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怪人忽然发觉她并未全心在听自己说话,不由摇了摇她的手,道:“你在想汁么?”
谷寒香“啊”了一声,微微笑道:“我住在‘万花宫’,虽是十分享受,只是太觉苦闷了。”
独眼怪人本想出口安慰于她,忽然觉得她的话确有道理,让她住在这神奇阴森的处所,自然是难怪她苦闷难安了,而自己此时也实在无法安慰于她,所以倏然住口不言。
谷寒香似是对独眼怪人,又似在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你如真的对我好,就该将来寻我之人,释放出来,也好让他们相伴于我。”
独眼怪人脱口应道:“我明天将他们放出来就是。”
他忽然发觉谷寒香脸上微微泛现出一丝倦意,又接道:“你定是累了!我送你回房去吧。”
谷寒香目光柔和的对他轻柔地一瞟,点了点头。
独眼怪人一按机钮,那幅美人图,立时又转隐去,他随手抱起谷寒香,跃落在铁车之上,按动机钮,铁车出了房门。那驼背蒙面老人,这时已迎了上来。
独眼怪人停车向那驼背蒙面老人作了许多手势。
那驼背蒙面老人,一面看着独眼怪人的手势,一面却又斜仰着脸,在瞧望着谷寒香。
独眼怪人一发觉驼背蒙面老人在注视谷寒香,突然脸色微变,但随即又平复过来,一牵动机钮,一阵轧轧声响,铁车已飞驰开动。
来到谷寒香住的绣阁,两个小婢接迎进去。
独眼怪人临行之时在谷寒香耳边轻轻说道:“今日之事,你不准对别人言讲,尤其那张图画之事,更不可告诉任何人。”说完之后,才依依地离房而去。
次日午饭之时,女婢在桌上放置了三付碗筷。
谷寒香甚感惊讶,却没有出口相问。片刻工夫之后,婢女又捧上了菜饭。
不大一会功夫,房门开启,传过来一声:“夫人”与“婶婶”之声。
珠帘掀动,苗素兰、万映霞二人,双双走了进来。
谷寒香一见二人进来,起身分握着二人之手,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万映霞两手紧抓着谷寒香的手,叫了一声:“婶婶”秀目中滚动着濡濡泪光。
谷寒香道:“你们可知钟先生、余先生吗?”
苗素兰道:“役有看到他们。”
谷寒香见她们既不知钟一豪等的情形,也没有再问下去。
三人用过饭后,谷寒香把婢女打发开去,然后把昨夜独眼怪人种种情形,对苗素兰说了一遍。
苗素兰沉思了半晌,瞧着谷寒香,道:“这老怪物既然这样对你,他是绝不愿轻易放过,只是听麦小明说,他的脾气甚是古怪,又是喜怒无常之人,以你来对付这种人,实在太使人担心了。”
谷寒香道:“所以我要和姊姊商量”
她说了这句话后,展颜微微一笑,道:“现在我比以前要强多了,要是以前遇上这等事,那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万映霞道:“如今他肯释放我们,对婶婶之言,到是真的言听计从”
她话还未完,门口人影闪动,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走到谷寒香跟前,低低的说了两句。
只见谷寒香脸色一动,秀眉舒展,道:“快带他们进来。”
那婢女出去之后不久,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钟一豪领先走了进来。
谷寒香看了钟一豪等人一眼,道:“为了我,劳你们冒这等大险”
钟一豪望着谷寒香,无比关怀地说道:“只怪在下等护卫不周,实是”他似是有着甚多的抱愧,这时见了谷寒香,一时之间,反而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情意。
江南双豪皇甫天长这时走上前,抱拳作礼,道:“在下兄弟,防范疏忽,实在于心难安,为了公主,我兄弟特地率领了江南武林道上的朋友,前来‘万花宫’,就是为了救公主出险,返驾‘垂杨村’。”
钟一豪扫了他一跟,冷冷哼了一声。
皇甫天长看了看钟一豪一眼,脸上一红,倏然不语。
谷寒香秀目缓扫,最后把目光停注在喷火龙刘震脸上。
喷火龙刘震立时说道:“他二人虽经那人疗伤,却还不能行动。”
谷寒香忽然“啊呀”了一声,道:“怎么不见麦小明呢?”
