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不再想下去。从上个月开始不就是这样吗?再想下去也是徒劳的。
我在黑暗中默默地向前走着,走了很久,也没有碰上墙壁或者其他什么障碍。阴冷的风从洞里一阵一阵地吹来,让头脑清醒了不少。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我想起以前小时候曾经做过的一种游戏。先在黑板上画一张娃娃脸,留下嘴巴不画,然后蒙上另一个人的眼睛,来画嘴巴的部分。往往嘴巴都会画歪,因为人在黑暗中是难以准确辨别方向的。但我走了这么久,没有撞到东西,只有两个解释:一,我确实是一个在黑暗中方向感很好的人——这点,很快就被我否定了。因为我连睁着眼睛的时候,也谈不上有什么方向感,更何况在黑暗中呢。那么只剩下另一个解释——这个地方很宽。但是,在这个洞里,即使是再宽的地方,也不至于走了十多分钟都碰不到墙壁吧?
“马尔,我走的是直线吗?”我忍不住问他。
“放心,现在还没撞到墙壁呢。”
我稍稍有些放心,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着。在完全的黑暗中行走,这似乎不是第一次尽管知道马尔就在旁边,但是为什么,在马尔没说话的时候,我仍然感觉是孤身一人呢
“好,注意脚下,要下坡了。”马尔说。
我停了停,然后向前迈出了一步。地面从脚底反应上来的感觉,是一个斜斜的坡面。就在我踏出第二步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还有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好像是从刚开始向前走时就想起来,随后又被剧烈的疼痛从脑子里驱走的事当我走出第三步,全身仿佛被一股电流穿过般,我想起了那是什么。
“马尔,”我说“你怎么没有脚步声?”
马尔沉默着。我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浮在半空中。脚底失去了对地面的感觉,眼睛则早已失去了光线。人在一片相同的颜色中行走,多半会感到迷惑,不知身在何处。这一瞬之后,我想起,至少我知道我现在正在一个斜坡的顶端。
黑暗地道里的斜坡,是我熟悉的,我曾经在一个梦里走过。不同的是,马尔在这里,我正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个一时无法对你解释。”马尔终于开口道“我们走吧。”
我是相信马尔的——我对自己说。或者说,我无法想象,如果我不相信他,那又是为了什么。下坡。只有下坡。然而越往下走,感觉就越熟悉。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又来到了梦里的那个防空洞。也许我应该和梦里一样,扶着一面墙壁。想到这里,我向右转身,伸手试图去摸到洞内的墙。
“你在干什么?”传来严肃的声音“走错了。”
“我想摸着墙壁走。”
“那是没有用的。摸着墙壁无法到达那里。别分神,继续走就是了。我们很快就到了。”
“好吧。”我转回来,估计着大概的方向,继续向前走着。
气味也很熟悉,土湿味和奇怪的腥臭的发霉的味道,以至于我甚至能在脑中模拟出四壁和洞顶的深绿色苔藓。我感到双脚开始逐渐失去知觉,只是机械地一左一右向前交替行进,同时那种浮在半空的感觉又来了。如果永不停止地这样走下去,我一定会在走路的过程中睡着,或进入一种催眠状态,浅表意识消失,但仍能一步一步向前走动。幸而头疼也是永不停止的,时时提醒我,我是一个刚从昏厥状态中清醒过来的人。然而黑暗就是黑暗,即使这个月我已经经历了三次,也不能使我对它的了解增加一分。
“好了,到了。”马尔的声音说。
“哪里?”我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黑暗里时间变得有多长或者多短,都是有可能的。
“就是这儿。我说的,你要去看的那些东西就在这儿。”
“是什么?”我想到我曾经在防空洞里看到的那些“是晶晶和林子的”
“不,”马尔打断我的猜测“不是。你自己看吧。”
“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就在你的眼前,你的脚下。你能看见的,试试看。”
奇怪的是,一直被黑暗遮挡住的眼前,突然逐渐有了些影像。好像是电视机即将亮起的但又并未完全亮起的那一瞬间。前方一米处有一个黑影正隐隐约约地显示出它的轮廓,但并没有光。当我朝四周看去时,其他的地方,仍然是漆黑一片。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甚至是不可理解的——没有光,没有手电筒,没有月光,没有任何其他微弱的光线,眼前的东西却能被看见了。就好像图像并非来自视觉,而是更实际更逼真地来自大脑的想象。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图像的成形。
黑影开始聚拢成坚硬的线条,它们在不断地拼接、融合着,直到最后,形成了一个突出于地面大约30厘米高的圆形围栏,是用石头做的。从石头的颜色和上面附着的苔藓看来,这个围栏应该有一些年份了。当最后一个模糊的部分也变得清晰时,我呆呆地看着眼前完全成形的物体,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我想叫,但却叫不出声来。
