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姆回答。“不过他早上来过,还为了那匹叫‘牧羊女’的马跟我争论了半天。”
“争论什么?”侯爵问道。
“那匹马刚从拍卖场送来,彼得少爷想看看它,可是那畜牲太危险了,我不肯让他进去。”
“太危险?”侯爵疑惑地问。
它脾气很暴躁,马童都不敢接近它。我想过几天它也许会好一点,可是在目前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停了一下,他又很坚决地说;“我不能让任何人进它的马房里去冒险尤其是彼得少爷,即使他胆子再大也不行!”
“你做得对,”侯爵说“现在我们到每间马房里去找找吧。”
“是,大人。”山姆答应着,一面打开前面几间马房的门。
大部分的马都已经安静地休息了。山姆手上的灯照到它们的时候,有些马愤愤的把头转开。
他们一间接一间察看下去,却不见彼得的踪影。走近最后一间时,山姆说:“大人,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
爱莉西亚向剩下的那间马房走过去,山姆急忙阻止她:“小姐,那就是‘牧羊女’的马房,它乱踢乱跳,嘶叫了一夜,刚刚才安静下来,我想您最好别去惹它。”
“我知道”侯爵刚要说话,爱莉西亚突然惊叫起来。
“马房的门没有拴!”
山姆惊喊一声,赶紧提着灯跑过去。
没有错!下面那扇通常都用铁柱插上的小门开了。
老马夫颤抖着手,焦灼地打开上面的门,举起了灯。
那匹牧马已经睡着了,它身后的角落里,蜷卧着一个小小的身躯。
爱莉西亚觉得一阵昏眩。
她认为那匹马一定踢到或踩到了彼得。
他一定受伤了,甚至死了!
她本能地紧抓住侯爵的手,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人,要不要我去把他弄出来?”山姆低声问道。
这时,‘牧羊女’忽然转了转头,耳朵抖动了一下。
侯爵凝神望着角落里的彼得,好一会儿,才悄声说:“爱莉西亚,你叫他,不要太大声,只要把他叫醒就可以了。”
爱莉西亚吃惊地看看侯爵,然后颤抖地叫道:“彼得!彼得!”
她想,他一定死了,她再也不可能把他叫醒。但是就在这时候,彼得忽然动了,而且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
“彼得!”她再叫一声。
“我一定是睡着了!”他迷迷糊糊地说。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巴房门口的三个人都屏住气息,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却向马走过去,抱住它的脖子。
“晚安,‘牧羊女’,”他说。“明天我再来跟你聊天。”
他用面颊摩擦一下它的脸,然后打着呵欠走到门口。
山姆替他打开门,一面喃喃低语:“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事没见过!”
爱莉西亚在石子地上跪下,紧紧抱住彼得。
“噢,彼得,你把我们吓死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她说。“你怎么能半夜三更地跑到这里来?”
“‘牧羊女’心里不舒服,”彼得答道。“我上床以前,就在花园里听到它的声音,可是葛拉汉小姐不让我来看它。”
他又打了个呵欠,然后说:“我知道它需要我。现在我跟它聊过天,它不会再不高兴了。”
眼泪从爱莉西亚的两颊滚了下来,她紧抱住他,吻着他的头发,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牧羊女’现在要睡了。”彼得对山姆说。
老马夫惊愕得忘了答话。
爱莉西亚正要站起身来,彼得说:“爱莉西亚,我好累,走不动了,你抱我好不好?”
“我来抱你。”侯爵说。
他伸手抱起彼得,彼得高兴地攀住他的脖子。
“你的马我都很喜欢,”他昏昏欲睡地说“不过我最爱‘牧羊女’!”
山姆关上了马房的门,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爵责备他。
“为了防止这种事再发生,从今以后,你每天早上带着该得少爷骑马,”侯爵说。“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适合他骑的马。”
“我喜欢骑‘大力士’。”彼得说。
“那就骑‘大力士’吧,”侯爵同意道。“晚安,山姆。”
“大人晚安。”马夫回答。
他的表情和声音仍然显得很昏乱,仿佛对刚才那一幕依然难以相信。
爱莉西亚擦干眼泪,跟在侯爵身后往回走。
穿过花园的时候,彼得已经睡着了,小脑袋倚在侯爵的肩头,前额抵住他的下巴。
“我怎么会没想到彼得在马厩里呢?”爱莉西亚好象在问自己。
“因为你没当过小男孩,”侯爵说。“小时候,我常常从床上溜走,那种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要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他说不定会在那里待一夜。”
“即使那样,他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侯爵说道。“他常常这样去安慰马吗?”