群豪互望一眼,都不知麦小明去处,是以一个也没有说话。
万映霞道:“我也很多时候未曾看到他了。”
谷寒香似是很为关心,幽幽地说道:“唉!不知这孩子一个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话时,脸上泛现出一丝淡淡忧虑之色。
钟一豪道:“他年纪虽小,但却胆识过人,对这‘万花宫’也似甚为熟悉,谅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谷寒香点点头,勉强的微微一笑。忽然遥遥传来一声玉鸣金振的声音。
一个青衣小婢,急急奔来,向谷寒香道:“主人请公主入内说话。”
谷寒香望着群豪道:“你们不妨先返回住处,我如有事,再着人前来相请。”说着又对苗素兰道:“姐姐与映霞,可留此处等我。”说完起身扶着那青衣小婢出房而去。
谷寒香随着那小婢,走入内室,见那独眼怪人,脸上蒙起一块黑纱,盘坐在一张雕花木榻之上。
他一见谷寒香进来,用手拍了拍木榻的边沿,示意谷寒香,要她就坐,同时说道:“你要我办的事,老夫都已照办了。”
独眼怪人生怕谷寒香不尽了然他话中之意,又说道:“随护你的那些人,老夫已经尽皆释放,要他们依然随护于你,那些受伤的,老夫也免了他们受那移肝换脏的痛苦,代他们医疗伤处。”
谷寒香温婉地笑道:“多谢你啦!”独眼怪人又道:“老夫也下了令逾,‘万花宫’从今日起,不再残杀一人,明日开始,我就传授你武功”
谷寒香这时做人处事,处处仔细,见他住口不言,已知他的心事,婉然一笑接道:“你待我这样好,我”
独眼怪人不待她话完,立即接口问道:“两个月之后,你答允老夫之事,可不准反悔。”
谷寒香低声道:“你放心好啦”
她微微沉吟了片刻,道:“只是婚礼之日,我要你遍请天下英雄之事,你也要一定办到。”
独眼怪人沉思了半晌,道:“只是老夫久绝江湖,怎能将武林英雄请来呢?”
谷寒香黛眉微锁,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她似是有甚多的哀怨,脸上泛起了一层不愉之色。
独眼怪人急道:“不是老夫不依从你,只是老夫与外界素无往还,纵令老夫遍散喜柬,也是无人肯来。”
谷寒香又绽颜微微一笑,道:“难道就不能想一个法子,要天下英雄闻讯之后,一定要来吗?”
独眼怪人微作忖思,然后说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谷寒香摇摇头道:“我一时也想不出来,不过,随护于我的那位余先生,他定能想出妙策的。”
独眼怪人一拍掌,那小女婢走了进来。
他急忙吩咐道:“快请那位余先生来。”
不到一盏茶工夫,余亦乐已随着青衣小婢进来。
谷寒香道:“余先生,我已答应嫁给此宫主人,但是我在婚事大礼这一天,要天下英雄都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独眼怪人接道:“但是老夫与外界绝少来往,不知这喜柬如何传发,况且武林中人,与老夫毫无交往,纵然接到喜柬,也不一定就肯赶来,所以请先生想个妥善之策。”
余亦乐闻言之后,脸上突然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没有言语。
独眼怪人沉声道:“看你这种模样,倒像满腔愤怒,无从发泄,难道你们公主嫁给老夫,就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成?”
余亦乐忽然昂首向天,放声一阵狂笑,声达户外,良久不绝。
这一阵狂笑之声,充满了讥诮的意味,直激得独眼怪人无名火起,举起手掌,欲将余亦乐击毙。
谷寒香惶恐万分,急声道:“余先生,你笑的什么啊?”
独眼怪人缓缓垂下手臂,道:“你胆敢在老夫面前卖狂,倘若说不出一番道理,且看老夫如何整治你。”
余亦乐镇定如恒,突然双目炯炯,凝视谷寒香道:“公主,是否由于这位‘万花宫’的主人相貌有异,你不愿嫁给他,因而提出柬邀天下英雄前来观礼的条件,故意与他为难?”
此言一出,独眼怪人和谷寒香俱感一怔,谁也不知他讲出此言是何用意。
余亦乐突然大声逼问道:“公主,属下是否道破了你的心事?”
谷寒香并不甘心嫁于独眼怪人,独眼怪人心中自是明白,此时被他公然点破,顿令两人面上,俱感到难堪。
她口中嗫嚅,不知如何讲才好,独眼怪人心下不忍,转向余亦乐道:“你在自家主人面前,居然如此无礼,想必是欺她孤身弱女,平日跋扈已惯”说着举起右掌,便待施展辣手。
余亦乐只作不见,突然道:“公主,你是否倾慕此间主人的武功,甘心情愿的嫁给他?”
谷寒香暗忖:“我要为大哥复仇,舍此人外,哪里去找武功更高的。”想着螓首一垂,低声道:“先生说得不错。”
余亦乐道:“那么公主要天下英雄前来观礼,是恐怕有人不知,红花公主业已嫁给‘万花宫’的主人了?”
