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州城内,日本第二军临时指挥部。
外头枪炮声阵阵,每一次闪光,都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就在这忽明忽暗急促的转换之中,屋内的众人时而就被冲击波震得左右摇晃,房顶也承受不住,哗啦啦地往下掉着土沫子。
大山岩手拄着战刀,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紧紧盯着桌子上的无线电报机,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写满了沧桑的脸上,透着一股子悲凉,双眼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聚焦在了电报机之上。到了今天,第二军已经彻底的穷途末路了。没有援军,补给线被隔断,士气低落,等待他们的只能是灭亡。唯一的指望,就是停战协定。只有停战协定尽快签署,才能挽救第二军,乃至于挽救整个日本。
开化二十年,日本陆军最精锐的所在都在此地,无数的老兵,无数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一旦损失了,势必不会在短期之内恢复得了。也许,需要再来一个二十年。可是,方今之世,列强环绕,东亚就是列强的博弈场。日本但凡是走错一步,很可能就会踏入深渊。
而今,俄国人已经南下了,占据了釜山。日本如果不尽早做准备,弹丸之地又怎么能挡得住整齐压路机?这批军官士兵,都经历过这场惨烈的战事,这些战斗经验绝对不是训练可以弥补的。而且,对关东军新式的战法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就这么平白损失了,实在不是大山岩愿意看到的。
哗啦一声,已经被冲击波震得有些散架子的门被撞开了,第一师团长山地元治破门而入。军装上、脸上都是血渍泥污,整个人一副饱经战火的模样:“阁下!西侧城墙已彻底失守,关东军已经抢占了高低,利用马克沁压制……我部已经抵挡不住了……”
大山岩始终连头都没有转过去看他一眼,只是沉吟道:“知道了……山地君,且去退往第二道防线吧。没有必要发起反击……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吧。”
山地元治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帽子,而后狠狠摔在地上:“阁下!哪儿还有第二道防线?城墙一丢,我军气势已失,哪里还能守得住?阁下,我们还是撤退吧!”
如同雕塑的大山岩终于缓缓转动了脖子:“是啊……已经守不住了……可是,山地君,我们还能退往哪里?已经退无可退了啊……”
第二军的确已经退无可退。金州被袭占,东、西、北三面被关东军包围,而南面就是大海,再退,第二军也只能琢磨着游回日本了。
这一句实话说出,让山地元治根本就无法反驳。他嚅嚅着嘴唇好半天,终于爆发一般地嘶吼了出来:“阁下,难道我们就待在这儿等死么?”
大山岩瞧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而是抬起右手,指着桌子上的电报机。这内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而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就在大山岩的右手抬起停顿,又要落下的瞬间,桌上的电报机猛然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本是一脸沮丧的电报员,一下子跳了起来,一边听着耳机一边写着电报码。等电报机停止了收发,一封电文业已翻译好了。“阁下,大本营来电,清国将于今日下午于停战协定上签字……”
大山岩本已前倾了身子,脸上也带着期许,而听闻这话之后,又沉沉地坐了下去。如今才上午十点不到,三点……五个小时,第二军还能支撑五个小时么?
仿佛回应他的猜想一般,外头铺天盖地的炮火越来越密集,炮弹呼啸着,拉长了音儿,就落在指挥部左近。一团又一团闪光爆起,冲击波震得整个房子似乎散了架子,木制的房梁吱吱嘎嘎作响,无数的尘土纷纷而落。就在这炮火之中,外头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还间或着第二军溃兵惶恐的声音。
第二军,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这会儿,大山岩已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副认命的架势。而山地元治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师团长阁下又捡起了地上的帽子,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对着大山岩微微一鞠躬,便转身匆匆而去。
外头,复州城早已一片破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一片血火。铺天盖地的炮火,将整个地面翻了一层土,整个城内冲天的硝烟之中,再也见不到半点儿白雪。
此刻,随着西侧城墙失守,日本兵心里头的那最后一点儿支撑,彻底的崩溃了。连锁反应一般,在短短十几分钟内,东面、南面的城墙都相继失守。损失惨重毫无斗志的日本兵在往城里溃退,大队大队的关东军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甫一入城,早有巷战经验的关东军,便抢占了各处高地,在上头架起了马克沁、迫击炮,瞄着还在抵抗的日军、各处负隅顽抗的火力点,就是一通火力倾泻。而后,在延伸的火力掩护下,以班排为单位的战斗小组,相互穿插着,缓缓推进。
一张熟悉的疤脸又出现在了战线最前沿,已经晋升为中校团长的凯泰,有着与大多关东军指挥官不同的作战方式。这位贝子爷绝对不玩儿什么阴谋,就是依靠着超强的战斗力,堂堂正正的正面作战。依靠着火力压制对手,而后两个波次的战斗集团如同卷地毯一般滚动向前,只看着前方,不理左右,一点点地碾碎对手。
而贝子爷个人也有着特殊的爱好,根本不留什么预备队,战斗的时候下达了作战计划,老哥儿一个提着武器也上了前线。天知道他是胸有成竹,抑或是战争狂人。为这,上到大帅何绍明、总参,下到凯泰的警卫排,不老少的人都数落过他。可偏偏他这套三板斧祭出,当面还真没有能挡得住的小日本。到了后来,大伙儿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去胡闹。
“街口左侧,二楼,日军一个小队……上火箭筒,给老子打掉!”