“他以前没有碰到过这种事,”爱莉西亚回答。“不过。只要是他见过的马,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我等着看他骑马的样子。”
“你对他太好了但是我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不合适?”侯爵扬起眉毛问道。
这时候,他们进了书房,达格岱尔先生和葛拉汉小姐都在那儿,管事也焦急地站在一旁。
“你们找到他了!”达格岱尔先生大大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在马房里找到他的,”侯爵说。“他和我两天以前买进来的那匹雌马在一起。那匹马很野,连山姆和小马童都不敢接近它!”
“那他有没有受伤?”达格岱尔先生问道。
“一点也没有!”侯爵笑着说。“而且他还抱着那匹马,跟它说晚安!我要不是亲眼看见的话,真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情!”
“大人,发生这种事,我觉得很抱歉!”葛拉汉小姐说。“让我抱他上楼吧!”
“还是我来抱他好了,”侯爵说道。“他很累了。这也难怪,要把一匹狂野的马驯服,是很费神的!”
他的口气虽然还象平常那么嘲讽,但是爱莉西亚却感觉到他喜欢彼得,她的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
侯爵抱着彼得和葛拉汉小姐一起上楼去了,留下爱莉西亚在书房里。
“你受惊了,爱莉西亚小姐。”达格岱尔先生说。
爱莉西亚叹了口气。
“我刚才好害怕我怕他被坏人拐走了,”她说。“我听说伦敦常常有这种事情发生。”
她想起伟柏佛斯先生说的关于扫烟囱童工的事。那些小孩大部分都是被人拐去的,他们被迫爬到炙热的烟囱上面去清扫,常常把手脚都烫伤了。
“爱莉西亚小姐,”达格岱尔先生说“你弟弟很聪明,不过你得劝劝他,叫他不要太冒险了。”
“我常这样跟他说,”爱莉西亚答道“可是他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达格岱尔先生笑了起来。
“我也常常感觉到,人很难从别人的经验里得到教训的,总要自己亲身体验过,才会学乖,”他说。“不过,你也不必太为他担心了。”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请原谅我的冒昧,我觉得象他这个年纪,应该有个男老师来教导他。葛拉汉小姐教他的东西,也许大浅了一点。”
“我知道,”爱莉西亚答道。“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可是我们请不起男老师。”
“让我去跟侯”
“不!千万不要。”爱热西亚急急地说。“侯爵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欠他的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向他要求任何事情;等他回来,我还要跟他谈谈他让彼得骑马的事。”
“我了解你的心意。晚安,爱莉西亚小姐,别再担心了。我相信,上天对一切自有安排。”
“谢谢你,达格岱尔先生。把你从床上叫起来,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当时正在看书,还没有睡下。我一天里只有那段时问是清闲的,可以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对爱莉西亚笑一笑,然后走了出去
爱莉西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在老侯爵夫人的画像前停下来。
那是她结婚后不久的画像,美得让人感觉到,奥斯明顿家族不太可能再出现一个足以和她匹敌的侯爵夫人。
爱莉西亚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想,也许有一天,拉蒂戴着奥斯明顿钻石的画像也会挂在这栋房子里。
她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拉蒂可能会嫁给侯爵。她也很不解,为什么这个想法使她的心情突然沉重起来。
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可能?或者只是她在胡思乱想?不过,她知道,老侯爵夫人一直希望侯爵早点结婚。
“我这个年纪,早就该有好几个孙子了,”她这么对爱莉西亚说“可是看样子,我那个宝贝儿子,要等我老得拖不动的时候,才肯给我生个孙子。”
还有,爱莉西亚想,侯爵乡间那栋城堡里有那么多隐蔽的地方,竟然没有小孩在那儿玩躲迷藏,实在是太可惜了。
达格岱尔先生给她看过一幅有将近八世纪历史的画,画的就是奥斯明顿城堡。
城堡初建于诺曼时代,中间曾经因为战乱而被焚毁,重建之后就开始不断的扩大、改建。
现在,那已经是一座宏伟的建筑了。爱莉西亚很希望有机会亲眼看一下。
但是她又告诉自己,不应该存有这种奢望。因为,等社交季一过,她们一家就要回到贝德福去。就算那时候拉蒂找到合适的对象结了婚,至少,她和彼得是要回去的。
冬天一到,他们又要每天面对那一大片荒凉单调的平芜,守着一季呼啸的寒风。
她望着老侯爵夫人的画像出神。这时候,侯爵走了进来。
“我以为你已经去睡了。”他说。
“我有话想跟你谈。”
“该不是又要我替你解决问题吧?”