他咄咄逼人,直问得谷寒香玉面苍白,娇躯暗暗地颤抖。
独眼怪人惑然朝她望了一眼,转向余亦乐道:“你有话好好的言讲,再敢无礼,老夫要割掉你的舌头。”
谷寒香突然泪珠泉涌,暗忖道:“他明明是点醒我,不要让人知道胡柏龄的妻子已经改嫁他人,唉!我将自己看作红花公主,其实江湖上的人眼睛雪亮,我曾与大哥一道参加北岳大会,认识我的人岂在少数。”
只听余亦乐亢声道:“公主如果不愿嫁给此间主人,咱们拼着一死,也不束手就戳,但若倾慕他的武功,甘愿委身相从”
独眼怪人截口道:“她刚刚承认,甘愿下嫁老夫,难道你的耳朵聋了。”
谷寒香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先生去吧,我已想明白了。”
独眼怪人听谷寒香言下之意,似乎业已改变心意,不再坚持柬邀武林人物,来此观礼,不禁心头一喜,如释重负,遂向余亦乐将手一挥,道:“你今天以下犯上,肆无惮忌,照理本该处死。”顿了一顿,又道:“姑念你进言有功,而且老夫喜期将届,不愿沾染血腥,功过相抵,你速即去吧。”
余亦乐不再讲话,朝二人各行一礼,转身走出室外。
独眼怪人伸手一抚谷寒香的玉臂,道:“此人有点江湖习性,故意装模作样,其实对你倒极忠心,所讲的也是正论。”
谷寒香暗忖道:“我既然决心舍弃皮囊,谋取武功,为大哥复仇,怎么又畏难不前,三心两意,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愧疚自责之心一起,立即决定割肉喂虎,不择手段,早日骗取独眼怪人的信任,于是说道:“我已想通了,‘万花官’世外桃源,何必让那种市井之人涉足,而且”说到此处,泪痕未干的面颊之上,突然飞起了两朵娇艳欲滴的红晕。
独眼怪人见她自行就范,不禁喜心翻倒,握住她的一只柔荑,连声道:“而且什么?嗯?
而且什么啊?”
谷寒香羞不自胜,忸怩道:“我既然决心嫁给你,两月之期,也没有什么意义。”
独眼怪人大喜过望,道:“对!对!老夫即日安排喜事,与你行礼成吉。”
第二日晚间“万花宫”华灯通明,细乐鸣奏,独眼怪人与谷寒香草草行了婚礼。
喜宴之后,独眼怪人用车载着谷寒香,走过一条长长甬道,到了那座暗室之中。
独眼怪人搂抱着谷寒香,他自是极度的喜悦。
谷寒香只觉得一阵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冲入脑鼻,心中一阵血气翻腾,想起眼下的处境,她不由得滚下了两行珠泪。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她心中暗暗的祷告,道:“大哥,以前的我,已经早就相伴你于九泉了,以后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大哥,谷寒香算已死了,以后活着的乃是红花公主,但是,我要借那红花公主,来为你报仇”
夜阑更深,除了钟一豪等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和深藏山岭石洞之中的麦小明在痴望星斗外,天台山是一片静寂。
自此以后,谷寒香刻苦自励,日夕随独眼怪人习武。
这一日,谷寒香练完半套掌法,独眼怪人极感满意,道:“你资质好,肯用功,进境神速,大出我意料之外。”
谷寒香淡淡一笑,道:“练上十年,也难及你十之一二。”
独眼怪人傲然道:“你果真能练得我十分之一,也就可以称雄江湖了。”
干笑一声,又道:“想练到我十分之一,谈何容易”
谷寒香心中原就想借机套出他的底细,这时乘机说道:“我自西域来到中土,一路之上,也曾遇到不少武林人物,论武功自然难望你项背,不过据我所知,当今江湖之上,各门各派,依然有身负奇学之人”
独眼怪人冷冷地道:“哼,不是老夫夸口,那批人萤火之光,如何能与老夫相比。”
谷寒香稚气地道:“依你这么一说,我的武功也不用学了。”
独眼怪人茫然问道:“为什么不用学了?”
谷寒香叹了口气道:“那些掌门宗师,哪一个不是穷数十载岁月,才有这等成就,你却说人家不过是萤火之光,你想,我纵然学上十年八年,也是微不足道的了”
独眼怪人摇摇头,道:“武功一道,不能以此而论,这要看各人的禀赋、机遇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学武练功,首重禀赋,如果一个人生非此材,纵是大罗神仙,也难令他脱胎换骨;如若此人得天独厚,再遇良师,那就一日千里,别人费上十年时日,也不如他一年半载的成就。”
谷寒香微微斜过秀脸,问道:“你看我如何呢?”
