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长安城的另一隅,却是充满了凄愁的气氛。
贾仙儿远上终南山把郑净持接下了山,送到霍小玉身边,霍小玉已经病态恹恹,只剩下口气了。
郑净持倒是很冷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毫无悲戚之态。只有浣纱哭着道:“夫人,您看看小姐病成这个样子。”
郑净持却只淡然地道:“延医吃药了没有!”
“请了,长安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最好的药都用过了,但是病情却越来越重。”
郑净持合十道:“那就好,人事已尽,该如何是天数,天数非人力所能挽回的。”
“可是爷若能看看小姐,小姐不会这样子的。”
“哦!十郎近况如何?”
“爷越来越得意了,听说昨天他玉堂归娶,太子拨了自己的銮驾。还亲自陪他迎亲,热闹得不得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他终于出头了。”
浣纱忍不住道:“夫人,您一点都不恨他?”
郑净持微微摇头道:“我为什么更恨他?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相反的还是我们承受他的恩惠,要不是他在那时候把王府的人挡回去,我们母女还不知道落什么命运呢?”
“可是小姐完全是为了他才这样的!”
郑净持很庄重地道:“浣纱!这种话不能胡说的,小玉的病是自己不留心染上的,病发之后。又延医诊断偏误,妄用大补之剂,把个病根越补越深”
浣纱听到这句话,就不敢再开口了,因为追溯起这个责任来。她要负一半,鲍十一娘要负一半,虽然两人都是望好心切,以为化多了钱就一定能治好病,那知道适得其反,最后若不是李益发了脾气她们还是不会知道错。
郑净持却摇摇头,轻轻地一叹道:“命数穷通,那都是早经天注定的,谁也不能怪,且谁也怪不了。”
浣纱不甘心地道:“可是小姐病成这个样子,一心一念只想要看爷一次,而爷居然狠心着不来看看她。”
郑净持看看她道:“浣纱,你怎么总是长不大的,还说这种小孩子话,十郎不是那种天性凉薄的人,尤其是他现在已经春风得意,扶摇直上的时候,他总不会落什么薄幸之名,让人家来批评他的,我想他是根本不知道小玉的病况”
浣纱又默然了,郑净持道:“贾大姑去接我的时候,把一切都对我说了,李家的老夫人来过,是她不希望十郎于此时来见面的,她的理由很充份,我也认为很对。小玉要不是老王爷病重时未加回避也不会染上这病根的。”
“这又不是一定会染上的,小孩子或许容易染上,大人是很少可能的,小姐病了这么久,我一直侍候着,也没有染上呀!”
“是的!但是只要有一点可能,也应该设法避忌,李老夫人的顾虑并没有什么不对,我若是她,我也会提出这个请求的,她只有这一个儿子”
“夫人,您也只有一个女儿。”
郑净持长叹一声道:“当然,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一样的疼自己的女儿,今天如果染病待死的是十郎,我也同样的会阻止她去看十郎,相信你也一样,浣纱,你跟小玉的感情太深,所以认事就有偏袒,无法作公平的处理了。”
浣纱没有话说了,郑净持的话都是理,是无法驳斥的理,她一向善于言词,更由于先天对郑净持的畏敬,就是有理也不敢硬顶,但是她实在不甘心就此缄默,只有苦笑着道:“夫人,您到山上去修行了两年,已经修得六根清净了!”
她并不懂什么叫六根清净,这只是一句她常听的话,但此刻用来,竟是非常妥切。
郑净持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浣纱,我还没有,我若是真的六根清净,四大偕空,断绝了一切尘缘,根本就不必下山了,软红十丈一行,阻了我多少功课,不过这也是数,不了这一劫,我始终无法真正地清净的。”
这些话的道理太深,浣纱自然更不懂,她也不希望懂,而且她看郑净持在一旁闭目端坐,口中喃喃地念着经,她忽而感到非常陌生,她不知道夫人何以会如此变,只知道郑净持对小玉的生死是再也不会关心了。
这时床上有了响动的声音,却看见已经昏了两天的霍小玉忽地睁开了眼,不禁惊喜万状地道:“小姐!小姐!你可醒了”
霍小玉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红晕,望着床前的人,展露出一个微笑。
这一笑居然使她的病容非常抚媚,把每个人都看得呆了。
她含着笑,向贾仙儿先点点头,柔声道:“谢谢你,贾大姊,大老远的,害你跑到终南山去把家母接来,黄大哥呢?”
贾仙儿倒反觉哽咽道:“在外间坐着呢,你是不是有事,我去叫他进来。”
霍小玉伸出了软弱的手摇了一摇道:“不必了。这屋子里气味重,冒渎了他太失礼了,你替我谢谢他就是了,我这副样子,也不方便见客,浣纱。好好侍候黄大哥。”
贾仙儿一阵心酸,握住了她的手道:“妹子,好妹子,你还忙着操这些心干嘛?”
霍小玉笑笑道:“我不得不操心,浣纱什么都不懂,简慢得罪人是常事,给十郎知道了会怪我,他最是好客的,可不能叫他落了褒贬”
转头又看见了郑净持,乃又笑笑道:“娘,对不起,我请贾大姊上山把您给闹了下来,打扰您的清修了。”
郑净持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阵激动,人非草木,她的修为毕竟还浅,骨肉至情,又那能一下子淡得了的?