“一个房间也别放过!统统都给老子扔几颗手雷进去!”
“榴弹发射器呢?推上来,推上来!……看着老子干嘛?绕过去,端小日本的后路!”
随着凯泰的一声声命令,攻击势头势如破竹。面对着不可阻挡的墨绿色浪潮,日本兵一个个哭喊着、惶恐着,扔了步枪朝后就跑。
凯泰引着自个儿的士兵,一路向前推进,终于在州府衙门处受到了还算激烈的抵抗。眼见着身边连续倒下了几名士兵,凯泰已经赤红了双眼,贝子爷干脆亲自操刀,擎起火箭筒,连连朝州府衙门轰去。
“伯爵阁下!伯爵阁下……山地师团长战死,关东军已经冲上来了,我们还是尽快转移吧。”一名中佐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满脸的焦急之色。
房间内空空如也,就连方才的电报员也操了武器,参与战斗去了。整个房间之内,只余大山岩一人。这会儿,大山岩依旧在禁闭着双目。良久才似呢喃地说道:“走?……已经无路可走了。仓木君,你去转告各交战部队,从城南逃走吧……或者,放弃抵抗……投降!”
“阁下……”
“仓木君,这是鄙人的最后一个命令,请去执行吧!”淡淡的语气,却透着一股子决然。
叫仓木的中佐,已经是满脸的悲愤,连连扼腕之后,这才应了一声‘哈伊’,而后突然抬起头:“阁下,那您呢?”
“我?”大山岩缓缓睁开了眼睛,苦涩一笑:“鄙人已经辜负了天皇陛下的圣恩,辜负了大本营的信任,且于帝国已经毫无价值……也唯有剖腹明志,以谢日本列岛四千万之国民了。”
“阁下!”
“我意已决!仓木君,请提前焚烧掉所有的旗帜与文件……好好活下去,不要在意其他人看向你的眼神,帝国陆军的重建,就指望着你们了。去吧……去吧……”
仓木见事情已无可挽回,遂狠狠一跺脚,转身而去。
房间内,又剩下了大山岩一个人。
良久,外头的枪声渐渐稀疏起来,大山岩终于站起了身。他一把提起祖传的武士刀,缓缓抚摸着刀鞘,而后慢慢抽出刀刃。刀刃的反光,映着他苍白如纸的一张脸。他呢喃着:“川上君、大鸟君、桂太郎……我们九段板见。”语气说不尽的悲凉。待刀刃彻底出鞘,大山岩终于不甘心地抬起了头,仰天长啸:“难道天照大神,真的舍弃日本了么?”
日本,马关。
陆奥宗光接过协定,毫不犹豫地签署了自己的名字。而后长身而起,与对面站起来的中方代表李经方交换了文件。就在这一瞬间,‘啪啪啪’一阵掌声响动,‘嘭嘭嘭’连续几团闪光,黑匣子照相机忠实地记录了这一切。
停战协定在手,陆奥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根据协定,从签署之日起,日清双方即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双方不得派往前线一兵一卒,以实际占领区为界限,只能维持现有规模的军队。尽管协定限制了日本打算入侵台湾的举动,可这并不妨碍陆奥高兴,因为凭着这协定,总算可以挽救岌岌可危的第二军了。
心里愉悦,陆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握着李经方的手低语道:“大日本帝国会遵守协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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