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着说(她的喘息声是自百会穴之上发出来的):“我居然还以为你领队去收拾燕鹤二盟”
说着,她就咳嗽,这回声音是自口腔里发出来了,可是,一咳,就吐出了一片血肉,看去依稀可辨:是肝胰的一小部份。
“我不是说过‘大出血’和‘小心眼’已经进城了吗?我可没骗你的。对付凤姑娘和长孙光明的事,由他们这种第一等杀手料理不就得了,何必劳烦到我?”大将军居然眨眨眼睛“俏皮”的说“你看,我是特别看得起你,才亲自出手来收拾你。”
大笑姑婆艰辛的说:“我真光荣但毕竟我在大连盟己卧底了不少日子也干下不少事了”
“你忒也利害──不过,你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大将军平心静气的道“就像今天,你以为自己是为公殉职,可是,我会替你传开去,是你杀了鹰盟的张猛禽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张猛禽和欧阳、司徒已投靠朝廷,成了帮、会、盟中的卧底内应了。情形跟你也有点相近。他们辈份官职可比你更大,你这是争功杀上,同僚内讧,死也死得不光采──我就看你还能怎么个不朽!”
大笑姑婆几乎完全瘫痪掉了。
“你们这些斗士、志士、死士,便是可怕在这里:可以为完成一个任务而不惜死,并视死如归,当牺牲性命为通往不朽的大道。”大将军用一种猫哭老鼠的惋惜语音说“可惜,你遇上了我,连不朽也只变成了一场梦。”
然后说:“你想死得好一些,舒服一些,告诉我:谁是你的同党?”
他又温和的补充道:“上太师听见你和同谋在对话,可惜那人蒙上了面,上太师当时伤重,分辨不出到底是谁──所以,只有你来告诉我了。”
几分伤心几分痴,一场游戏一场梦。
大笑姑婆的梦碎了。
她的计划破灭了。
──就算她不追求快乐,不追求幸福,只追求不朽,可是不朽那么远,纵是最真实的时候,也如一场梦。
最理想的死,是要亲自上演的。
她的戏是悲剧收场。
而且已经演完了。
现在,她要努力演到最后一刹。
这一刹是从她知道梦省计败之际,唤出杨奸撤退那一句话的开始,已经在演了
她咕咕咕咕的笑了起来。
她全身胀得像只牯牛,只有她自己(还有大将军)知道:她全身上下内外,无一不离了位。
她说:“我已经快死了,还会告诉你这些吗?”
大将军脸色倏变。
他有一张巫师的脸。
──谁也难以看出他真正的表情。
不过他变脸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自己的一个错误:
他以为大笑姑婆如果不说,得要活着受苦──可是大笑姑婆还是可以死的。
他虽然已震散了的心脉、真元,但她要死,还是可以死的。
她一阵咀嚼。
然后就流出白色的血。
毒。
她嘴里有毒。
──毒大概就藏在牙齿缝隙里,只要咬破了,毒汁流入嘴里,便可以立即毙命。
大将军跺着脚,横了上太师一眼。
上太师立即扳开了大笑姑婆的口,她的舌头已变成了紫色。
没有生死病痛能瞒得过上太师的眼睛。
“死了;”他向大将军沉重的摇头“她牙缝里藏了‘老字号’的‘见灾化水’,一遇唾液即毙命。”
大笑姑婆的嘴边掉下了一颗金牙。
金光灿烂。
──它横在主人横硕的面颊上,也像它主人在生时一般嚣悍,像它的掉落也只因暴食而打断。
大将军眼尖。
他瞥见金牙内里像镂有几个小字。
他即吩咐上太师拾起来,念:
“杨”
“副”
“使”
三个字。
上太师每念一个字,杨奸的脸肌就牵一牵、颤一颤、搐一搐。
念完这三个字后,场中每一个人,目光都从大笑姑婆的尸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
连大将军的语气也比平时沉重多了:“杨副使,原来是你。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在‘天朝门’我也没委屈你”他显得有点痛心,所以越发看得出来,他的秃顶显然已到了寸发必争的地步了“原来你跟大笑姑婆勾结,出卖我这样一个信重你,提携你,有恩于你,而且把毕生精力都奉献给国家民族,尽一切所能以施惠大众,只偶逼不得已时才用暴力解决以除暴扶弱的人!”
他恨恨的说:“你们真令我这个脸冷心慈、行善不遗余力的人感到失望、难过和痛心!”
他说。
稿于一九九零年四月初:小说收入“上班族的故事”选集中。
校于一九九零年十一月三十日:申请永久居留惊变。
再校于二零零零年七月廿二日:会刘天赐;遇文隽;舒展超与马高议定:“将军”上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