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山东地方,多聚富豪之家。一府之中,必有数千余家,都是巨万之富者。他因地之气厚,每发科甲,较胜于他省。
其时济南府历城县,有一富户姓刘名东雄,富甲一郡。只因这东雄为富不仁,恃财凌贫;族又蕃衍,又复恃强贬小。各村坊的小户,受其欺凌迫逼,一则畏他财可通神,二者惧他丁强人众。这东雄武断乡曲,视人有如无物。广有田地,骡马成群。自己却建了一所庄院,离着县城五里。其中仓廒库房俱备,盛栽花木。娶有十数个美妾,以实其中,朝夕欢乐。又有一十余个恶仆,分管各处租业亭园,计每年征银六十五两外,其余放债,各项批货,诸筹笔难尽矣。
东雄既已富甲一乡,便无恶不作,闹出事来,拚把一二万银子去了便已,好不冠冕!所以远近之人,实不敢犯他私令。
若是近着历城的村庄,某人有女美貌,这东雄便要娶归作妾。
其父母不肯,东雄就有千方百计,务必得到手里,方肯甘心。
竟有率领家人,白日抢回庄上,旋以百金置其家中,以为聘礼,其家父母无如之何。又重利放债,譬如小户人家间有急需,向彼借贷,必倍其利。而贫户急需之时,则不遑计其利害。而东雄故意不索,直至数月,计其本利相对,则令家人日夕严讨,势必不能偿还,或押以田地,亦或勒取其子女,如不遂意,即行送官究办。那知县因与东雄结好,所言无不依从。于是负欠之家,并遭其害。知县受了嘱托,自然顺着人情,故作威福。
那些贫户敢不忍气吞声,鬻妻卖子,勉强偿还。所以刘东雄财雄一方,势霸一郡,历年已久,邻郡皆知。一则富于财帛,故东省官员,无不乐与交接者。东雄既做这桩昧良的事,自然要结交官府。本府本县固知加意奉承,其余阖省官员,东雄无不趋奉。东雄恃着这脚,便肆意妄为,无所不作。其被害者,不知凡几。
当下海瑞改装,私行访察二十余日,已经访得亲切,心中大怒,便即上任视事。点卯过了,即时检阅案卷,查看得刘东雄犯卷叠。即时出了一张朱票,差人立拿刘东雄到案审办。那差役拿了朱票来看,只见上写着道:山东济南府历城县正堂,为访查拿究事:照得本县下车以来,访闻得乐逸庄刘东雄,武断乡曲,重利剥民,目无法纪,妄作威福,遗害闾阎,为害殊甚。本县念切民休,亟应立拿重究,毋使良莠不齐。为此票差本役,速即册去,按址协同地保,立即锁拿刘东雄带赴本县,以凭严究拟处。
去役毋得故纵干咎。速速须票。
嘉靖年月日兵房承限一日销。县行。
差役把朱票看了,笑道:“再不料这位太爷一些世务不谙,如今却来作此威福。这票子慢道一张,就是千张万张,也只好拿来覆瓮糊窗而已。”遂不以为意,只管放在一边。
过了几日,海瑞只不见到,立即传了承票差役进内问道:“前差之票,怎么这时候还不把犯人带到,这是什么缘故?”
差役禀道:“蒙太爷恩赏朱票,小的们即速前去。奈这刘东雄府第深沉,小的们不敢进去,所以不能拿来。大老爷如欲拿这刘东雄,除非躬亲前往他的家中,方才可以获得。”
海瑞道:“我亦知道他是本县一个土豪,你们常常与他来往,贪受私赂,与他结成一块,衙门有事,即往通报。如此情形,本县早已稔悉。今再勒限,五日内务要拿获刘东雄到案,如若不获,即提正身严比。”众差役唯唯领命。
及至下来的时节,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这位太爷,想必访得刘大爷的富豪,意欲吃他一口。但是刘大爷的银子,是要甜顺的才得咽下,若是他这般擅作威福,不特刘大爷不肯与他,还只怕在上司那里弄送他呢!”内中一人道:“你我休要管他,就把这朱票拿去刘大爷看,他见了必然大怒,那时你我却将些话说来耸动他,他必然不肯甘休的,到上司那里去弄送,管教他不好下场呢!”众人齐道:“有理,有理。”遂各各拿出朱票,一程来到刘府,对庄丁说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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