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蒙着面纱,竟看不出年纪大小。浓郁香风投送众人鼻中,后面之人便是那衣着神气都似大爷的马车夫,年轻的面上全无表情。
这两人来势诡异,搭配得亦极之扎眼,全厅过百人居然不闻声亥之聋。
蒙面妇人在吴哥前面七八步停住,面纱后面透出涩涩声音道:“这汉子就是‘飞天鸽子’吴不忍么?”
铁燕子段钧应道:“他就是吴不忍。”虽然他没有躬身行礼等动作,但人人听得出他声调中含有相当尊敬意味,显然这个神秘蒙面女人在泰山派中身份辈份相当高。
蒙面女人道:“连你和胡铜铃联手都赢不了,吴不忍的确名不虚传,亦怪不得当年峨嵋的六道轮回大关被他攻破。”
没有人听过峨嵋派“六道轮回大关”名称,所以更无人得知内容。
吴哥却微微变色,抱拳道:“芳驾慧眼高见天下无双,吴某佩服之至,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道:“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过人与人之间终得有个名字以便称呼。”
“我平生最爱读的书是‘山海经’,我足迹也曾历遍天下,所以你叫我一声‘山海夫人’我就很满意了。”
她自称“夫人”却无夫姓,只冠以“山海”二字,莫非发也根本不嫁“人”而是以名山大川做她的终身伴侣?
吴哥道:“多谢山海夫人赐告。只不知道这一位是谁?”
那马车夫不论前着神情都大异常人,所以没有人觉得吴哥这一问是多余的。
山海夫人道:“他姓余名凡,一半是泰山弟子,一半不是。”
武林中家派无虑千百,有些人并属两家甚至三家亦不稀奇。
吴哥问道:“另一半是哪一家派呢?”
山海夫人道:“南海水晶门你听过没有?”
不止吴哥连其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近三年来毒教之中的南海水晶声名甚盛,最轰动一件事是一夜之间毒杀了广东五风门上下七十五人,据说不但没有一人漏网,连死亡时间亦一样分秒不差。
凡是神秘邪恶的门派任何消息都特别传得快,人人都喜欢谈论甚至渲染,所以南海水晶门三年之间天下皆知。
山海夫人又道:“吴不忍,你们动手经过我都看见听见。你的确是值得尊敬的敌人。因此我有个建议,也可以说是有一条路让你走,否则白白掉了性命,大家都没有好处。”
听她口气好象吴哥性命已捏在手中,任何时候随心所欲要毁就毁。
吴哥居然不生气,道:“吴某愿闻其详,”
山海夫人道:“你的轻功很好,我看已跟段钧不相上下,不过你和他路数不同,段钧擅长在空中盘旋转折灵活如燕子,而你却可以一泻千里既高又远。”
吴哥不能不承认她的评语,道:“这便如何?”
山海夫人道:“你帮我办一件事,要飞渡一处绝险之处。如果你跌死了无话可说,否则我担保泰山派的仇恨一笔钩销。”
吴哥沉吟考虑,屋角众人居然没有反对或任何议论之声。因为他们得罪得起堂堂正正的泰山派,却绝对不敢得罪任何时候地点都能杀人的“南海水晶门”此外他们现下可不是都中了毒?山海夫人说不定竟是救星?总而言之这个女人万万不能得罪就对了。
铁燕子段钧面色忽然变得难看,道:“夫人敢是要他飞渡‘鹰悉壑’,咱们只要肯利用一些工具,绝对可以越过。”
山海夫人面色看不见,但声音变得很冷,人人听得出,她的话也很不客气,道:“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以段钧的地位声望,居然被她当众斥责不敢还嘴,可见得山海夫人绝对不是身份高,只怕其中尚有内情。
吴哥眼睛一转,这回看见小辛,还看见他的手势。
他微微一笑,道:“谢谢你给我另一条路,但我却是骡子脾气不识抬举。山海夫人请你想想,如果我答应了,不但泰山派无数高手寝食难安而又愤愤不平,连下在场的一众江南名家高手也觉得不知所措,至少他们若是出手对付我的话,却又不免得罪了你。”
余凡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冷漠刺耳,道:“你只要说一声不干就够,废话何须多说。”
吴哥怔一下,才道:“你虽无礼,这话却也很对。”
山海夫人道:“好,我立即出手解去此地所有人身中之毒。吴不忍,我们不必动手对付你,这么许多人就足以把你分尸了。”
无嗔上人第一个大声道:“洒家定必全力一拼。”
其他的人也纷纷高声表明愿意出手,刹时间吴哥已陷入重围。而心理遭受的压力比实际上沉重百倍。
山海夫人一举手,众声俱歇。
只听她道:“奇怪,吴不忍你难道很想死?因为我竟不能发现你惊惧或者烦乱的表情。
莫非你真的活得不耐烦?抑是以为我不能解去他们所中之毒?”
