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用手护头的时间都不允许,她只能闭上了眼,认命地接受那在石地上擦过的疼痛然而,预期的伤害并没有发生,潘若瑀微微睁开眼,发现一名男子及时接住她,然后将她打横抱起,而那个害她跌倒的始作俑者来不及松手,还紧紧抱着她被顺势抬高的脚,身子也被连带地提起。男子轻笑,长脚一踹,马上将那个追兵踢得老远,正好摔在随后而至的同伴面前。
所有的动作在瞬间一气呵成,有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别说那些追兵反应不过来,就连她这个被抱在怀中的人,也好半晌都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已要一拥而上的人见状,马上停下脚步,有几个收势不及的,还狠狠地踏了那个人几脚,引起凄惨的哀嚎。他们散成一列,全都戒慎地看着这个半路突然杀出的男子,有了同伴的前车之鉴,他们全都不敢轻举妄动。
方擎扫了他们一眼,勾起的唇色噙着一抹浅笑。
其实早在这个女孩开口拒绝交出财物时,一直站在墙角旁观一切的他就已打算动手,没想到女孩却突然动手,连他也被吓了一跳。
或许不用他的帮忙,她就可以自己脱困也说不定。如此猜想的方擎扬了扬眉,又退回原地,对这女孩能做到何种地步颇感兴趣,他沉凝着气息倾听他们的对话以及脚步声的远近。倾听了一会儿,方擎摇头轻叹口气。看来,对方有个飞毛腿,游戏到此结束。走出转角,刚好接住被人扑倒的潘若瑀。
“到我身后等着。”方擎将她脚上的“垃圾”轻而易举地解决后,将她放下推到身后,低头用国语轻道,然后举步向前走去。他边走边将手掌一张一握,为即将来临的打斗作热身运动。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的眼眸闪着自信与从容,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犀锐狡猾,仿佛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这个异国的城市中,居然会有一个说国语的英雄及时救美?潘若瑀睁大了眼,有点怀疑这样的好事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幻想,脑中一片空白的她只能抓紧了腰包做为凭借,看着他走向他们。
此时只能期望老天保佑了!潘若瑀在心中默祷着潘若瑀坐在“暗夜”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眼神环顾着四周,美丽的脸庞染着些许茫然。
此时“暗夜”门上挂着“closed”的牌子,方才高朋满座的景象已经消失,只余下吧台上方的灯光,映衬满室的黑暗,诉说曲终人散的寂寥。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潘若瑀脑中一片紊乱,盯着吧台的木头纹路出神,不停回想今夜所发生的事。
那时在巷中,她看着那名男子走入黑暗,随后听到“砰、砰”地几声重物碰撞的闷响,还有隐约传来的呻吟声,没多久,就听到男子愉悦的音调在她耳旁响起。
“好了,我们走吧!”
然后她就傻傻地跟着对方走,不晓得他是谁,不晓得他的用意,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没有看清楚!把她带到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后就消失无踪,丢下她一个人在此独坐。
潘若瑀懊恼地抚额。这根本就不像她啊!她该是自信、优越、什么都难不倒的!没想到在台湾一切顺遂优秀的她,却在这里尝到了挫败的滋味。这种对事失去掌控权的不安感,逼得她只想大叫。
走上这一遭,真的是正确的抉择吗?一开始就事事不顺,是老天要她放弃的暗示吗?潘若瑀微拧着眉,轻含着下唇,这样的她带着惹人爱怜的柔弱,和方才对抗地痞的她判若两人。
她所就读的考古系向来是冷门科系,乏人青睐,相貌灵美的她一进系上,马上引起轰动。她的脸庞小巧细致,肌肤白里透红,衬上宛如深潭的黑眸和长弯的羽睫,还有那不点而朱的唇瓣,活脱像是古代仕女图上走下一般。
那古典婉约的气质不知惊艳了多少人,都为她选择了考古系而叹息不已。一个大美人跑去挖死人骨头?光是用想的,那画面就够让人心疼了。不过,这些话大家都是心里想想或私底下讨论讨论,从没有人真傻得直言,因为潘若瑀的父亲就是考古系的首席教授,从小就在父亲的熏陶下长大,世袭传承,这天经地义的事可没人敢予以批评。
别人对她的赞叹和惋惜她当然都知道,但这些都引不起她的喜悦和骄傲,反而令她厌恶不已!别人只看到她的长相,对于她在考古学上所付出的努力却完全视而不见。
为此,她极力改变装扮,她的发型是削薄的短发,穿着是俐落的裤装,她以为这样能改变一切,没想到却引来更多的赞叹,直呼不敢相信时髦和古典竟能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而又各自彰显,那经过调和后的美更令人惊艳!
