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曲家妹妹都很不好意思,曲抿描忸怩地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听曲暮霜又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四人都变了脸色。
只见曲暮霜脸色全白,双瞳已变得惊骇无已,双手抓住自己,语不成音:
“那池池里有”
四人霍然转身,目凄迷,露寒重,河塘似神秘的鬼城,哪有半个人影。
然而曲暮霜仍颤声道:“人那河里有鬼”
大家凝看去,河塘还是没有任何东西。
曲抿描扶住她,很想为她圆场,她眼光流盼,无奈地解释道:
“我这姊姊,胆子素来都——”
接下来一声惊叫。
叫声是曲抿描发出的。
她的脸色全白了,比曲墓霜更煞白,白得全无血色。
只听她尖声颤音道:“鬼有鬼”
四人回头望去,曲抿描的声音继续传来:“真的是有鬼水鬼”
然后他们果真看到了水鬼。
不是鬼,而是人。
人自水中浮起。
这人脸孔埋在水里,背上都沾满了浮萍与水草。
月亮照在这人的背上,像照在爬满蔓藤的墙上一样。
曲抿描又忍不住要惊呼。她的胆子其实也不比她怕羞的姊姊大。
就在这时,两道人影一闪。
水中的人,湿淋淋地被拎起,放到岸上。
杜月山、曲剑池衣衫点滴未湿。
人是死人。
这死人死得很难看,眼睛全翻白,全身肿胀,舌头凸出来:足有四寸余。
古深忍不住呼了一声。
曲剑池猛抬头,目光如剑锋,出了鞘的剑锋。
“大师认得他?”
古深用手拨去死人头顶的水草,原来这死人是没有头发的。古深大师露出深恩的神情。
“我认得他。他是和尚。”
古深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他不但是个和尚,而且是南少林的和尚。”古深禅师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再接道:
“福建少林虽不如嵩山少林那么博大恢宏,但也是江南武林泰斗。南宗掌门人和尚大师,据悉武功已不在北宗掌门人之下,南宗一般的规条与结构,都依据北少林为宗。”
北少林原本就是达摩东渡南来所立,源远流长,南少林本就是北宗分支。
古深沉吟又道:
“南少林除了和尚大师之外,还有两位长老,武功都很了得;至于在外联络与应事,却由两位少林高僧来主理,一位叫做狗尾,一位叫做续貂。”
少林僧人虽人在方外,不问世俗,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需要钱,来扩建寺院,也需要把耕种的蔬果售出,以养活寺中数百僧人。
狗尾、续貂两位大师,名字虽很好玩,但武林人一听,尤其是黑道上的人一闻,可以说闻名色变。
这两个和尚无疑等于是少林派出来在武林中主持正义的两个人。
有一次广东六榕寺被“山东响马”所占据,寺内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福建少林即刻派出了他们两人,然后“山东响马”都一声也再不响了。
“山东响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三十六人的组织,他们占据六榕寺,是为了要在那儿为根据地,做一番大买卖。
他们以为“借用”一下就走了,谁知道狗尾、续貂两位大师在他们未走之前,已到了六榕。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句话对狗尾、续貂大师两人的出手来说,简直就像没听说过。
三十六个人,一个活口也没有。
后来江湖上才传说,这狗尾、续貂两位大师,本来就在少室山下少林寺中当护法的。
能当护法的必定都是少林戒律院、达摩堂中训练出来的人物,能够在这两个极端严格的地方出来的人,肯定是少林一脉的精华。只是这两位“大师”杀人太多,连少林方丈也只好搭间小庙让他们就在山下住着,不让他俩上山来。
然而现在古深禅师就说:“这个死人,就是福建少林寺的续貂大师。”
萧秋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那三个月亮,似是黑夜精灵的眼,无限诡秘可怖。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一双眼睛。
一双惊骇、恨绝,恐惧、死亡的眼睛。
一个活人,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双不是人的眼睛。
雾意弥漫,一个人跄跄踉踉,自拱桥上走下来。
他扼住自己的咽喉,几次差点没翻到河里去。忽然水面起了涟滴,原来是曲暮霜和曲抿描,似燕子一般抄水过去。
她们既知是人,而且是少林派的人,就不怕了。
有些人是只怕鬼而不怕人。
她们怕的似乎只是未知的东西,而不是已知的东西。
可惜她们不知道人才是最难知的。
她们抄过去,扶住他的时候,立刻发觉他也是一个和尚。
她们返头望去,只见古禅师眼里充满了悲伤,点点头道:
“他是狗尾。”
狗尾大师已断气,咽喉仍格格作声。
曲家姊妹扶住他的时候,他双眼往上翻,全是死鱼一般的眼白。
他是用自己的双手,扼窒了自己?
曲剑池闪电般掠了过去,扳开了他的手。
曲剑池只有四只手指,但曲家姊妹二十只手指扳不开的一双青筋毕露的手,给他一碰就开。
十道手指的红印,深深嵌在狗尾大师的脖子上。
他真的是扼杀了自己?
曲剑他也不禁觉得脚底下有一股寒意,直升上来,他大声喝问。
“谁杀你的?”
狗尾大师已断气,人却还没有全死,他“滋滋格格”的喉咙,在这月夜里听来像被切断了脖子犹未死的雄鸡,令人牙都酸了。
狗尾只讲了一个字。
他讲完了这个字之后,就倒下去,死了。
他一生里最后的一个字是:
“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