独眼怪人“咳”了一声道:“你天生佳质,聪慧绝伦,假以时日,我敢保你在当今武林道上,无人能与你匹敌。”
谷寒香脸上泛现出一种讶疑之色,道:“这话我有点不信。”
独眼怪人怔了一怔,冷冷望了她一眼,道:“你难道还信不过老夫吗?”
谷寒香盈盈道:“我虽知道你武功奇绝,胸罗万有,但是你却身罹恶疾,自己也无能医治,所以么”
独眼怪人听得哈哈一笑,道:“所以你就不信任于我,是吗?”
谷寒香默然不语。
独眼怪人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你,不过,你却不知老夫此病的由来。”
谷寒香道:“你腰部毒疮,终年脓血,不但使人难以忍受,其实,就是你自己,行动上也是大为不便”
她停了一停,又道:“还有你纵然武功盖世,但是半身瘫痪,总难与常人相比。”
这番话,原是有伤人自尊之心,是以她说来甚是和婉。
独眼怪人听来毫无愠意,仰脸沉思了半晌,才道:“你我既成夫妻,我也不用相瞒于你,说起老夫的病疾,实是世界之上,无人知晓的秘密”
谷寒香连忙摇头,道:“快不要说了,既是这等重要的秘密,我也不想听了。”
独眼怪人转脸望了她一眼,道:“时过境迁,说将起来,如今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谷寒香心中虽想获知他的秘密,但表面之上,却是一片漠不关心的神情,淡然的“啊”
了一声。
独眼怪人思想了一下,似是想在思绪万端之中,整理一个头绪出来。
他想了一阵,缓缓说道:“四十年前,老夫在江湖之上,已是叮当响的人物,但想不到一次却挫在一个仇人手中,那时老夫年少气盛,受此败挫,自是难于甘服,为了要洗雪一败之耻,是以远走边陲,深入蛮荒”
谷寒香自己也正是怀着习艺雪仇之志,听他一说,也不由得提起精神,问道:“中土乃是武术发祥之地,名家高手,不知有多少,你又何必跑那么远呢?”
独眼怪人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当时来讲,老夫会过的高手,何止百人,但是真能叫我衷心折服之人,实在不多,同时我还有一种怪想,我觉得循正常学武之道,势必要花去甚多时日,那时我的好胜心强,报仇心切,恨不得三五日之内,就学得一身令人莫敌的奇学”
谷寒香听到这里,不禁微笑出声,心中暗道:这倒跟我的心一样了。
那独眼怪人也不理会于她,继续说道:“那时老夫心想,如若走旁门,何不到边陲之地,向蕃蛮野苗学那些下毒施巫之术,所以这才远走边陲”
他说到此处,略略一顿,道:“哪知凡事皆有机缘,想不到我在苗疆野区,竟遇到一位隐迹多年的前辈奇人,可惜的是,这位前辈此时却是油尽灯枯,奄奄一息,不然老夫也就不致落得这等模样了。”
他说到往事,仍是有着甚多的喟叹,叹了一口气,但转眼之间,神情又奋扬起来,道:
“这也是我旷世奇缘,这位前辈,传了我两本书,但临终之时,却告诚于我,要我只学第一本,第二本千万不可轻试”
谷寒香心中一动,关怀地问道:“那么,你依他的话没有呢?”
独眼怪人此时闭起那只突出的大眼睛,鼻子里沉浊的嗯了一声,道:“那位前辈死去之前,对我所说之言,宛如蚁语蚊声,断断续续,老夫无法听得清楚,只能意会,他似是说他这一生所学,均录在这两册书上,第一本是些拳脚兵刃的奇招绝招,第二本乃是他穷数十年的时日,寻觅到的许多秘术,其中有许多内功修练,除了苦练之外,尚需仰仗丹药为辅”
他说至此处,转脸睁眼对谷寒香,道:“当我得到此书之后,这位前辈就气绝而亡了,当初之际,老夫尚能自我警惕,只是阅练那第一册上的武功,但是老夫乃是好胜心强之人,五年之后,老夫虽然报得前仇,但是浴血困斗,胜来却是大为不易,老夫突然觉得,凭我这等聪明之人,苦练五年,依然不能称雄武林,看来武功一道,实在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所以我就决心找一处人迹不到之处,参练那第二册秘书。”
谷寒香“啊”了一声,插嘴问道:“想必你就选中了这处天台山了?”