“你能想出到马厩去找彼得真是太不容易了,”爱莉西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这么说来,你懂得的字汇很有限罗?”侯爵说道。“不过在别人对你的印象里,你并不是不善表达的人啊,爱莉西亚。”
“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并不难,”爱莉西亚答道。“但是要表达内心里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她把心里真实的感受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侯爵倒了两杯香按,递过来一杯,一面惊异地望着她。
“喝点这个,”他说。“你刚才受惊了。”
“要不是你,我一定到现在还在为找不到彼得担心呢。”
她啜了一口香槟,仿佛突然有了勇气,放下酒杯说。
“我有一件事要对你说。”
“先坐下再谈。”侯爵说。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爱莉西亚对他说。“我只是想请你不要让彼得骑马。”
“你不愿意让彼得骑马?”侯爵问。“你知道马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吗?今天晚上发生了这种事,难道你还忍心不让他骑马?”
“你不了解,”爱莉西亚说。“为了他以后着想我不愿意让他现在过得太惬意。”
侯爵静静地望着她。
“再过几个礼拜,这场美梦就要结束了,那时候,彼得要跟我回到贝德福去。”
她停了一会儿,斟酌着字句,然后缓缓地说下去:“回去以后,我只能让他骑那些又瘦又小的马,或者偶再请附近喜欢他的农夫把运货的马借给他骑一下。如果现在他骑惯了你的好马,以后他就没有办法再适应那种生活了。”
“你自己难道就不会感觉到生活转变的冲击?”侯爵问。
“当然会,”爱莉西亚答道。“不过我能了解这段日子是永远不会再来了,除了感激之外,我不会有任何奢望。但是彼得年纪这么小,我怎么向他解释呢?”
侯爵没有答话。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今晚发生了这件事,使我觉得自己把金钱和时间全花在拉蒂身上,而没有让彼得好好受教育,实在是做错了。不过在目前这段时间里,我还没有能力替他请男老师,只能暂对由我和葛拉汉小姐尽力教他。”
“或者我”侯爵沉吟着。
“不!”爱莉西亚坚决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刚才达格岱尔先生也提过,但是我阻止了他。我们得到的已经太多,我不能再接受了。”
“你不是很爱你弟弟吗?”
“我当然爱他!”爱莉西亚说。“刚才他不见了,我简直”
她的眼眶湿润了,但是她努力忍住泪说:“我仰赖你的已经比我第一次来见你时,所想得到的多得多。不过我仍然有我的自尊。我们体内所流的,都是明顿家族的血,所以我相信,我自尊心之强,绝不亚于你。我决不让彼得做个向你需索不休的亲戚。”
他知道她想起了费得史东夫人。
侯爵喝完香按,将杯子放在一个盘子上。
“爱莉西亚,”他说“我们暂时把这个问题搁下。刚才彼得失踪,你情绪激动了那么久,现在一定很疲倦了。”
爱莉西亚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但是却没有开口。侯爵接下去说:“我要你现在去睡。明天,母亲为你和拉蒂准备了节日,她一定希望你看起来容光焕发的。彼得的事,你不必担心了,如果你真象你所说的那么感激我,愿意尽力使我高兴的话,你就该让彼得骑马。”
爱莉西亚想答话,却被侯爵阻止住了。
“假如,你知道你弟弟是个音乐天才,”他说“别入要送他一把小提琴,或者愿意把钢琴借给他,你会阻止吗?”
爱莉西亚沉默着。侯爵又继续用严肃的口吻说:“我觉得彼得对马很有天分。将来,这点天分可能使他受用无穷。要是我们剥夺了他这个机会,使他的天才因此被埋没,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爱莉西亚紧握住双手。
“你说得很有道理;说实在的,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才好。”
“那就把事情交给我吧!”侯爵对她说。“在我母亲照顾你和拉蒂的时候;就由我来照顾彼得。我自己曾经也是个小男孩,所以我想,我应该够资格做这件事。”
他微笑着,但是爱莉西亚的眼里却充满了泪水。“你说得对,”她的声音好低、好低“我的字汇实在是太有限了。”
眼泪从她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她急着想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匆匆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