吴哥微笑一下,道:“你好象很有恃无恐,为什么?”
吴哥道:“听说小辛已来了。”
所有的人更静肃倾听。
山海夫人道:“小辛?这几个月来江南到处都听人谈论他。他真有那么了不起?”
吴哥道:“当然,他的武功学识固然了不起,却仍然是人,可是论到他的心胸气魄和智慧,他不是人。”
山海夫人讶道:“我听过,有人叫他‘横行刀’,有人叫他‘魔鬼’,他不是人难道是魔鬼?”
吴哥很严肃道:“就算不是神也一定是魔鬼,决不是人。”
大厅内有片刻极度寂静。“小辛”的名字的确有如符咒具有无限魔力。只要一提起小辛的名字,所有局势场面必起变化。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难以说明,如此变幻难测。因为“小辛”的真人居然远远不及他名字那么有魔力。
小辛忽然走出去(这时还无人知他是谁),以致赵真杨贵等一众江南名家高手急得眼珠快突出来,他们以为小辛只是小角色,但却可能搅乱大局,使山海夫人不肯出手解毒岂不大大糟糕?
吴哥已得到暗示,装出不认识样子瞪住小辛。
山海夫人以及段钧胡铜铃还有余凡当然不认识小辛,亦都睁大眼睛看他有何行动。如果小辛不是有一种特别气度,如果他不是迷迷蒙蒙人老是瞧不清楚,他一定马上获得很不礼貌的遭遇。
小辛欠欠身道:“山海夫人请了。”
山海夫人鼻孔中唔一声,道:“你是谁?”这个问题正是人人都想知道,尤其是那冷漠自傲的余凡又加上一句:“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
小辛笑一下,道:“我当然知道,但你呢?你恐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你可曾想过当你活在世上,以何因缘得以‘活’在这世间?你又因何要活着?为了名?为了利?抑是为了杀人?”
他虽然一下子把话题扯到三千里路以外,但却无人泛起胡说无道理之感。
是不是每个人总有些时候会想到这些问题?纵然由于没有答案而不去想它,但一旦触及时却不免感到熟悉而且不意外?
余凡一时怔住,山海夫人发出悦耳的格格笑声,道:“你是谁?我猜一猜好吗?”
小辛道:“你知不知道那边将近一百个人的处境都很危险?因为他们所中之毒,绝对不是你想象及判断的那一种,如果你解救不得其法,只怕近百人性命将葬送你的手中,你相不相信?”
大厅内马上嘈吵不堪,连赵真等那么老的江湖,亦不禁色变和流下冷汗,性命终究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条,岂能不大大惊骇。
山海夫人一举手,顿时寂静下来,虽然后面尚有一些人变论之声未歇,但也立刻被别人提醒制止。
这个人一出来果然乱局势,赵真等人不禁恨得牙痒痒。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小心指出山海夫人不能解毒一事真是实情,则大家对他当然应该只有感激。
山海夫人道:“你说我解不了他们的毒?真的?你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这些话?”
小辛道:“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余凡道:“夫人,这厮一副招摇撞骗的样子,句句话唯恐语不惊人,待门下拿下这厮便可问出他的来龙去脉。”
山海夫人道:“不要鲁莽。此人的风度气概大异凡俗之士,而你居然看不出来,日后记住多多训练观察力。”
余凡躬身道:“门下记住了。”
山海夫人道:“咱们言归正传,我说我解得这些人所中之毒,你却认为我不行,对不?”
小辛道:“正是。”
山海夫人道:“好,咱们先较量这一场,不过余凡说得也对,万一你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人,我却如此容易上了你的当,将来岂不被天下英雄耻笑?”
小辛道:“我明白,尤其是你个人事小,泰山派声誉声大。这儿有百数十位江湖名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人人听了都很舒服,尤其是段钧胡铜铃,因为山海夫人虽然属于帮助泰山派之人,但她已说出“南海水晶门”显然她代表南海水晶门比泰山派份量多些。
小辛又道:“我保证讲几句话令你相认我并非招摇撞骗,又说不定再多说几句话竟能使夫人率从离开,不找吴不忍的麻烦。”
吴不忍道:“若能如此阁下真是神乎其技了。”
小辛道:“老吴你别高兴得太快,落在我手中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
山海夫人连连摇头,道:“我不信你有这等本事,请快说!”
何止她一人心急想知道,简直凡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急得伸长脖子竖起了耳朵。
小辛道:“泰山派扬威中原数百年之久,除了吴不忍提过的‘石敢当’神功,另有一宗秘艺举世都不知道,但碰巧我却知道,称为‘万劫沉沦毒蜂刺’,对不对?”