因此她拥着霍小玉,哽咽着道:“玉儿,我的孩子”
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落,忙背过脸去,不让霍小玉看见。
霍小玉却没有去看母亲的脸,在母亲的怀抱中,似乎感到无限的满足,闭上眼,以梦呓一般的声音道:“娘,您记不记得,小时候,您常抱着我,哄我睡觉,而我却是个很难入睡的小淘气,您一面唱歌,一面拍着我,往往都是您自己快睡着了,我还精神十足”
郑净持已渐渐地稳定下来道:“我早就忘了,两年的山上生活,我几乎把从前的一切都忘了。”
霍小玉笑了一下道:“娘,您是慧根很厚的人,这么快就已经修得快隔绝尘缘了,现在可能就是我这儿使您丢不开,这次回去,您就可以-却一切,真正地与世情断绝了。”
浣纱听了不禁又是一阵伤心道:“小姐,你已经好得多了,瞧你现在的精神多振作,快别说那种话。”
霍小玉轻叹一口气:“傻丫头,我真替你担心,你怎么始终长不大,始终这么懵懵懂懂的,我知道我已经昏昏沉沉地躺了两天,那时我并没有胡涂,听得见你们说话,你们在做什么,我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觉得到,我想跟你们打个招呼,想跟你们说句话,可就是用不出力气来,就这么挣扎着,足足挣扎了两天,忽然我觉得身一轻,那些痛苦的感觉都离我而去了,我感到好轻松,好自在。”
浣纱充满了希望地道:“那不是病好了么?一定是我跟夫人在菩萨面前为你许的愿灵验了!”
霍小玉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浣纱!不要再哄自己了!我相信菩萨代表的就是天意,神明也不能逆天行事的,我的大数已到,应该是走的时候,这会儿我的精神特别好,神智特别清醒,那是回光返照。”
浣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早已想到可能是这个现象,只是一直在哄自己不去相信它,那知居然从霍小玉自己口中说了出来。
霍小玉抬起微弱无力的手,拍拍她的头:“浣纱!别哭,别闹,我要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走,你别扰得我心神不安,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很多话要说,你别耽误我的时间。”
声音很平静,浣纱果然不敢哭了,霍小玉抬起眼睛,望着郑净持道:“娘,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天年,走在您的前面了,请您原谅!”
郑净持念了两句阿弥陀佛,才强自平静地道:“孩子,你我的聚散,只是一场缘份,缘至而聚,缘尽而散,就好象水中的两片浮萍,偶而相聚碰在一起,并流了一程,又顺着水流而分开,各人有各人的流向,这是很自然的事,你虽欠我养育之恩,却也在我此生中,给了我许多的安慰与期望,给了我无限的快乐,那已经是报答了,所以你无须抱歉。”
霍小玉一直很平静地听着,这时候居然笑了:“娘!您修行时日虽短,却参悟得很快。”
郑净持道:“我已经起步太迟,磋跎了很多岁月,故而一旦找到了我应走的路,只有兼日而修,把失去的时光追回来,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霍小玉道:“娘,您现在是真正的佛门弟子了,佛家重因果,您能不能回我一句话,我这一生从没做过一件害人的事,从没存过一点害人之心,为什么我会落到今天这种结果呢?”
郑净持想了一下道:“今生之因,他生之果,前生已种,命运是早定的,所以你生下来不久,就有算命的算出你寿不永”
“那么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呢?”
郑净持摇头道:“孩子!你想错了,你这一生所受并不是苦,而是福,你出生在王侯之家,受尽呵护,而后虽然因为父亲的死,你略受了一点委屈,但是不能说是吃苦,因为始终还有个我在照料着你,爱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伤害,当你我的缘份将尽的时候,换进了十郎来,他给了你人间的男女夫妇之爱,让你过一段神仙似的生活,当你们的缘份尽时,还有个浣纱忠心不二地跟着你,还有着这些朋友热心地对着你,你这一生中,饱受了父母亲情,男女的爱情,朋友的温情,甚至于上天特别垂佑,还给你机会,让你能受到手足之情的滋润,你的兄嫂姊姊们都对你化除了歧见,使你这一生完美无缺,这是前世修的福”
经郑净持这一解释,霍小玉的眉头解开了,露出一片欣色道:“谢谢您,娘,我现在舒服多了,听您这一说,我才发觉自己很幸福,可是我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太少了,我那一种都没有够”
郑净持道:“孩子,不要太贪,你所得的都是人间至情,这其中除了父母之爱外,其余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能拥有其一,都是前世福慧修积的,你一下子兼具并有了,还不满足吗?”
霍小玉苦笑了笑:“娘!我是十分满足了,可是这一切都那么美好,我才握在手中。就要我放弃了!”
“孩子,谁都无法把幸福永远握在手中的,你应该感到欣慰,因为你直到放手时,依然是双手满握,比许多人到临死一无所有,那才是真正的悲哀呢”
她顿了一顿,才又轻叹道:“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话,愿菩萨原谅我的口孽,拿你大母来说吧,以人间富贵,她这一生中得到的已经算是多的了,可是她是否活得幸福呢,想得到的从没有得到过,不想失去的却一件件地失去,一直到她临终的时候,连最后的一点骄傲都无能保有了,那样,不是更形痛苦吗?”
说完后,又连连地念着阿弥陀佛。
霍小玉凄凉地一笑道:“娘,您不必再劝我了,我知道您是要我往尽开处想,往好处看,不要怀怨”
郑净持的声音哽咽了道:“孩子,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够了,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一丝悔咎:“我知道我太自私,为了追求自己的心灵的宁静,那么早就-下了你,一个人到山上去了,你实在还太年轻,还不懂得照顾自己,我要是一直照顾着你,即使是天命难违,至少不会把你拖成这个样子,命是命,病是病,你的病虽是痼疾,但是不该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发的”
这一说,第一个受不了的是浣纱,哇的一声哭起来,跪在床前叩头道:“婢子该死,婢子没有能侍候好小姐!”
郑净持叹了一口气,把她扶了起来道:“浣纱,说起来是该怪你,玉儿的病是叫你跟十一娘两个人给耽误了的,病根之初,怎么能加以大补之剂,你就是不懂,也该看看老王爷以前所服的药,可曾有过什么补药的,他贵为王侯,难道是吃不起吗?”
