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理会她这些气话。幸而他已经找到一个对付她的更好的办法,用不着跟妻子吵嘴。因此,他回答说:“你的话一点儿也不错,这帽子的确蹩脚,我格外爱你,就是因为你不喜欢它。”
“爱不爱随你的便,”凯瑟丽娜说“反正我喜欢这顶帽子,我非要这顶不可,别的不要。”
“你是说你想看看那件褂子,”彼特鲁乔仍然故意装作误会了她的意思。
于是,裁缝走过来,把替她做的一件很漂亮的褂子拿给她看,彼特鲁乔就是想帽子褂子全不给她,所以又照样挑起褂子的毛病来。“天哪,”他说“这成什么东西了!你管这叫袖子吗?简直像炮筒,凸凸凹凹得像苹果饼。”
裁缝说:“您叫我照时髦的样式做的。”凯瑟丽娜也说,她从来没见过比那更漂亮的褂子了。
对彼特鲁乔来说,凯瑟丽娜这么一表示就够了。他一方面暗地里让人向裁缝和帽匠表示货款一定要照付的,并且为了他那种看去莫名其妙的态度向他们道歉,一方面当着面却破口大骂,粗暴地把裁缝和帽匠一齐赶出屋子去。然后他掉过身来对凯瑟丽娜说:“好吧,我的凯特,咱们就穿着这身家常的衣裳到你父亲家去吧。”
他吩咐备上马,说现在才七点钟,一定要在吃中饭的时候赶到巴普提斯塔的家里。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是大清早,而是中午了。凯瑟丽娜这时候差不多被彼特鲁乔的狂暴态度征服了,因此,她只是试着步,很谦恭地说:“我敢向您保证,现在已经两点了,我们得吃晚饭的时候才能走到。”
可是彼特鲁乔的原意就是要把她完全征服,非要他说什么她都随声附和,才把她带回她父亲那里去。因此,就像他连太阳也能主宰,连时辰也归他统治一样,他说他高兴说是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要不然他就不动身。“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说“你总是跟我闹别扭。好,我今天不走了,等走的时候,我说几点钟就是几点钟。”
过了一天,凯瑟丽娜不得不实行她新学到的忍耐。彼特鲁乔一直等到把她的傲性磨成百依百顺,甚至不敢想起竟有“反驳”这样的字,才让她回到她父亲那里去。在路上,她险些儿又被送回来,只因为中午的时候,彼特鲁乔说天上有月亮照着,而她无意中表示那是太阳。
“我指着我母亲的儿子(那就是我自己)起誓,”他说“我说它是月亮,它就是月亮;我说它是星星,它就是星星;我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你要不同意,我就不到你父亲那里去了。”然后,他装出要转回去的样子。可是凯瑟丽娜已经不再是“泼妇凯瑟丽娜”而成为一个恭顺的妻子了。她说:“咱们既然走出这么远,我求您还是往前走吧。随便您说它是太阳,就是太阳;您说它是月亮,就是月亮;您怎么说,就怎么是。您要是高兴说它是灯心草的蜡烛,我也一定把它当成灯心草的蜡烛。”
他决计试她一试,因此,他又说:“我说这是月亮。”
“我知道这是月亮,”凯瑟丽娜回答说。
“你胡说,这明明是太阳,”彼特鲁乔说。
“那么,就是太阳,”凯瑟丽娜回答说“可是您要是说这不是太阳,那么它就不是太阳啦。您管它叫什么,它就是什么,凯瑟丽娜也就永远那么叫它了。”
这么一来,他才让她继续往前走。可是他还要进一步试试她会不会一直这样恭顺下去。他们在路上碰到一位老先生,他硬把他当作年轻姑娘,向他打招呼说:“高贵的小姐,您早啊。”然后问凯瑟丽娜她可曾见过更漂亮的姑娘,夸奖老先生的脸蛋儿又红润又白嫩,把他一对眼睛比成亮晶晶的星星。随着又对他说:“可爱的漂亮小姐,再一次祝你日安!”然后对他的妻子说:“可爱的凯特,她长得这样美,你应该亲她一亲。”
凯瑟丽娜这时候已经完全屈服了,她赶快按照她丈夫的意旨,对老先生说起同样的话来:“年轻、娇嫩的姑娘,你长得真漂亮,又鲜活又可爱。你到哪儿去呀?你住在什么地方?你父母真造化,生了你这么个漂亮的孩子。”
“喂,凯特,你怎么了?”彼特鲁乔说“你可别发疯呀。这明明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上了年纪、满脸皱纹、又干又瘦的男人,并不是像你说的什么年轻姑娘啊!”听到这话,凯瑟丽娜说:“老先生,请您原谅我。太阳把我的眼睛照花了,我看什么都显得很年轻。现在我知道您是一位可敬的老人家,我希望您原谅刚才我一时的疏忽。”
“好心的老伯伯,请原谅她吧,”彼特鲁乔说。“请告诉我们您现在是到哪儿去。如果是同路的话,我们倒很愿意跟您结个伴儿。”
老先生回答说:“好先生,还有你,这位有趣儿的娘子,我倒没想到跟你们这样奇怪地碰上。我叫文森修,现在是去看我的一个儿子,他住在帕度亚。”