对于那些只看得到她外表的人的冥顽不灵,她也实在无计可施了。
大学四年已经这样过去,她可不希望她的硕士生涯又是如此重蹈覆辙。因此,这趟阿拉米人的研究之旅对她意义重大,是她用来唤回人们重视她学术成就的主要关键,也是她用来对父亲展现能力的时机,不管如何,她绝不允许失败!潘若瑀一握拳,心中再次燃起熊熊斗志,脸上的退却已被坚决取代。
“女孩,喝点东西吧!”面前突然有低厚的男声响起,潘若瑀马上抬头,不知何时,吧台后方站了一名高壮的中年男子,将一杯饮料递到她面前。
是他!潘若瑀顿时睁大了眼。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这光头男子异于常人的高壮外型实在是很难让人淡忘的他就是那个害她经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马上环顾四周,难怪刚刚觉得这间酒吧有点眼熟,原来是前些日子才在这里碰过钉子的“暗夜。”进门时她因神智恍惚而没有多加留意,一直到看见老板才猛然惊觉。
“我只加了一点点酒,压压惊。”昆恩对她眼中陡然升起的怒意视而不见,粗犷的面容带着温和的笑。
“为什么帮我?”潘若瑀沉着脸。
她知道,对他的相助她该心存感谢,至少让她免去财物被夺、身体受辱的悲剧,但从心里油然而生的怒意却让她无法维持最基本的礼节。既然拒绝她,又何必把她带到这里来?是想看她的狼狈样,还是想让她认清在这个地盘上,没有他的帮助,她终将一事无成?
“见死不救不是我的本性。”昆恩将酒杯再往她的方向推进一寸。“喝一点,我特地帮你调的。”
“没有酬劳的事你也不会做吧!”潘若瑀闷哼,对他的好意予以排斥。
在她要前往巴格达时,系上一名教授听到她要只身前往时,极力反对,后来见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就给了她“暗夜”的地址,叫她一定得找昆恩这个人帮忙。教授说昆恩是个情报贩子,只要有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相对地,若付不出酬劳,那他是达一个字也不会吐的。
“嘿,被人救了,就算没有感激涕零的表情,口气至少也得好一点啊!”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用着不以为然的口吻在她右方响起。“昆恩,有没有开始后悔叫我去救她了?或许戴门他们可以教教她礼貌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怎么这里的人出现都悄无声息的?潘若瑀吓了一跳,一转头,看到一名男子反坐在她右方的高脚椅上,背靠着吧台,修长的双腿随兴交叠翘起,两臂置于脑后,仰头看向昆恩,正挑着眉,嘴角噙着一抹薄笑,嘲讽的意味昭然若揭。
“方擎。”昆恩并没有说什么,但这轻吐的两个字已说明他对这犀利的言词并不赞同。
方擎当然知道昆恩的意思,他只是轻佻地一耸肩。“我只希望我们国人在外国的名声别那么差而已,老是做些丧权辱国的事,很难改变台湾人的国际形象的。”
他从椅上跃下,只手翻过吧台,迳自走到酒柜前取出基酒。
盯着他那束在脑后,长度直至肘部的长发,潘若瑀愤怒地咬紧了牙。看来,他就是将她从那群混帐手中救出的人了!纵有再大的感激,在这两段夹枪带棒的讥讽后,也完全化为乌有。
“你期望一个人在被推入火坑后,又被同一个将你推入火坑的人救起时,有什么表情?”潘若瑀握紧了拳,气得微微发抖。他以为她想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老布说得没错,她的阿拉伯话确实比我以前所讲的好上许多。”方擎扣着两只酒瓶,转身走到吧台前对昆恩笑道。“这么一长串替自己脱罪的话,我真的是说不来。”他虽对她的反驳没有予以正面回击,但暗含的讥诮却是非常明显。
“方擎。”这一次昆恩的音调低了许多,警告的意味浓厚。
眼前这个女孩可能是因为挫折而迁怒,这点他可以谅解,毕竟,若是他一开始就接下她的生意,可能她现在已经抵达叙利亚边境的沙米耶沙漠,而不是依然困在这里苦苦找着向导,还遇上地痞流氓乘机下手的麻烦。
可现在最让他无法理解的人是方擎,虽然这小子有着一张用言语就可以将人逼得生不如死的利嘴,但他懂得看人,知道什么程度是对方所能接受的临界点,将对方逼到咬牙切齿,在对方翻脸的前一秒收手,看着对方一肚子闷气却无法宣泄的窝囊样,总是让方擎笑得开心不已。