段钧胡铜铃以及余凡都骇异变色,因此这个问题根本不必回答了。
小辛又道:“如果这根毒蜂之刺是余凡的话,别忘记你刺人之后,自己亦象毒蜂一样失去毒刺而死。”
天下任何武功若是一击之下与敌人同归于尽,自然具有最毒辣最可怕几乎无可抵挡的威力,这道理凡是练武之人无有不知。
人人心头尽管震骇,却无议论之声,请问谁不想赶快听听泰山派如何回答呢?
山海夫人道:“你所说的可能对,亦可能不对,但既然你说得出‘万劫沉沦毒蜂刺’名称,你已证明不是招摇撞骗而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段钧等人骇异之色兀自未消,可见得小辛的话的确极有深度极有冲击,而凭良心说在场近百武林之人竟无一人听过什么“万劫沉沦毒蜂刺”之名,连名字也未听过,当然更不知道内容了。
小辛伸手指住赵真等人,道:“那一位肯出来现身说法?我说山海夫人解不了你们身上之毒。”
他的话简直开玩笑,谁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证明此事?当然没有回答,除了两三人不好意思之外,其他的人都极力不着痕迹地缩入别人后面。
小辛手指来指去,最后停在郝问身上,大声道:“喂,你过来,我包你死不了。”
郝问硬起头皮大步走出,他不是不信小辛,而是不想被很多人认识他。
小辛道:“山海夫人,这一位如何?”
山海夫人瞧他一眼,道:“就是他。喂,你先瞧瞧屋顶。”
郝问仰头张望,但屋顶与平时一模一样,实在瞧不出任何道理,不禁迷惑讶异之至。但他旋即感到脑袋一阵晕眩,翻身一跤跌倒,就此昏迷不醒。
小辛冷冷地道:“据小辛说,此毒天下只有三人可解。”
他的话声个个字送入全场之人耳中,这话居然是“小辛”说的,更使人吃惊注意。
无嗔上人急忙大声道:“是哪三人?小辛的话必定靠得住。”
小辛道:“他说第一个是施毒之人,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绝对错不了,第二个是小辛本人,他恰好有这种解药,所以好象不足为奇,第三个就是天下毒教第一高手‘海枯石烂’李碧天。”
绝大多数人俱不知“海枯石烂”李碧天是谁,互相讶异低问时不免发出嗡嗡语声。
小辛声音盖过他们,既清晰又有力,道:“李碧天的下落当世已无人得知,所以除了小辛之外就只有找下毒之人。”
赵真洪声道:“阁下知不知道下毒之人现在落脚何处?”
小辛道:“不知道,因为这一派的下毒专家有一条惯例。出手之后必须尽一切能力远走高飞,不许回头,所以他现在已到了什么地方,恕我无法奉告。”
“毒教”之人往往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所以无人对此感到讶疑。
山海夫人道:“你怎知我不能解众人之毒?”
人人都紧闭嘴巴等听小辛回答,这是关系本身生死的大事,谁敢大意谁敢胡乱说话?
小辛笑一下,道:“因为我就是小辛。”
所有的人好象忽然变得麻木没有思想反应,全都呆了。
这种气氛使山海夫人感到窒息和迷乱。世上居然有人光是报出姓名,就能令人如此这般惊诧或倾倒,真的会有这种事情?这个人究竟有何了不起?他难道不是“人”而是“魔鬼”?
还是吴哥先开口说话,道:“原来你就是小辛,久仰久仰。”
小辛道:“吴不忍,听说你七年前偷了峨嵋镇山之宝‘天女散花剑’,又偷了一个女弟子,可有此事?”
吴不忍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小辛道:“不知道。你先说,我一定从实奉答。”
吴不忍缓缓说道:“有这么一件事发生过,可是动手之人是我,主谋却不是我。”
小辛道:“你肯承认动过手,这话可信程度很大,但主谋之人是谁?你为何不说出公诸天下?”
吴不忍叹口气道:“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七年来任我如何访查,仍无丝毫线索。”
小辛眼睛一转望住“憎富嫌贫”杨贵,问道:“杨贵,你是见识广之人,你认为如何?
他有可能不知主谋就贸然听令动手么?”
杨贵这一下可大大露面,立刻应道:“有,我可立刻说三个故事,都是真实故事证明世上的确有这等奇怪之事。”
世事之诡奇变幻其实何止如此,所有走过江湖之人都相当了解。
杨贵又道:“如果那一个活到七老八十,回想平生竟未曾被人冤枉欺骗,那才是奇事。”
吴哥叹口气道:“七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当众说出‘冤枉’二字。小辛,哪怕你等一会你亲手杀死我,我仍然感激你。”
小辛蹲低伸手拍拍郝问面颊,说道:“山海夫人,请问‘十步销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
山海夫人显然怔一下才道:“差不多,但据我所知‘散功味精’早已失传”
小辛道:“不对,没有失传。”他站起身时,郝问也打着呵欠然后跳起。
小辛道:“朋友,走吧,这儿没你的事。”
郝问不但听话而且跑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