那不是别的,正是防空洞里的——那口井。
“过去看看吧,井里有你要的答案。”马尔说。
“那是什么?”我颤抖着问,双手和双脚仿佛冻僵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但是马尔的声音久久没有响起。我感到,他已经离去了。尽管我从来也不知道,他刚才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开始挪动脚步,向井边走去。井里悄然无声,只有一团比我身处之黑暗更深的黑暗,然而却宛如缓缓蠕动的活物,黑得是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井底传来。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我向后退了几步,紧紧地盯着井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轻微的声响逐渐变得像耳鸣般难以忍受。这个声音穿过黑暗,就像钻头般直刺耳膜的飞蛾的呻吟。我忍不住蹲下来,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这声音之中,我感到了一股寒冷的恨意。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遭受仇恨的锉刀的折磨。这种仇恨不同于我体验过的任何一种仇恨,它好像是从地狱刮出的狂风般,试图将我吞没、摧毁、嚼碎、撕烂。仇恨将我的双脚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无法挪动一步,甚至连颤抖也不能。
会发生什么?我在心里惊恐地大叫着,会发生什么?这时候我看清楚了,是晶晶,是晶晶,她真的没有死,满脸鲜血,披头散发,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大声地喊:“晶晶,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是吗,是我杀死你的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无法控制我自己”我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她并没有回答我,而是冷笑着,突然她的脸从额头开始溃烂,一片一片的皮肤掉了下来,等快掉完的时候,从里面出现了另一张脸,竟然是于思。
又是一次猛然惊醒。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个不停,一时无法平复。但是眼前的景象让我稍微地恢复了平静,我确实是昏倒在寝室里了,真不知道我晕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下来。我这才感觉到自己有点饿了,是啊,一天的时间什么也没有吃,却已经做了两个噩梦,而且几乎昏死过去,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崩溃的。我亲眼看到了晶晶和林子的尸体,但是寝室的状况又好像是晶晶回来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起了刚才的梦,对,晶晶背后隐藏的是于思。我现在坚信一点,我一定能在于思的身上找到答案,于思现在成了我唯一的线索,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就算真的是我杀死了晶晶和林子,我也一定要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于思去了哪里呢?看情况,我在寝室里昏迷了至少一个下午,她没有回来过吗?如果她回来,她应该会弄醒我的,她没有回来过,她又会去哪儿呢?张生,对,找到张生应该就能找到于思,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反而觉得轻松了一点。我想,我应该饱餐一顿,然后找到于思了解真相。
等我走出寝室,天已经黑了下来,学校里面不时有小情侣牵手走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马尔。
我吃了一碗水饺,还吃了一笼包子,我很久没一顿吃这么多东西了,人吃饱了,精神也好了很多,我感觉自己没有刚才那么虚弱了。
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张生、于思摊牌。我不想质问他们的背叛,我只想让于思告诉我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一路上没有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看来马尔说的是对的:人的言行举止,只有少部分是意识在控制的,其他大部分都是由潜意识所主宰,而且是主动地运作,人却没有觉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