但今天的方擎,却做得过火了。他不相信,这女孩个性里的傲气方擎会看不出来,而在她已到了爆发边缘时,方擎居然还继续攻击,这一点,就过于匪夷所思了?ザ髦迤鹆嗣纪罚粲兴嫉卮蛄孔欧角妗?br>
意识到昆恩的目光,方擎微微一凛,表情却是不动声色,迳自在调酒器里注入伏特加和咖啡酒,替自己调出一杯“黑色俄罗斯。”昆恩的警告声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常,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想要怎么做都不关他的事,他又何必如此气愤填膺?他举起杯沿就口轻啜,黑眸中带着内敛后的深沉。
潘若瑀被气得说不出话,她向来讨厌留长发的男生,过去是,现在更是!半晌后,她才找着自己的声音。
“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但并不表示我必须在这里接受你们的侮辱!”潘若瑀颤着手,好不容易才从腰包中抽出一叠纸币,连数也没数地就整个置于台面。“这生就当成谢礼。”她很不喜欢用金钱来衡量事情,但不想欠人人情的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潘若瑀起身,挺直了背,转往门口走去。
“原来你是如此廉价,用这几张纸币就可以代表你的价值。”方擎拿着酒杯摇晃,看着透明暗褐色的液体波动,冰块撞击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语音方落,他就开始后悔了。为何这一次踏上巴格达之后诸事不顺?先是被老布用“鹰眼”这个名词激得动怒,而今,他竟管不住自己对这名初识女子语出讥诮的冲动。看着杯中被裹上褐色的冰块,方擎发出无声的呻吟,心虚的他根本不敢望向昆恩的表情。
昆恩看着方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诧异,他还不曾看过方擎在他和老布以外的人面前失去控制过。那小子不管再怎么生气,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笑,他情绪越愤怒,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却也越狡诈,而那个惹到他的人,下场也就越惨。然而方擎今天对这个女孩的态度与以往差异太大,显得过于浮动焦躁。
泵且不论这种“特别”的待遇是因为厌恶或是好感而产生,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方擎对这名来自台湾的漂亮女孩是另眼相看的?ザ骺戳伺巳衄r一眼,脸上开始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诡谲笑容,一个计划在心里慢慢成形。
方擎的那句话虽轻,却清楚地传入潘若瑀的耳里。本已握上门把的手一震,又收了回来,她缓缓转身,直视着这名一直用言语向她挑衅的男子。没有点灯的门口是黑暗的,她那一双被怒火烧炽得晶亮的瞳眸,在黑暗中闪动,光灿逼人。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这些天的不顺已让她接近崩溃边缘,此时又被冷言相激,满腔的恼怒霎时完全倾泄。“我也知道金钱不能代表万能,但我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你能期望我怎么做?”时已至此,潘若瑀已经没有耐性再去用得经过一番思考才能出口的阿拉伯语交谈,她转用国语怒声喝道。
虽然她如今身处黑暗,在此时,他反而将她看得清楚。方擎望着她,淡然的眼神由清澈转用迷离深邃。她很美,柔媚的面容足以锁住任何人的眼光,但那因愤怒而强烈散发的生气却是让他惊艳的关键。在黑暗中,他看见她像个发光体,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为何会对她语出讥诮?方擎自问,却发现居然连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只是心念一动,话就已经不试曝制地脱口而出。直至她朝他逼近了一步,他才猛然回神,不由得苦笑。人家已用语言明确地指定对象,她强力抨击的目标是他呢,在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心情看着人家的脸发起怔来?