浣纱不敢作声,郑净持再度轻叹道:“但是最可恨的是你们两个人喧宾夺主,唯恐十郎虐待了玉儿似的,擅自作主,使得十郎跟玉儿之间产生了隔阂,十郎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那时正是不得意之际,心情已经够坏的,你们却以那种事情去刺激他,他明知道你们不对,却苦于无法开口,因为钱是小玉的,他不能阻止你们为了小玉而花,一直等你们捣弄完了,他忍无可忍才开口,以后逼得他出去谋差,常离不归,又何尝不种因于此?”
浣纱被斥责得满身大汗直流,郑净持道:“我若不说出来,你们一直还在怪十郎忍心,不来看小玉,其实他能够不忘记你们,已经很难得,很有良心了。”
词色一庄,郑净持以更为峻厉的声音道:“他若是在那时候拂袖而去也是应该的,谁也怪不了他的。”
浣纱低下了头,像个待决的重囚,郑净持叹道:“我为什么在他们结好的第三天就毅然的上山去呢,主要就是为了不介入他们之间,由于亲疏远近的不同,在不知不觉间总会有所偏袒,这种情形最易造成隔阂,本来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好。结果反而害了他,所以一般流传说新妇难为,乍然嫁到一个陌生的人家去,上有公婆,下有叔伯妯娌,甚至于还有个最难侍候,专爱挑眼的小姑,这些人未必真心要虐待新妇,也是为了亲疏远近不同,当小两口有所争执时,一定偏向他们的自己人,而新媳妇才会感到孤立无援,一肚子委屈。”
贾仙儿在旁道:“伯母,你这时侯说这些干嘛呀”
霍小玉却精神奕奕地道:“不,贾大姊,娘说的这些话太重要了,娘!请你说下去。”
郑净持看了女儿一眼,脸上一片圣光。点点头,继续以庄严的声音道:“现在我把话说回来,当初十郎初来我就看出他是个绝对自尊的人,唯恐他在心里面搁着什么,曾经一再告诫大家要把他当作老王爷在世时一样的尊敬,而且在当天就指定了把浣纱给他们两个。原也是一片好心,结果因为这丫头心眼儿太死,反而使我的一片好心造成了误会,小玉,你记不记得那天的情形”
小玉点头道:“娘,我记得,我看他很不高兴,求他稍微顺着您一点,他就生气了,结果你也严厉地处分了我一顿,那时我感到委屈极了。我是怕他跟你相处不和,才在中间调停一下的,结果你们反而相互谅解,谈得很和气,反而变成我的不是了。”
郑净持道:“究竟是谁的不是呢?”
霍小玉想想道:“是女儿的不是!”郑净持道:“这就是了,十郎虽是住在我们家,情形毕竟不同,他才是一家之主,可是你们都没有这个观念,仍然是以我为主,我看到这样下去,隔阂会越来越深,所以才离开了你们,满以为会使情形改变的,那知道又会插进个十一娘,还加上浣纱这个丫头,居间推波助澜”
霍小玉道:“娘!是女儿的不是,女儿未能体会到娘的苦心,没有把丫头调教好”郑净持长叹一声道:“也不能全怪你们,因为你们太年轻,而十郎又是那样的一个性情,他在这个家里。如果始终不能有个一家之主的感觉,这个家对他就没有意思了。”
霍小玉道:“娘!女儿后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改过了,只有我在病中,一时没注意”
郑净持点点头:“孩子,你明白因果就好,凡事俱有因,知所其因,安所其果”
霍小玉道:“娘!您放心,女儿现在很平静了,心中已没有怨忿,是我们对不起十郎的地方多,他没有骤然相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们实在不该多求什么,可是,娘,我实在想见他一面,那怕让我看他一眼都好,娘,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哀凄,又充满了恳挚,简直使人无法拒绝,也不忍心拒绝。但是,谁能答复她呢?
贾仙儿满鼻酸楚地道:“我去,我找他去,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找来一次!”
郑净持忙道:“大姑,算了吧,既是人家堂上有了慈谕,你又何必去陷人于不孝呢?”
贾仙儿道:“我会先去见他的母亲,说明后再去找十郎的,我不相信他们会不通人情至此!”
话才说到这儿,忽然外间传来了黄衫客的声音道:“仙儿!你别不相信,世上就真有这种负情的人。”
贾仙儿不禁一怔,黄衫客已经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叹息着道:“我真难以相信,一个人会变得这样无情无义,我在外面听见了小玉的情形,忙赶着到他的新居去了!”
每个人的眼睛都望着他,要听他说下去。
“他们家逍遥得很,一家人团聚围坐家宴,四口人边笑边谈,十足一幅行乐图。”
贾仙儿道:“怎么会有四口人呢?他们新婚夫妇,加上老夫人也不过才三个人呀?”
黄衫客道:“还有一个是他父亲的灵位虚设一席。”
贾仙儿神色一庄道:“大哥!人家把已故的亲长供在席上,这正是乐而不忘本的意思,是很可敬很庄严的事,你怎么可以用那种玩笑的口吻来说!”
说得黄衫客有点不好意思,贾仙儿又问道:“你见到十郎了没有?”
黄衫客道:“自然是见到了,他的听觉还真灵敏,我只发出一点声响,他就听见了,离席跑到外面来跟我见了面。问我有什么事。”
“你告诉他了?”
“自然告诉了,而且催着他快走,他说要去跟他母亲说一声,立刻就跟我走。”
“这也是对的,要不然他突然跑了,家里找不到他,岂不是害他的母亲悬念。”
黄衫客忍不住道:“仙儿,你怎么处处都护着他,处处都为他辩护?”
贾仙儿朗然道:“我没有护着谁,我只是讲理,难道他那种做法不对,不应该?”
贾衫客道:“但要看时候情况,不能拘泥不变,他要是去见了他母亲,还会放他来吗?
