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车子从闸口出来,才发觉行李有多重,不该逞能,应该叫丈夫来接的,一抬头,熟悉的笑容迎面而来,我一时简直吓一跳,觉得自己是呼风唤雨的魔术家,心念一动,幻梦顿然成真。
“不是说,叫你别来接我吗?”看到人,我又嘴硬了。
“你叫我别来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决定要来了,答应你不来只是为了让你惊喜嘛!”
我没说话,两人一起推着车子走,仿佛举足处可以踏尽天涯。
“孙越说,他想来接你。”
“接什么接,七十分钟的飞机,去演一个讲就回来了,要接什么?”
“孙越有事找你,可是,他说,想想我们十天不见了,还是让我们单独见面好,他不要夹在中间。”
我笑起来,看不出孙越还如此细腻呢!
“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想发起个捐血运动,找你帮忙宣传。”
“他怎么想到我的?”
“他知道你在香港捐过血——是我告诉他的。”
孙越——这家伙也真是,我这小小的秘密,难道也非得公开出来不可吗?
1983年9月我受聘到香港去教半年书。临先前是虽然千头万绪,匆忙间仍跳上台北新公园的捐血车,想留下一点别时的礼物,可惜验血结果竟然说血红素不够,原来我还是一个“文弱女子”跟抽血小姐抗辩了几句,不得要领,只好回家整理行囊扬空而去。
1984年2月合约期满,要离满的那段日子,才忽然发现自己爱这座危城有多深。窗前水波上黎明之际的海鸥,学校附近大树上聒噪的黄昏喜鹊,教室里为我唱惜别曲的学生,深夜里打电话问我冬衣够不够的友人,市场里卖猪肠粉的和善老妇,小屋一角养得翠生生的鸟巢蕨爱这个城是因为它仍是一个中国人的城,爱它是因为爱云游此处的自己。“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爱。”僧人不敢在同一棵桑树下连宿三天,只因怕时日既久不免留情。香港是我淹留一学期的地方,怎能不恋栈?但造成这恋栈的形势既是自己选择的,别离之苦也就理该认命。
用什么方法来回报这个拥抱过的地方呢?这个我一心要向它感谢的土地。
我想起在报上看到的一则广告:
有个人,拿着机器住大石头里钻,旁边一行英文字,意思说:“因为,钻石头是钻不出什么血来的——所以,请把你的血给我们一点。”
乍看之下,心里不觉一痛,难道我就是那石头吗?冷硬绝缘,没有血脉,没有体温,在钻探机下碎骨裂髓也找不出一丝殷红。不是的,我也有情的的沃土和血的川原,但是我为什么不曾捐一次血呢?只因我是个“被拒绝捐血的人”可是——也许可以再试一下,说不定香港标准松此,我就可以过关了。
用一口破英文和破广东话,我按着广告上的指示打电话去问红十字会,这类事如果问“老香港”应该更清楚,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好自己去碰。
还有什么比血更好呢,如果你爱一块土地,如果你感激周围的关爱,如果你回顾岁月之际一心谢恩,如果你喜欢跟那块土地生活时的自己,留下一点血应该是最好的赠礼吧。
那一天是二月六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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