“我甚至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救我,还把我带到这里。难道看我像只折了翅的虫子,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的模样会让你们觉得很有趣吗?”她的声调随着语音激昂而逐渐哽咽,但残存的骄傲让她将泪水逼回,不允许自己在他们面前示弱。
看到她强忍眼泪的模样,没来由地,方擎只感到心头狠狠一震,心情顿时沉重不堪。他怎么会做到如此地步?更让他不解的,是方才那种在瞬间仿佛僵麻了一切的电击感,四周化为空白,只有她故作坚强的丽容深深地跃进他的脑海,形成清晰的影像。
“我”但此时的他无暇细想,方擎连忙收拾了内心那种陌生的情愫,清了清喉咙,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道歉,却被昆恩伸手阻下。
他转头看向昆恩,看到昆恩对他摇头时马上停止不语,将发言权转交给他。
“把你带到这里是因为想告诉你,你的生意,我接了。而这笔钱,”昆恩拿起吧台上的纸币,笑了笑。“或许无法衡量你的价值,却买得到我的服务。”
闻言方擎拧起了眉,在听到昆恩引用他的话来贬低自己时,神情更为沉凝。随便一个消息就可卖到千百美金的昆恩,是不可能会在乎这一点小钱的?ザ鞯降自诖蚴裁粗饕猓?br>
“你是说你要帮我介绍向导?”急速涌出的愤怒在瞬间化为乌有,潘若瑀看向昆恩,樱唇微张,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事是真的。
“没错,那人绝对是上上之选,我保证。”昆恩点头,已经很久没遇见这么勇敢独立的女孩了,让他想帮她。
“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我们见面?”潘若瑀马上冲至吧台前,原本颓丧的容颜被惊喜取代,急切的语气带着迫不及待,不等昆恩回答,马上抢着说出自己的要求。
“最好是越快越好,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下去。”
现在她倒只看得到昆恩了。方擎不悦地抿了抿嘴角,被冷落一旁的他像个局外人似的。他往后靠着酒柜,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也罢,他刚好可以藉此省下对她的道歉。
“我想,你们现在就可以见面了。”昆恩淡道,那粗犷的长相挂着另含深意的诡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向方擎。他有种预感,在言词冲撞的背后,隐藏着连两个当事人都还没察觉的情愫,这时候,就需要他这个局外人来推波助澜一下。
“什么?”潘若瑀喜悦的笑容当场僵在脸上,她可以清楚感受,有一股冰寒正由脊背直往脑门冲,冻结她所有的知觉,让她寒毛直竖。
没听到昆恩那句话的方擎只是察觉气氛不对,转头看去,刚好迎上昆恩的眼,昆恩眼中迅速闪过的精锐让他浑身一震上次昆恩露出这种眼神,是在两年前一个美籍国际毒枭,因昆恩拒绝提供资讯,而在“暗夜”里耍狠放话的时候。
棒了两天,他就在报上国际版看到,原本因证据不足而一直无法起诉贩毒嫌犯的美国,因昨天一份匿名传送的资料,提供了嫌犯国际往来间的贩毒罪证,警方终于得以拘捕。而那名嫌犯,正是那个胆敢在“暗夜”里闹场的国际毒枭。
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落,方擎开始努力回想,天!他刚刚漏了什么没听到?
“方擎,你的向导。”昆恩指着方擎缓道,脸上的笑化为灿烂。“为把握时间,我想,你们可以开始讨论要走的路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