我看他是故意推托,一气之下,也没理他就回来了。”
贾仙儿道:“大哥!你这就错怪他了,他去禀告了母亲之后,或许不能赶来,但是总不是故意推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母亲不让他在这段日子跟小玉见面。”
黄衫客冷笑道:“鬼才相信这个话。”
郑净持忙道:“黄侠士千万不可如此说,我听说那位老夫人是极为明理的人,持家严谨,做人也很仁慈忠厚”
“那她为什么不让她的儿子来看小玉?”
贾仙儿道:“理由她老人家自己也说过了,我若是十郎的母亲,我也会这样的。”
黄衫客很不高兴地道:“仙儿,你是怎么了,居然帮着外人来派我的不是了。”
贾仙儿脸色一沉道:“十郎不是外人,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也不是帮他,而是讲的道理。”
黄衫客道:“他有什么道理?他听了我的话,应该不顾一切,把别的事都丢开,赶了来才对,这才是道理。”
贾仙儿也大声道:“什么都可以放下是不错,但高堂老母不能放下,否则他就是禽兽,忤逆!”
话说得很重,黄衫客有点受不了,但是又自知理屈词拙,无以为答,只有瞪大了眼睛道:“仙儿你”贾仙儿也勇敢地道:“我怎么样,黄大哥,以前我以为你是个大义无私的侠客。倾心相慕,甚至于不在乎名份,甘心退居侧室,以期能得侍君子,可是这两年来,我跟你在一起,才发现到你的行侠只是凭着一己的好恶,你的是非,也只是根据你自定的标准,离一个真正的侠客还差很远呢!”
黄衫客道:“我本来就没有以侠客自居。”
贾仙儿道:“那就把你那替天行道的招牌摘下来,不要一天到晚挂在嘴上,因为你行的道不是天道。”
黄衫客没想到贾仙儿会对他说出这种话,而且还是当着别人的面前说的,一时呆住了。
屋中的人也呆住了,没想到竟会引起他们夫妇的口角,霍小玉很不安地道:“贾大姊,黄大哥,你们”
贾仙儿朝她摆摆手道:“小玉,别把我们吵架放在心上,这种不和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很早我就发现了彼此的歧见,这一吵在所难免,迟早都会来的,早点揭开了也好,从此以后大家可也互相不干涉,各做各的事。”
黄衫客一怔道:“仙儿!你要离开我?”
贾仙儿坚毅道:“是的,既然彼此的性情意见都不合;勉强在一起也痛苦,不如分手的好,而且在我说过你那些话之后,你也不会再想跟我在一起了。”
黄衫客道:“我倒没有这个想法,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根本就没在一起,你把大部份的时间都给了十郎了。”
贾仙儿道:“黄大哥,说话要凭良心,自从两年前分手后,我根本就没见过他的面”
“可是你们经常通信。”
“那是有的,而且每一封信你都看过,上面没一句见不得人的话”
“但是你却为他东奔西走,废寝忘餐,衣不解带,置我这个丈夫于何地?你几时替我管过一天家务,几时把你的时间给我过,为我做过一点事?”
贾仙儿很平静,但是语气很冷淡:“黄衫客,你很早就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如果你要一个亲操井臼的家庭主妇,就不该答应要我,因为你明知道我不会做那种事的,何况你家里已经有一个做那些事的人了”
黄衫客刚要开口,贾仙儿道:“你不必再提什么理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根本是不满意我对十郎的事太热衷,对十郎太关心!”
黄衫客面色微动,终于点头道:“好!你自己说了出来,我也想问问你,这是不是事实!”
贾仙儿道:“是事实,不过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卑劣,我们的书信来往中,都是谈论的天下利弊兴革,以及那些惩奸除宄的经过,我对他的事比较关心,因为他没有一件是私事,他求我做的那些事都是有关千百人幸福的大事,像你,空负了一身武功,却只会除掉了一两个恶魅强徒,就沾沾自喜,自以为做了好事”
黄衫客急了道:“你做的事是官方的事?”
贾仙儿尖利地道:“拿贼捕盗也是官兵的事,你为什么又要揽过来做呢?说穿了也不过无非是为名而已,黄衫客,你口中说淡泊名利,不求富贵,可是你的所行所为,那一桩不是在征逐虚名,十郎请托的那些事你不屑为,为的是你无法从中间取得名声,那是你功成不居,悄悄地做的”
“明人不做暗事,我为什么要悄悄地做?”
“那你就该去求取功名,轰轰烈烈地放手来做,你又要假清高,说什么不为名利所羁”
“本来就是,一入官场,束手搏脚,就没有那些自由可以放手行事。”
“也不见得,事在人为,十郎也身在官场,他何尝受谁的牵掣,那件事不能放手做”
“你好象对他很钦佩”
贾仙儿道:“不错!他值得钦佩,以他在河西那些事功,不是任何人能做得到的。”
黄衫客道:“你那么祟拜他,为什么不干脆跟了他去!”
贾仙儿看了他一眼道:“黄衫客,有你这句话,我就可以跟他了,你自己不感到惭愧,堂堂一个大男子汉,而且还是名闻天下的大侠客,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黄衫客的话出口后,也感到很不得体,可是话已经冒了出来,而且他看到郑净持与霍小玉的眼光都看着他,充满了托异,也充满了不齿,就感到更为不安,本来想改口向贾仙儿道歉的,可是他再看看贾仙儿,发现贾仙儿竟是一脸的鄙色,似乎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谈了,一时羞恶之心发作,沉下脸来道:“你!你认为我没出息,你就去帮那个有出息的人好了。”
匆匆转身待出,恰好李益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差一点就要碰上了,还是他缩步得快,挪了一步才没有碰上,因为李益站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使他无法出去。所以他正在等李益进来后,以便出去。
可是李益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道:“黄兄,在这儿碰到了你正好,兄弟有两句话要说,不管我过去受过你多少好处,我都可以用别的方法报还给你,只是你这种朋友,我可交不下去了。”
黄衫客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是贵人,我不敢高攀。”
李益神色一庄道:“黄兄!以前我非常尊敬你。才不惜口舌,说得贾大姊归你,这是我一生所做的最大错事,你实在不配。”
黄衫客呛然拔剑道:“李益,你也配来教训我?”