独眼怪人点头道:“不错,我跑了甚多地方,又为了此山灵泉异花甚多,是老夫修为之时,不可缺少之物,是以选了此处,但是老夫此时的心理,十分复杂,既想练成天下无敌的本领,又怕自身练后,步那位前辈的后尘,老夫几经考虑,还是决心谨慎从事,不求急进,慢慢探讨,总算如愿以偿,老夫在一半之前,竟是极为成功”
他呵呵干笑了一声,似是甚感得意。
忽然,他似问谷寒香,又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你知道老夫练的什么,老夫练的既非金钟罩,又非铁布衫,却就凭那种纯柔之内劲,竟能使刀枪不侵”
谷寒香暗中一怔,心里暗暗说道:“你已练到刀枪不侵之境了。”
独眼怪人顿了一顿,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老夫练到这等武功,原该满足,但是这位前辈的秘册,就如深山宝藏,越掘越是珍贵,我越看越想练,是以又狠心练了下去”
谷寒香是何等聪明之人,此时,心中又另有打算,心机已变得极为深沉,她明知独眼怪人说将下去,定然是练功入魔,她此时却作出极是关怀之态,道:“你此时的武功,想已是盖世无伦,何必还要苦练下去呢?”
独眼怪人恨恨地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这种内功的奇妙,怎能相怪于我。”
谷寒香冷哼一声,道:“难道还能长生不老吗?”她说话时的神情,满是娇嗔与不屑之态,但暗中却含有激逗的力量。
独眼怪人本想不说,但被她一逗,不由得改变了心意,道:“这种武功练成之后,虽说不能长生不老,但却能自控血液的流动,脏腑脾胃,均可由自己控制,到这种地步,此人便可不受寒凉水热气候的影响,也没有饥饱痒痛的感觉,更不怕病毒侵害,不过,在修练之际,却先要受血气返回,脏腑震荡之苦,不幸老夫练了数年之后,一不小心,竟使血流不能归经,是以落得这等模样”
谷寒香见他说到此处,脸色突变,毛发偾张,她深知他原是喜怒无常之人,这时只是静坐一旁,不理会于他。
独眼怪人愤怒了一阵,才淅渐消平下去,又道:“老夫这半身瘫痪难起,自信是不难疗治,老夫不但已学得移腑换脏之术,而且老夫已不需仰仗此等手术,即可自疗,但是这腰际的疮口,却是不敢疗治了。”
谷寒香看他此时神色已恢复了平静之态,而且说话,也没有愤怒之气,是以又问道:
“瘫痪难起都能使它痊愈,这小小疮口难道还没有办法吗?”
独眼怪人道:“不是无能治疗,而是不敢疗治。”
谷寒香怔怔的望着他,似是不懂他此话的用意。
独眼怪人点点头,道:“这也难怪你不懂,你可知道老夫这个疮口,乃是老夫自己开的吗?”
谷寒香讶然道:“你自己为什么要把好好的肉,开一个疮口呢?”
独眼怪人道:“老夫练功走火,血流不能归经,内气不能外逼,此乃最为危险之事,所幸老夫功力尚浅,并未因此毙命,只仅昏迷了三五日,便好转过来,但是血流既被功力逼反,却无能再导它走入正规,循流周身一周,必然要震动心腑一次,心腑受到激动,内气就被压动,这股不正常的血气,既无能得到排泄,只得在腹内,四处乱窜,这种痛苦,绝非常人所能忍受,那时老夫五脏翻腾,周身如崩,恨不能剖开胸膛,将那股血气放将出来,才觉舒畅,总算老夫聪明过人,于饱受痛苦之后,只得横了心肠,在这腰部,开了一个小口,再用内功,将那股乱窜的血气,导引体外,这才保得老夫之命,所以这个疮口,虽然终日排出恶臭脓血,老夫却是不敢治疗于他。”
谷寒香听得点点头,说了声:“原来是”
她说了一句之后,忽然“呀”了一声,道:“万一有人将你这个疮口堵塞起来,岂不是”
独眼怪人哼哼一声冷笑,道:“要想作弄老夫,岂有这般容易,何况老夫致命的‘罩门’在旁的地方”
他好胜心强,在谷寒香面前,又有着炫耀自己之心,竟趁兴而道:“老夫虽然练功走火,但若以当今之世而论,老夫可称宇内无敌了,这疮口对老夫生命,虽是关系重大,但老夫唯一的致命‘罩门’却在另一个极为隐秘之处,除了老夫自知之外,无一人能够知道”
谷寒香心头怦怦乱跳,瞬目之间,暗自打定了欲擒故纵的主意,未待他话完,急急阻道:
“你快不要说了,我不要知道这等重大的隐秘”
独眼怪人忽然柔和的说道:“你既嫁与老夫,结为夫妇,古语说得好:‘夫妻好比同命鸟’,老夫这致命之处,对其他之人,自然是不能泄漏,对你说说,又有何妨。”
谷寒香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承你之情虽肯将此等重要之事,相告于我,这也足见你对我之厚待,但是此事与你关系极为重大,如若我知道此等隐秘,将来万一有个疏忽之时,泄露了出去,那可是毕生抱憾之事。”
独眼怪人听她这一番理论之后,忽然呵呵大笑,望着她连连点头,虽然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情,但由他那神情上看来,似是甚为高兴。
这一日,谷寒香练罢武功,返回暗室之内,正巧那看守甬道的驼哑老人不在,她便径往内室。
但见朱门紧闭,她叩了两下,不见有一丝回音,她知独眼怪人每日此时都是留在此间,决不会外出,此时见毫无动静,心中想道:难道像他这等异人,此时会睡觉不成?正待返身欲走之际,朱门呀然而开。
独眼怪人端坐床榻之上。
谷寒香进门之后,只见那活动的暗壁,正缓缓合去。
独眼怪人看了谷寒香一眼,道:“你可知道那暗室之内,藏的是什么?”