彼特鲁乔这才晓得原来这位老先生是卢森修的父亲。卢森修这个年轻人将要跟巴普提斯塔的二女儿比恩卡结婚。彼特鲁乔告诉文森修他儿子这场亲事会给他带来很多财产,老先生听了十分欢喜。他们很愉快地一道走着,一直走到巴普提斯塔的家。里面有许多宾客,都是来庆贺比恩卡跟卢森修的婚礼的——巴普提斯塔把凯瑟丽娜嫁出去以后,他就高高兴兴地同意了比恩卡的亲事。
他们一走进去,巴普提斯塔就欢迎他们来参加婚宴。在坐的另外还有一对新婚夫妇。
比恩卡的丈夫卢森修和另外一个新婚的男人霍坦西奥他们俩都忍不住暗暗拿彼特鲁乔的妻子的泼悍脾气开玩笑。看来这两个盲目自信的新郎对他们挑的妻子的柔顺性格是十分满意的,因而讥笑彼特鲁乔的运气多么不如他们的好。彼特鲁乔不大理会他们开的玩笑。吃过晚饭,女客们退席以后,他才看出原来巴普提斯塔自己也跟他们一道嘲笑他。当彼特鲁乔一定说他的妻子比他们两人的妻子更听话的时候,凯瑟丽娜的父亲说:“唉,彼特鲁乔贤婿,说句老实话,我担心你娶的是最泼悍的女人了。”
“哦,我说不然,”彼特鲁乔说“为了证实我的话,打个东道:咱们各自派人去叫自己的妻子,谁的最听话——也就是说,谁的妻子一叫就来,就算谁赢。”
另外两个作丈夫的很乐意打这个赌,因为他们十分相信他们柔顺的妻子一定比倔强的凯瑟丽娜听话,他们提议赌二十克郎。可是彼特鲁乔兴高采烈地说,他就是拿鹰犬打赌,也要赌那么多,如今拿他的妻子打赌,应当加上二十倍。于是,卢森修和霍坦西奥把东道加到一百克郎,然后卢森修头一个派仆人去叫比恩卡到这里来。仆人回来说:“老爷,太太说她有事,不能来。”
“怎么,”彼特鲁乔说“她说有事不能来?难道这是一个作妻子的答复吗?”
卢森修和霍坦西奥都朝他笑起来,说恐怕凯瑟丽娜的答复还要不客气呢。现在该轮到霍坦西奥去叫他妻子来了。他对他的仆人说:“你去请我太太到这儿来一趟。”
“唉呀,还要去‘请’她来!”彼特鲁乔说“那么更该来了吧!”
“先生,”霍坦西奥说“我担心尊夫人请也请不来呢。”
话刚说完,这位很懂礼貌的丈夫看到仆人一个人回来了,没有跟女主人一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了。“先生,”那个仆人说“太太说,您大概要开什么玩笑,所以她不来了。她要您到她那儿去呢。”
“这回更糟啦,更糟啦!”彼特鲁乔说,然后他把他的仆人叫过来说“喂,到你太太那儿去,告诉她,我命令她到我这儿来。”
大家还没来得及想她会不会服从这个命令,巴普提斯塔大吃一惊,嚷着:“唉呀,老天爷,凯瑟丽娜真来了!”凯瑟丽娜走进来,柔顺地对彼特鲁乔说:“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吗?”
“你的妹妹和霍坦西奥的妻子哪儿去啦?”彼特鲁乔问。
“她们在客厅里围着火谈天哪,”凯瑟丽娜回答说。
“去,把她们找来!”彼特鲁乔说。
凯瑟丽娜一句话也没还嘴,就照她丈夫的吩咐去做了。
“如果天下有怪事的话,”卢森修说“这可是怪事了。”
“真是怪事,”霍坦西奥说“还不晓得这是什么兆头呢。”
“这是和睦的兆头,”彼特鲁乔说“这还表示我们之间会有宁静和恩爱,夫妻生活上有主有从。简单一句话,这是一切甜蜜、幸福的事情的兆头。”
凯瑟丽娜的父亲看到他女儿的改变,非常高兴,就说:“彼特鲁乔贤婿,恭喜你呀!你赢了东道,我要额外再添上两万克郎的陪嫁,就当是给我另外一个女儿的,因为她变得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啦。”
“为了更配赢这份东道,”彼特鲁乔说“我要叫你们看看她新学到的妇德和顺从。”
这时候,凯瑟丽娜正领着另外两位太太进来了。彼特鲁乔接着说:“看,她来了,而且她还用女人家的道理劝导你们两位固执的太太,把她们像俘虏一样带了来呢。凯瑟丽娜,你那顶帽子不好看,把那个骗钱货摘下来,丢在地上吧。”
凯瑟丽娜马上摘下她的帽子来,丢在地上了。
“天哪,”霍坦西奥的妻子说“简直没有这么傻的事啦!”
比恩卡也说:“呸,这种愚蠢的行为,叫做什么尽本分呀!”
比恩卡的丈夫听到她这话,就说:“我倒巴不得你也这么尽尽愚蠢的本分呢。可爱的比恩卡,从吃完晚饭到现在,为了你的本分尽得太聪明,我已经输掉一百克郎啦。”
“你拿我的尽本分来打东道,”比恩卡说“你就更愚蠢了。”
“凯瑟丽娜,”彼特鲁乔说“我派你去告诉这两个倔强的女人,作妻子的对她们的主人和丈夫应当尽些什么本分。”
使大家都惊讶的是:这位从过去的泼妇改造过来的凯瑟丽娜,居然振振有词地称赞说,作妻子的本分就是应该服从,正像她自己对彼特鲁乔的吩咐百依百顺一样。于是,凯瑟丽娜在帕度亚又出名了,这回她不是作为泼妇凯瑟丽娜出名的,而是作为帕度亚最顺从、最尽本分的妻子出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