李益冷冷地道:“我当然要教训你,因为你的行为粗暴蛮横,就是欠教训的缘故,你到我那儿去通知小玉的病危,这件事我应该感激你,可是你做法不太象话了,我们是朋友,我随侍家母在堂,你怎么说都是个晚辈,直入堂中,未经通报,见了家母,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拖了我就走,即此两端,黄兄就该知道自己该是不该!”
黄衫客被问得低下了头,贾仙儿道:“十郎!他不是在你离席的时候,才去找你的吗?”
李益怔了一怔,看着黄衫客道:“黄兄,你若不于自知理亏,又为什么要变更事实呢?”
黄衫客在几个人的逼视下,更为不安,虽然他手中执着剑,却又不敢拿起来。
李益轻叹了一声才道:“黄兄,我知道你是为了贾大姊的关系才如此地对我,你以为把我诋毁得不像个人,就会使贾大姊对你重新恢复好感,那可是大错特错了,我跟贾大姊是纯道义交的朋友,而你跟贾大姊却是夫妇。”
黄衫客冷笑道:“夫妇?她整天都在为你这个朋友忙,早就把我这做丈夫的给忘了。”
李益道:“黄兄,我们都见过你在家中的那位黄大嫂,我还问她,说黄兄经年在外行侠不回家,她心中是不是有怨恨之意,黄大嫂说你在外面做的济危助困的义举,她只感到光荣,看来黄兄的心胸远不如黄大嫂豁达,贾大姊不是为了我忙,而是为着天下众生在忙”
黄衫客刷一声,举剑削断了一边的窗棂,像逃避一样的由窗子里飞身而出;然后叫着道:“你们都去为众生忙吧,我是个大俗人,不敢高攀你们这些人,贾仙儿,你忙你的济世大业去吧。我立刻通知所有的江湖朋友,解除你我的婚约”
声除人杳,夜空中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李益倒是一阵发怔道:“对不起贾大姊,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贾仙儿却很平淡地道:“没什么,这跟你无关,是我们早就貌合神离了。”
李益道:“可是他居然会误解到大姊”
贾仙儿笑笑道:“这只是他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与理由,实际上他是不满意我在江湖上的名声超过了他,剑技武功也凌驾过他”
李益道:“他跟你还分彼此吗?”
贾仙儿轻叹道:“你以为结成夫妇就结成一体了,有些人反而会分得更清些,尤其是像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处处都叫一个女子比了下去,心中早就不是滋味了,再加上最近我做的事,经常出入禁宫,虽然身无官职,却能令长安的所有的达官显宦哈腰低头,他更加不舒服了。”
李益道:“他不是薄富贫如浮云吗?”
贾仙儿长叹一声道:“那只是口中说说而已,实际上有几个人能真正摆脱名缰利锁的羁绊,他是心高于天,命薄如纸,一腔狂傲,自以为了不起,但是他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谁能看得起他,一肚子不合时宜的学问,谁能够重用他!根本上他是与富贵无缘了,才自标清高”
李益也忍不住一叹道:“斯人也,乃有斯疾也”
贾仙儿道:“不去谈他了,两年下来,我才真正看透了他,早就想离开他了!这个家伙不过是虚有侠名,其实器量狭窄,根本不像个男子汉,他一向自尊自大,眼睛根本就容不下别人比他强,这一年来,我们就各行其是,仅维持个貌合神离而已,所以散了也好”李益仍是充满歉意地道:“真想不到你们会闹成这个样子,看来是小弟当年的撮合错了。”
贾仙儿有点伤感道:“其实也不能怪你,当年是我自己认人不清,一直把他当成个大英雄,大豪杰,一直到结婚后,才发现不是那回事,所以看一个人,从表面上去了解是不够的。”
李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眼瞥见了郑净持,连忙上前见礼道:“娘!您下山来了!”
郑-持很平静地点点头,然后道:“我是下山来,了此一劫的,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李益有点讪然地道:“娘!我很抱歉,没尽到责任。好好地照顾小玉,而且我也根本不知道她的病会转得如此厉害,最近我实在是太忙”
郑净持道:“我们都知道,可没有人怪你,你昨天才大婚,今天就把你找出来,的确是不太应该的”
李益苦笑道:“娘!别这么说,我这次迎娶半出于上谕,半出于堂上慈命,根本不由我自己作主的,我回到了长安不过才三四天,根本就没有一刻空闲过”
郑净持道:“我们都很谅解,所以黄大侠去找你,我们并不知道,否则我不会让他去的。”
李益在郑净持平静的语调下感到很不自在,低下头道:“不!鹰该去通知我的,如果我知道,早就赶来了。”
郑净持道:“你还在新婚中,理应忌讳一点”
李益又是一叹道:“娘!您这么一说就叫我无地自容了,我是个身不由己的人,而且也无所谓什么新婚不新婚,昨夜闹了一宵,我还没闭过眼,今天又被宫里召进去,不久之前刚出宫回家”
贾仙儿道:“皇帝老儿也太不体谅人了,这是什么时候,连各处的衙门都封印不理事了,居然连个婚假都不给,还巴巴的召你进官去。”
李益苦笑道:“大姊!你是知道我管的那份差事那有什么假不假,虽然大家都忙着过年,但也尽有些人不过年的人。只要他们不过年,我也安闲不了。”
“怎么?难道又有谁不安份了?”贾仙儿显得很紧张。
李益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做皇帝的人总得小心一点,不能等人家把不安份表明了再去处理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得注意留神,这些不去谈它了,好在目前没有什么大事,等开了年,恐怕还要麻烦大姊的,小玉怎么样了?听黄大哥说她很严重?”
