来。看来多心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
上道的沁悠,见他把话说得那么白,也不想在这时装作不懂。
“刺王不是就要离京了?”她可以理解卧桑下想铸成大错的心情,可铁勒人都要走了,还防些什么?
“他总有回来的一天。”近日无忧,不代表并无远虑,为他们好,还是得先为将来预防一下。
沁悠没想到他看得这么严重“需要这么草木皆兵吗?”说得好像他们往后不能再做兄妹似的,在她看来,铁勒对恋姬的兄妹情可是很多的。
“他们俩太像了,会被彼此吸引也是理所当然,这只是迟早的事。”卧桑烦躁地吐了口大气,两眼微瞥向她朝她施压“懂了吗?”
沁悠懊恼地皱着柳眉。真是,皇家的人就是这副德行,请求到了最后,就变成命令了,让人想不答应都不行。
她叹口气“知道了,我尽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