谷寒香摇头道:“别人之事,我从不过问。”
独眼怪人翻着一只突出的怪眼,怔怔的瞧了谷寒香一阵,口角微微张动了两下,似有话想说,但随即又默然不语。
停了半晌,似是忍耐不住,忽然道:“你对老夫,可以称得上‘贤顺’二字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谷寒香听不出他的用意何在,只微微笑了一笑。
独眼怪人又道:“老夫一生心血,尽在此室之内,你如对老夫始终不渝,自有你的不世奇遇,如若不然,老夫大去之日,也就是此宫毁灭之时,老夫绝不愿让人占去丝毫便宜。
谷寒香听了这几句话,觉得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茫然地望了他一眼。
这时那驼哑老人走了进来,跟独眼怪人比划了几下手势,又退了出去。
独眼怪人藉机将适才这种尴尬场面,遮盖过去。
谷寒香知他是多疑之人,但她却依然不露形色,每日晨昏,替他穿衣脱衫之际,小心探查穴道。
转眼三天过去,谷寒香试遍了独眼怪人身上的穴道,依然毫无收获。
这日下午,她一个人倚窗闲眺,只见树梢一只雀儿,将头钻在翅翼之下啄毛,不由心里一动。
第二天清晨为他穿衣系带之时,手指顺势往独眼怪人左腋之下,轻轻一触。
独眼怪人左臂迅快的往下一沉,对谷寒香望了一眼。
晚间谷寒香又藉机戮了一下。
那独眼怪人右手一拦,谷寒香被震摔坐地上,只见他脸上满布怒色。
谷寒香心中已然有数,表面之上,却幽幽地道:“你怎么啦?”
独眼怪人见谷寒香一派幽怨之态,心念一转,脸色又缓和下来,忽然呵呵笑道:“老夫虽然练有武功,却是有一个怪毛病,这腋下,脚心,从小就怕呵痒,只要别人一碰,老夫就受不住了。”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适才谷寒香触及他腋下,他脸色陡变,本想发作,但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提及这处隐秘之时,谷寒香却力予阻止,此时虽然触及自己隐秘之处,看来似是出自无意,自己这等粗暴的举动,一时之间,颇为后悔。
他心念一转立时突换笑脸,一面说,一面跃身将她扶了起来。
谷寒香见他这等神态,已知自己所料不错,但她表现之上,依然是一片茫然,幽怨之色。
独眼怪人凝神注视了她一阵,愈悔自己出手孟浪,是以也显出了一种不安之态。
这日午后,谷寒香与苗素兰、万映霞三人,一时兴起,在一起演练了两个时辰的武功,回去之后,独眼怪人道:“你一脸汗水,不知做了什么吃力之事?”
谷寒香见他和颜悦色相问,心内灵机一动,故意叹了口气,嗔然道:“不用说啦!”
独眼怪人看了她一眼,茫然道:“难道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谷寒香故意沉默了片刻,才赌气道:“我看,我这武功也不用学了。”
独眼怪人似觉十分奇异,道:“老夫不知你说此话是什么用心?”
谷寒香气得一转脸,道:“你说你武功冠绝当今,可是我跟你学了这久时日,哼!连映霞我也竟无能胜得了她,这还有什么可学的”
独眼怪人怪脸耸动,笑道:“原来为的这等小事!”