说着要移步向内间行走。
郑净持道:“十郎,等一下,我必须先问你一句话,你来此之前,有没有跟你家的老夫人禀告过一声?”
李益不禁一怔道:“这有什么关系呢?”
郑净持道:“有,关系很大,所以我一定要问问清楚,究竟是你自己来的,还是你家老夫人要你来的?”
李益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你家老夫人并没有同意你来?”
“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我们正在吃饭,黄大哥闯了进来,把我抓了出来,来到一边,匆匆地说了一番话,要我立刻跟他走,连怎么回事都没说明”
郑净持道:“你不是说要禀明令堂一声吗?”
李益点头道:“是的,我说不管上那儿去,我总得跟家母说一声,他立刻摆下脸,狠狠地骂了我一顿就走了,我也没有再进屋子,着人去禀告了家母一声”
郑净持很仔细地道:“这么说来,你根本不知道小玉已经病得很重了?”
李益道:“我本来是不知道,可是黄大哥骂我薄幸负情,喜新而弃旧,我也想得到,所以立刻就赶来了。”
郑净持叹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黄侠士只是急性子一点,没有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你不能太怪他。”
李益庄容道:“不然!黄大哥到我那儿去的时候,并不是一到就现身,他先在屋上听了一听,那时家母正在告诉闰英立身处世之道,而那些道理并不是空谈,而是她自身的经历体会,都是在生活中经常要注意的小事,仁厚宽大,任何人都该肃然起敬才是。黄大哥明明听视了,却以那种不礼貌的方式闯进来不说,而且还语侵家母,凭这一点我就无法原谅他,如果他不知道家母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还可以不去怪他,他在屋顶上听了那么久,对家母的为人,多少该有个了解,纵然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也不该对家母作那种批评,因此我认定他是非观念都不清楚,这种人我就不必对他太客气了。”
贾仙儿不禁黯然,片刻才道:“十郎,你以后要小心一点,他那个人心胸狭窄,以后可能会报复你的。”
李益摇头道:“我相信他还不至于如此。只要他平心静气一想,就会自知理屈,而到我母亲那儿去道歉”
贾仙儿叹道:“他肯这样做就好了,他就是个自以为是,死不认错的人,算了,不去谈他了,你快去看看小玉吧。”
郑净持忙道:“不可能,有一件事我想说清楚,令堂大人是不希望你去看小玉。”
李益道:“不可能,他老人家自己都来过了,而且今天我们还谈到小玉,她对小玉极力夸奖,说是过了年,要把小玉接到身边去,好好照顾调养”
郑净持轻叹道:“令堂是位很慈和可敬的人,她对小玉很疼爱,不过不让你们见面也确是她的意思,但她的意思并不坏”
李益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因为家母没有对我说这种话,而且她老人家行事一向极有分寸,假如把小玉接回家去了,她是个长辈,自然可以命令她做什么,在目前的情况下,家母绝不会对她提出什么要求的。”
不过这时候,郑净持已经不必说什么了,她只是对李益道:“令堂老夫人对玉儿也的确是很关爱的,她不希望你们在目前见面,自然是有一个很正当的理由,而且她也没有命令,只是请求而已,但这请求出之于上人”
李益道:“娘!小玉的情形是不是很不好了?”
郑净持点点头,轻叹一声道:“什么都不能怪,只怪这孩子命苦,福薄,好容易熬得你出了头,盼得你来到,她恐怕已无福消受了。”
李益道:“那我就该快点去看看她。”
郑净持还是站在门口道:“十郎,我再声明一句,我不想陷你于不孝之名,令堂”
李益道:“娘!不管家母对小玉说了什么,但是没对我说,那就不算违命,而且家母纵然对小玉有所请求,也是前一阵子的事,她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假如小玉的病重到这个样子,她不但不会禁止我来,恐怕她自己也会赶来的”
浣纱从屋内探头道:“夫人,您请让爷进来吧。小姐就等着见此一面了。”
郑净持叹了口气道:“十郎,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不知道,约模是戌末亥初吧!”
郑净持恻然道:“在数难逃,在数难逃,十郎,你不能晚两个时辰来吗?”
李益没听懂她的话,因为她说得很模糊,见她侧开身子,就从旁边挤进屋子里去了。
贾仙儿忍不住问郑净持道:“伯母,刚才您的意思,似乎也不愿意十郎进去似的。”
郑净持念了两句佛号才叹道:“现在他已经进去了,还说什么呢,天心如此”
“哦!伯母,您真的不希望十郎跟玉妹见上最后一面?那是为什么呢?”
郑净持顿了一顿道:“一饮一啄,聚散离合,俱是前生注定,不见这最后一面,还能留此最后一面,见了这最后一面,就不再有最后一面了!”
“伯母,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譬如盘中食枣,当枣满之际,尽兴而啖,不知节以为长,及至枣日减,虽知应所节制。然犹对余枣时兴啖欲,终至忍无可忍,取而啖之,终至最后一枚时,始再三犹豫,尽此一枚,则盘空矣,留此一枚,则尚可观其形而知其色,觉其臭而忆其味,虽无而有,虽有而无”
郑净持这份神态,使得贾仙儿感到更为迷惑了,但是又不便动问,还是郑净持自己笑着道:“大姑,你恐怕不懂我疯婆子的疯言疯语吧?”
