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人讳世凯,已抵汉城矣。
枪声环宫而作,上国天兵先与弹交,继而以白刃战,再继之以血肉。数百东邻暴卒,纷纷溃散而去。天兵临之,如汤之沃雪!敝国上下,幸而得安。
现日人蜗居馆舍之内,汉城稍安。合当联衔禀奏,种种善后事宜,伏祈上国速派大军坐镇,以安小国之心。速退日人觊觎汉城之雄兵,则敝国可世世代代,为上国之屏藩而不替……
臣朝鲜国主李熙,臣骊兴府夫人闵氏。
臣钦命关东军练兵使、关东军提督何绍明,臣驻扎朝鲜总理通商事宜大臣、浙江温处道袁世凯。”
荣禄看罢,心中咯噔一声。且不说何绍明怎么跑到汉城的,这平定一国之功摆在这儿,这是多大的功劳?经此一事,何绍明必然扶摇直上,压不下去,朝廷自然就得借重,恐怕日后朝中再无人可撼动其地位了。
至于眼前的兵变,比较起来,不过是小事一桩。朝鲜局势纷繁扰攘,战事一触即发,朝廷哪儿还管得了这些啊。
心神电转之下,荣禄想努力笑起来,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可现在的龌龊,剑拔弩张,还历历在目,又哪儿是那么容易变脸的?脸色几番扭矩,最终不发一言,还了电文,领着人扭头就走。
待荣禄领着一帮兵痞呼呼啦啦走了个干净,魏国涛长出一口气,随即厉声吩咐道:“大帅令,战争一触即发,全军一级戒备,关东军第一师即日起开赴海城驻防!”
“是!”一众军官齐声应诺。脸色欣喜,似乎还在对方才的痛快淋漓回味着。
只有魏国涛,脸色不见松懈,定定地看着窗外。“战争,终于要来了么?”
蓬的一声,李鸿章的签押房一下被撞开。
签押房内,只有李鸿章与杨士骧两人,彼此讨论着往来的公文。
撞进门内的,却是张佩纶。连日来,朝鲜局势愈发纷扰。北洋上下全都忙活起来,就连一向不得志的张佩纶也被分配了联络各地督抚的职责。日本大兵压进,如今已然超过清朝在朝驻军。李鸿章更是忙活了个底朝天,一时间成了各国公使馆的常客。李鸿章本人一直指望着俄国人能从中调解一二,可眼见局势愈发不利,不得已,这些日子又跑了英国公使馆,图的,就是将一场战事化在谈判桌上。眼下正值慈禧太后万寿节,举国上下都在操办着老佛爷的万寿,这个当口,能不打仗还是不打的好,哪怕对方是李鸿章一向瞧不在眼里东洋小鼻子。
两人一抬头。就见张佩纶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手里抓着一打电报纸,指着他们两人,喘得说不出话来。
李鸿章与杨士骧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略微惊讶。张佩纶文采风流,气度闲雅,当初是在京城出了名的。不然也不会在落魄之后,让老李舍得将宝贝女儿嫁给他。别人不管怎么气急败坏的,他总是不紧不慢,一副细看涛声云灭的做派。如今这番慌张,倒是破天荒头一回。
李鸿章当即皱眉道:“幼樵,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我个子高,天塌下来还不是由我顶着?”
张佩纶只是摇头,神色紧张,好半晌,喘匀了气儿,这才道:“中堂,朝鲜出事儿了!”
李鸿章还没说话,那边杨士骧却笑道:“出事儿?难不成小日本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攻入景福宫挟持朝王不成?嗤,幼樵,有事儿慢慢说。”
张佩纶却是不理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中堂,朝鲜袁世凯来电,今日拂晓,日人汇聚暴卒,伙同朝鲜开化党余孽,进攻景福宫……掳了大院君,囚禁李王闵妃,若非袁世凯逃得快,恐怕也遭了毒手。”
李鸿章闻言一下就跳了起来,指着张佩纶手里的电报纸脸色铁青。
中日在朝鲜甲申之后,以天津条约稳定下来的局势,自此彻底打破!若真如电报所言,那就是朝鲜沦陷!日本大军进驻朝鲜之后,北洋门户大开,等于整个海疆有警!真到了这一步,就意味着战争!日本绝不会放弃垂涎了二十年的朝鲜立足点,而大清也绝不容许最后一个藩国沦陷!
他身边的杨士骧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李鸿章手指颤抖着,意思就是赶紧将电文呈给他看。张佩纶这个时候反倒不紧不慢起来,仿佛刚才气喘吁吁的不是他。
“中堂,中堂?……我还没说完,袁慰亭来电,说他这会儿还在汉城……乱起之时,何绍明提一营兵,越数千里,潜伏十余日,直抵汉城!五百精骑,四下进击,直扑景福宫。一番血战,如今景福宫已被攻克,汉城重入手中。日本人逃往公使馆,李王闵妃还在宫中,就是日本人退去之时裹走了大院君……朝鲜屏藩,还在我大清手中!”
李鸿章与杨士骧当即就僵在那儿了。整个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好半天,李鸿章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抢过电报纸。瞪了一眼张佩纶,随即一目十行看将起来,而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以手扶额:“总算没有闹到最坏,只要李王闵妃还在我们手中,日本就暂时闹不起来……莲府,马上请俄国公使与英国公使过来一叙。”
随即又对张佩纶道:“幼樵,赶紧传令陆路入朝各部,加快行军,务必尽早赶到汉城。只要汉城还在咱们手里,后面儿,我再跟这帮洋鬼子慢慢打交道。”
二人领命,随即转身而去。
而李鸿章就这么定定地立在签押房内,良久,这才长叹一声:“何绍明……此子真乃人杰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