谷寒香忿然反驳道:“在我乃是大大重要的大事,你怎能说是小事。”
独眼怪人道:“我本就对你说过,武功一道,既要天赋,又要名师,绝非一蹴可成之事”
他见谷寒香为此事生气,原想婉言劝慰于她,但说到此处,再看谷寒香,却是怔怔的凭几而坐,对自己所说之话,竟似充耳不闻一般。
他对谷寒香,真是万分喜爱,所以才事事顺从,这时见她满脸娇嗔之态,一时间竟无法再说下去,但他心中又极想善言相劝,这种情形之下,只急得他怪眼乱翻,不知所措。
谷寒香暗中留意他的举动,见他果然被自己作弄得不知所措,心中不由暗暗的笑了一下。
她忽然转脸对着独眼怪人,轻叹一声,幽怨地说道:“这事只怪我天赋太差,也怨不得你,你也不必如此焦急了”
独眼怪人睁着一只突出的大眼睛,沉思出神。
停了半晌,他才似由梦中醒来一般,冷漠地道:“你不要为此事难过,老夫定要为你想出一个法子来。”
谷寒香歉然一笑,道:“我虽知你学贯天人,但这等之事,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她说罢,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独眼怪人满脸疤痕的肤肉,连连抽动了一阵,那只突出的大眼,暴射出慑人的光芒,忽然展舒两臂,重重一击“人定胜天,老夫倒要试他一试。”
说罢转脸对谷寒香道:“你是否真的要想学成一身绝世的武功?”
谷寒香嫣然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世上的人,哪个不想呢?”
独眼怪人鼻中又沉沉嗯了一声,道:“好,老夫问你能否吃得了苦?”
谷寒香不知他这话的含意,茫然问道:“但不知要我吃什么苦?”
独眼怪人面容一整,一片肃穆的道:“老夫潜心研练了数十年,但也熬受了数十年之苦,如今老夫要用另一种方法,将老夫这身绝学,化用一周时间,传授与你。”
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此举,乃是与天争胜,究竟能否人可胜天,尚在未定之数,不过,你却要先尝受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的血肉之苦”
谷寒香泛现出一片坚毅之色,冷肃地说道:“只要你真心相传,慢说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就是七七四十九日又待何妨!”
独眼怪人冷漠地道:“你不后悔。”
谷寒香淡淡地笑道:“我学武并不是想争胜江湖,只是想试试看,我是不是不如别人,所以,纵然吃些苦,也是自相甘愿的。”
独眼怪人霍然一跃而起,凌空在橱架之上,取过一瓶药丸,交与谷寒香道:“老夫这等传授武功,乃是武林之中从未有过之事,也是老夫一种大胆的尝试,能不能成功,或是半途功败垂成,都要看你的造化了。今晚你且将这瓶里的药丸服用六粒,明早老夫就为你用内功强自打通‘任’、‘督’二脉。”说完,闭目而坐。
谷寒香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不知是喜,是悲,是祸,是福,只觉得浑身血液奔流加速,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带着一股紧张的心情,将此事告诉苗素兰。
苗素兰微思了一阵,很忧虑地道:“老怪物心地阴毒,不知会不会暗中耍什么花样,况且依他所说,要身受四十九个时辰之苦,想妹妹这般娇柔,如何能抵受得住?”
谷寒香冷冷的一笑,道:“与其终日生活于惶惶不安之中,倒不如求一速决,是生是死,我已不予考虑,不过看他的神情,也不致会有什么阴谋。”
苗素兰点点头道:“妹妹也说得是,只是苦了你啦。”
谷寒香道:“我要走了,姐姐虽可将此事告诉余先生和钟一豪,但千万叫他们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误事。”
她说完之后,径自转回房去。
临睡之前,独眼怪人看着她服下药丸。
谷寒香不知这种丸药,究竟有着什么作用,是以服下之后,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等待着药力的变化。
不知什么时候,她却在等待中静静的睡了过去。
梦境里,只觉周身轻飘,恍如一只风筝,在轻柔的春风吹荡中,飘飘摇摇
又仿佛身在一叶扁舟浮飘在万顷柔波之上,顺水流去
只觉得浑身有着一种无比舒泰的感觉,她乏力地睁开秀目一看,但见独眼怪人,双手正在自己左腕脉门之上,轻轻推动。
独眼怪人虽然全神一意的在推动,但他依然注意着她的反应。