贾仙儿道:“伯母,您说的好象是禅机,我太愚昧了,一时难解其秘。”
郑净持苦笑道:“我那里懂什么禅机,这也不是禅机,而是静心师太向我透露的天机,她说人的生命中七情六欲,就像是盘中的干枣,一盘中虽然装得多寡不匀,视各人的福泽而定,可是盘子毕竟是有限的,多也有个限度,少也有个限度,至少不会少过一枚,否则就不成为一盘枣了。”
贾仙儿只能半知半解地听着,郑净持继续道:“有人日食数枚,有人日食一枚,所以多的人未必就完得慢,少的人未必会吃得快,这是一个用度上的差别。”
郑净持继续道:“但是到了最后一枚时,大家都是一样了,吃掉了这一枚就没有了,不吃掉这一枚,盘中还始终能有枣子,手扪而知枣之形,鼻触而知其臭,虽不能口尝,但是靠着回忆,毕竟还可以知道它的味道,有枣而不吃,是有而无,不啖而得其趣,是无而有。”
“这我懂了,可是这番话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呢?”
“这是一则寓言,枣子代表一个人在世上的欢乐思欲,欲海无浪,而实有定数,有生之年,能享受到的快乐也是有限的,玉儿虽是我生的,但是真正给她生命与乐趣的,还是十郎”
贾仙儿忽然道:“伯母,您是说十郎假如今天不来,那他们缘份未尽,玉妹还可以不死”
郑净持苦笑道:“静心师太在静中参悟,已有小成,虽不能知道众生大千的休咎,但是身边几个有关系的人,也是所谓有缘的人,她在冥冥中,多少能有点先知。她曾经透露过,玉儿的命中劫数太多,如果能逃过这一劫,至少还有一纪的寿延,但是这一关似乎难逃”
“您说的这一关是”
“今天子夜。”
“那不是只差一个时辰吗?”
郑净持叹道:“天命之所定,一点也不会差,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仍是强不过天旨。”
“这似乎太玄了。”
“不算玄,静心师太所参的是一乘道,没有高深的佛理,完全是个人的修持境界,到什么程度,有多少智能,而且都有根据的,人活着有生机所养,而生机之养,就是希望,只有一个热烈而急切的希望,才能使人的生意盎然,阻止百魔之侵。小玉的病体日深,也是有一个希望在撑着,不见十郎一面她的心不会死,心不死则”
“伯母,您为什么不早说呢?”
“天机不可泄漏,人不可违抗天意,我已经尝试努力,但就是勉强不过天,黄大侠愤然而回时,我还在庆幸。可是十郎毕竟是来了”
贾仙儿从来也不信这一套,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不信了。
外面传来击柝之声,抬头一看水漏,积水的刻度已经满到午字上了,郑净持神色紧张地喃喃直念佛号,然后才道:“贾大姑,请你进去看一看玉儿。要是她还有气,就渡过这一劫了。”
贾仙儿有点怀疑地道:“伯母,您真相信这个?”
郑净持道:“静心师大于静中参悟的禅理不是一般的迷信,那是有道理的,她轻易不言休咎,言则必中,这次她不怕泄天机告诉我这件事,目的在坚我向道之心。”
“伯母的道心还不够坚定吗?”
郑净持道:“是的,我琐务太多,尘心未净,还有很多放不下的,经过两年的修持,总算还有点进境,只要了却这一次俗虑,我就可以全心向道了。”
“那伯母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一下呢?”
郑净持轻叹一声道:“大姑,我等一下再向你解释,现在请你进去看一下”
贾仙儿掀开门帘,进入到里间,但见李益平跪在床前,握着小玉的一只手,木然如痴,浣纱直挺挺地跪在一边,而霍小玉却含着笑容,与李益默默相视。
贾仙儿一阵高兴,忍不住道:“妹子,你还好好的,这一下子可以放心了”
这一叫才惊动了李益,他看了一下霍小玉,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到胸前跟另一只手交叉相叠,又轻轻地为霍小玉抹上了眼皮,柔声道:“小玉,你放心的去吧,你交代的一切我都会记住的。”
贾仙儿这才发现情况有异,连忙扑上去道:“小玉她”
李益点点头道:“她去了!”
不过才三个字,使得贾仙儿如同一枝利箭射进了心房,扑到床上,痛哭失声。
李益轻轻一叹道:“贾大姊,她带着欢笑和爱来到人间,又带着爱离去,这是最幸福的归宿,你也不必为她伤心了!”
贾仙儿道:“十郎,你一点都不难过?”
李益苦笑道:“为她,我不难过,她比我们都幸福,因为她离去的时候,她所爱的和爱她的人,都在她的身边。倒是想想我们的将来才难过呢!她走的时候,这世上没有一个她恨的人,也没有一个恨她的人,你我能有她这么轻松,有她这么洒脱吗?”
贾仙儿瞧着、听着、不禁呆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又冲到外面喊道:“伯母,小玉她”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外屋里已经不见了郑净持,遥远传来幽邈的声音:“她走了,我也该走了,她由我来到尘世,我也因她下山再度返世,她去向她要去的地方,我也该去我的地方。阿弥陀佛”
那声音听来竟是十分的平静,到这时浣纱才哭喊出声叫道:“夫人!你怎么这样忍心,连最后一面也不来一见,夫人,小姐走了,您可不能走,您把我带了去吧!”
她冲出门口要追上郑净持,贾仙儿把她拉住道:“傻丫头,夫人回山是修道去,你去干什么?”-
沙道:“我我也跟着修行去。”
贾仙儿轻轻一叹道:“你以为修行是很容易的事,人人都可以去得的?”-
沙道:“这还要什么大学问不成,我听人家说过,连不识字的老婆婆都可以到庙里修行去。”
贾仙儿苦笑道:“那不是修行,是孤苦无依,到庙里去接受救济收容,真正修行是要悟澈一切,-开世俗,斩断尘缘,像你家夫人一样”
“我我也差不多了,小姐一去,我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贾仙儿道:“-沙,不能胡说,像这话让十郎听见了,心中作何感想?”
