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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凳上的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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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上绕了一圈。在附近一条路上,有一组工人正在修理电车轨道调换器。深夜里,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那一小群男人在焊工气焊机的闪光下蜷缩着,声音在街头回荡然后立即消失,彷佛他们所做的事白昼的居民永远不应该知道似的洋溢一股神秘的气氛。马可瓦多靠近,专注地看着火焰、工人的动作,注意力开始有些迟顿,眼睛也因睡意越来越小。在口袋翻出一根香烟,好让自己清醒些,可是没有火柴。——谁帮我点个火?——他问工人。——用这个?——持氢氧焰的男人说,喷射出一串火花。

    另外一个工人站直,把点着的香烟递给他。——你也值夜班?

    ——不,我做白天的。——马可瓦多说。

    ——那这个时候在这干嘛?再过一会儿我们也下班了。

    回到长凳躺下。现在红绿灯从他的视线中消失,终于可以睡觉了。

    原先他并没有注意到噪音。现在,那个嗡嗡声,像是悲伤的抽噎,连在一起又像是没完没了的在清嗓子,在嘶嘶作响,占据了马可瓦多的耳朵。再也没有比焊铁这种低呢更恼人的噪音了。马可瓦多像原来那样倦曲着,一动也不动,脸埋在枕头沟褶里,无法摆脱,而且噪音不断让他想起那会喷出金黄火花的灰色火焰所照亮的场景,脸上罩着一副墨色玻璃蹲在地上的男人,握在焊工因快速震动而跳跃的手中的焊枪,工具车周围的浅浅光晕,直碰到电线的高高架起的工作台。睁开眼睛,在长凳上翻个身,盯着树枝空隙间的星星。迟钝的麻雀继续在叶间睡着。

    像鸟一样酣睡,有只翅膀让你埋头,一个带叶树枝的世界悬吊在地面世界的上方,只能略略猜出下面发生的事,朦胧而遥远。只要开始不再接受目前的状态,谁知道能到达另一个怎样的境界:如今连马可瓦多也不清楚需要什么东西才能让自己睡着,就算一种真实和绝对的安静对他也已不足够,他需要的是在静谧中最柔软的沉浊声音,或是飘过浓密灌木丛的一缕风,或是喷涌而出流失在草地上的低语的水。

    脑袋里有个主意,便站了起来。也不完全是个主意,因为那浅浅的睡意让他还十分混沌,不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但好象在记忆中那附近有什么东西是跟水有关的,跟轻声细语吱吱喳喳的流动有关。

    的确那儿有座喷水池,就在附近,一件杰出的水利工程和雕刻作品,仙女、牧神、河神组成了喷流、瀑布和一组人工喷泉。只是水池是干的:夏天夜晚,是导水管最不敷使用的时候,所以他们把水池关了。马可瓦多有点像梦游者似地在周围转来转去,主要是直觉而不是理性告诉他说一个水池一定有水龙头开关。有辨别能力的人,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要的东西。打开水龙头:从贝壳、胡子、马鼻子开始冒出激昂的水柱,假山因闪闪发光的水蓬而模糊,所有这些窸窣声和流泻加在一起的水声像是在空旷的广场上弹奏管风琴。骑着脚踏车心情阴郁,在各户门口塞小纸条(译注:保全单位塞送印刷好的该公司名称、地址及服务项口的小纸条以表示当晚已巡察过,同时达到宣传效果。)的夜班警卫托那昆奇,看到喷水池在他眼前一瞬间爆放出来就像一个液体爆竹,差点从椅垫上跌下来。

    马可瓦多为了不让已经来袭的一丝睡意跑掉,试着尽量避免睁开眼睛,跑向长凳倒下去。现在,如身临激流岸边,上方是树林,就这样,他睡着了。

    梦到一顿午餐,为了不让菜冷掉碟子是被盖住的。他打开盖子发现碟子里有一只死老鼠,发出恶臭。看他太太的碟子里,另一只鼠尸。在孩子们面前的是另外一些老鼠,小一些但同样已经腐烂。揭开大汤碗的盖子,看到一只肚子朝天的猫,然后臭味让他醒了过来。

    不远处有道路清洁管理处的卡车负责在夜间运走垃圾。在半明半暗的路灯下,马可瓦多辨认出一颠一颠咕噜作响的起重机,和笔直站在垃圾堆上方的工人身影,他们用手引导着挂在滑轮上的集装箱,倾倒于卡车内,用钟子捣碎,像起重机的拖曳声那样低哑断续地喊着:抬高松开滚蛋然后一阵如铜锣失去光泽后的金属碰撞声,重新发动引擎,慢慢地,再在稍远的地方停下,重复一遍所有的操作。

    马可瓦多的睡意已入噪音所不能及的地带,至于那些令人厌恶的刮擦声,或许是因为垃圾车内已塞满了结实的垃圾,所以好象被一种宁静柔软的光晕包裹住:但是让马可瓦多保持清醒的是臭味,一种难以忍受的扑鼻的臭味,于是连那些噪音,已经平息遥远的噪音,逆光中的卡车及起重机的影像到达马可瓦多脑袋里的时候都不再是噪音和视觉,而只是恶臭。焦燥的马可瓦多试图用鼻孔想象玫瑰园的芬芳而徒劳无功。

    当巡夜的托那昆奇隐约看见一团人影快速爬向花圃,狠狠地扯开毛莨然后消失不见时,汗水湿遍了额头。但是他想那或许是一只狗,所以归捕狗人管;若事关幻觉,理该由精神科医生负责:否则就是变狼妄想症者,不知道该归谁管,但只要不是他就好,便转身躲开。

    同时马可瓦多,回到他的草堆,把鼻子埋到一丛横七竖八的毛莨里,想要用它们的香气来填满自己的鼻孔:但是他只能从这些几乎无味的花中挤出那么一点点芬芳:好在露水、土壤及碎草的清香已经是珍贵的脂膏了。驱除掉垃圾的纠缠而入睡,已是清晨时分。

    马可瓦多头上突然的天光大亮让他醒过来,太阳彷佛让叶子遁了形,然后再重新一点一点地重新回到他迷乱的视线中。而马可瓦多不能再迟疑,因为一阵哆嗦让他跳了起来:市政府花匠用消防栓喷洒器淹没了整个花坛,在马可瓦多的衣服下汇成小溪流。还有电车、市场运货车、手推车、小卡车在四周踢瞪,工人骑着小摩托车驰向工厂,店家的铁门急速收向上,住户卷起百叶窗,玻璃闪闪发光。眼嘴微黏,背脊生硬,侧身酸痛,马可瓦多惺忪地奔向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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