这时见谷寒香微睁秀目,未待她开口说话,立时轻声说道:“你不要开口”
谷寒香见他不叫自己说话,脸上泛现出一丝茫然之色。
独眼怪人似是为了解除她心中的疑念,道:“老夫先打通你的外六经,使流血归心入经,到了正午时,老夫就要使流血逆转。”
他话到此处,倏然而住,低头用心推拿。
谷寒香又在舒泰中沉沉睡去。
到了巳末时刻,独眼怪人叫那蒙面驼哑老人在房中生起了一炉火,火上置了一只古铜青锅,锅内沸滚着一锅沸水。
独眼怪人拍醒了谷寒香,叫她尽去内衣,然后,他用两块长大的绒布在沸水中煮浸了片刻,取出来凉了一下,便将这温湿的绒布,覆盖在谷寒香身上。
他此时也将外面长衫脱去,对谷寒香肃然地说道:“现在老夫要替你用内力强行打通‘督’脉,这种苦却是极不易忍受”
他本来还有话要说,但低头一看谷寒香一脸肃穆之色,立时住口不语。
谷寒香闭上双目,想把一切之事尽皆忘去,也不思索即将忍受的痛苦。
独眼怪人静坐调息,到了正交午刻之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左手按谷寒香“命门”大穴右手迅快的点了她身上“督脉”的九处要穴。
谷寒香陡觉身子往下一沉,宛如由千仞高峰,跌落万丈深渊,心中一阵绞痛,大有胃翻肠断之势,身上冷汗如淋,头上汗珠如豆,滚滚而下。
痛苦难熬之中,又觉着似有一条烧红的铁链在周身抽打,打到一处,即有一阵炎热难堪的感受。
不消一盏茶工夫,她已惨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人虽然昏了过去,但这种难熬的痛苦,却丝毫并未减轻。
独眼怪人点拿一阵,又换上一块绒布,又坐息片刻,这样循环的忙到子时才休息。
到了次日午时,谷寒香身子刚稍稍平静,独眼怪人又走来道:“你觉着如何?”
谷寒香如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浑身无力,只微微点了点头。
独眼怪人道:“你‘督脉’已通,如今老夫还要为你打通‘任脉’,到了明天,这‘任、督’二脉接通之后,再与你通全身十二关窍,你能把这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熬受过去,就成功了一半。”
谷寒香似是甚为感激,无力地瞧着他,悠悠的笑了一下。
独眼怪人道:“你将身子翻过来,伏身而睡。”
谷寒香依言,伏下身子。
独眼怪人右手抵住谷寒香后心,左手疾扬,轻拍她“天府”、“地泉”二穴。
谷寒香身上一冷,打了一个寒战,张口想喝叫,但声音尚未出口,浑身一阵痉挛,肌肤收缩,竟似跌进冰窖之中一般。
一阵酷寒之气,像利刃一样,刺肤侵肌,直钻肺腑。
这阵奇寒严冷,是她从未经过之事,只觉得口唇僵硬,牙齿粉碎,肌肤片片崩裂,遍体骨节,也似寸寸碎断,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内外交相侵袭。
独眼怪人以他多年潜修的一种至阳至柔的内家劲力,一连打通了她“任脉”一十二处要穴之后,翻身取出一只深埋地下的瓷坛。
这坛中乃是藏的终年不见阳光的悬岩上的积雪,和无根的山泉,这两种水乃是一种最阴最冷之水,即在六月伏天,只要饮下一滴,立时凉透心腑,有祛炎祛暑之功。
独眼怪人取过瓷坛倾出一杯,左手捏开谷寒香牙关,将雪露冷泉,缓缓的灌了下去。
谷寒香本已觉遍体冷得难以支持,这时又被灌下一杯世上最凉的雪露冷泉,就仿佛一把冰刀,直插心底,只觉得骤然一惊,丹田元气,立时松散,张口呼吸,竟如游丝一般的微弱。
独眼怪人又取了一粒红如火丹的丸药,灌服下去。
这粒丸药乃是几味最热之药调制,但谷寒香服下之后,也只发生了很少的作用。
直到了第二天午时,身上的寒热方始恢复正常。
独眼怪人也因耗去了甚多内力,静坐养息直到此时,才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后,看了看谷寒香,见她面色已回复原状,扶她坐了起来,教她“周天运息之法”
谷寒香依照独眼怪人所授的方法,将“周天坐息”之法,坐练了一个对时。
这乃是一种内家至上的修为之法,她坐习一天一夜后,脸上渐渐泛现出了光辉,精神也极是舒泰。
独眼怪人道:“你可觉着其中的妙处!”
谷寒香点点头,吁了一口长气,虽未答言,但神态之间,却表示出欣愉之色。
独眼怪人查对了一下时刻,道:“所幸老夫第一步的尝试,未曾落败,你的‘任、督’二脉已然贯通”
他微微一顿,又肃然说道:“你不要小视打通‘任、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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