李益接口叹道:“我已经听见了,-沙,我知道你跟小玉感情之深,你活到这世界上来,就像是专为她活着的,她这一死,你的确会感到傍徨无依,我也知道你我之间始终隔着些什么”-
沙嗫嚅地道:“爷,您言重了,婢子一直知道自己是下人,不敢要求什么。”
李益道:“我没有把你当成下人呢?”-
沙道:“那是承蒙爷的提拔,但是婢子应该知道自己的本份,连小姐在爷那儿都不能算是个主人,婢子自然更要低一层了。”
李益叹了口气:“-沙,老实说,我觉得由你自己去过日子,或许你还会自在一点。可是不行,你也听见了,小玉临去时,再三地要我照顾你,而且一定要我亲口答应,她还怕你会受委屈,无论如何要我答应好好地安顿你。”
“这个爷倒可放心,婢子年纪还轻,吃得苦,耐得劳,怎么样都可以活下去的。”
李益道:“你也别忘了,小玉要你好好地侍候我的,你自己也答应了。”-
沙道:“我是想到了爷府中有的是侍候的人,婢子笨手笨脚的,未必能如爷的意。”
李益道:“你的确常常惹我生气,可是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倒还很想念你的。”-
沙很少听过这种话,一时显得很惊诧,李益道:“我说的是实话,不是说来讨你欢喜的,我在外面一呼百诺,每个人都不敢违抗我,似乎很如意,但是日子一久,反而觉得很平淡,那时我就想到你,认为有人顶撞我两句,未尝不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贾仙儿笑道:“你听见没有,你们爷对你还很有情意呢,你丢得下吗?”-
沙低头不语,贾仙儿又长叹一声道:“十郎,你来过这一趟,赶上送小玉的终,也算是尽到了心了,你回去吧,这儿的事交给我跟-沙来办好了。”
李益摇摇头:“不!我要陪着小玉。”
“十郎,一个男人,对生死的事别这么看不开,人都已经去了,你陪着她也不能把她再叫回来,而你自己还在新婚期中,彻夜不归”
李益道:“我知道,我会有分寸的,今天我不回去了,守着小玉到天亮,尽我一点心,到了天亮我就回去,恐得等开了年才能来了,关于含殓的善后”
贾仙儿道:“交给我好了,好在我的人手足。办事也容易,一切都由我来。”
“大姊!你不回去了?”
“回去?回到那儿去?我对黄衫客说的话你不是没听见,我们就这么散定了。”
李益一怔道:“大姊!我以为你们只是口头上吵吵。”
贾仙儿冷笑一声道:“十郎!你不是江湖人,无法了解到我们这些人的,江湖夫妻,不像你们,床下吵架,床头和好,我们是平时客气得很。不说一句重话,但一句话说出了口,就如同铜浇铁铸,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大姊以后”
“以后怎么样?你还怕我活不下去?江湖女子很难作个贤妻良母,就是因为我们能够自立,不必靠男人过日子,所以受不得一点委屈”
“但大姊不是一般的江湖女子。”
贾仙儿苦笑一声道:“没什么两样,最多我比别人能忍受一点,更要面子一点,也就因为如此,我才多受了一年的罪;早在一年前,我就发现跟他难以久处了,只是怕惹笑话,所以才忍着没发作,因为我跟他在江湖上都是知名的人物,而这个丈夫又是我倾心已久,自甘为妾下嫁的,闹开了怕人笑我反复无常。”
李益充满了歉意地道:“大姊!你这么一说,叫小弟实在衷心难安了。”
贾仙儿一笑道:“与你没关系,你别听了他那些话认为怎么样了”
李益听了不再说话,贾仙儿道:“你可以回去了,不声不响地出来,伯母大人一定会悬心的。”
李益道:“好的,大姊,小玉的事一切都仰仗你了,我想出殡总要等开年了”
“知道,我会隆重地办,至于这名位”
李益道:“当然是我出面,以侧室的各份为她安葬。”
贾仙儿道:“合适吗?你要不要回去问问?”
李益道:“不必!没有人会反对这件事,论先后,小玉该是正室才是,届居侧室,我已经很抱歉了,小玉跟我在一起,长安市上的人都知道,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是赖都赖不掉的。”
李益走了,贾仙儿回到里间,看见浣纱还是跪在小玉的遗体前呆呆地发怔。
贾仙儿道:“浣纱,天都亮了,你也别再怔着,该打点一下,把小玉的衣服整理一下”
浣纱垂泪道:“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小姐的年纪这么轻就走了,也不必做什么寿衣了,把她自己喜欢的衣服给她穿了去也就行了。”
“那也得整理出来呀。”
浣纱黯然道:“还有什么好整的,总共就剩那么一箱子,前两天她好象就有预感,巴巴的叫我把衣物清了一下,拣出些新做没穿的,送到了咱们从前住的地方去给她的嫂子跟大姐,让她们好过年,自己只留了一套象样儿的,就是那一套了!”
贾仙儿鼻子一酸道:“小玉真是个好心肠的女孩,自己病成这个样子,还去心心念念地为人家想着。”
“谁说不是,更前一些日子,她二姐来,把家里的钱跟一些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弄得我们帐都没钱付,把她的那对玉钗拿去卖了”
贾仙儿又是一震道:“这是我的不是了,我不知道你们会窘困到这个地步,幸好十郎还不知道,否则真要怪死我了,他还一再托我照顾你们的,卖典玉钗在那一家?我得赶紧去赎了回来,给她带了去,那是她最心爱的东西”
浣纱道:“那倒不必了,小姐在临终时,对爷交付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关于这对玉钗的,她要爷去取回来交给我带到爷那儿去,送给他的新夫人。”
“哦!这是为了什么呢?”
“小姐说这是她所有唯一珍贵的东西,而且举世间就是这一对了,给我作为贽礼,献给新夫人,无非是想借此讨好一番,以后对我好一点。”
贾仙儿道:“小玉倒真是用心良苦,其实卢家小姐我见过一两次,倒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心胸也很开阔,不是那种蹩蹩扭扭的人。”
“当然了!人家是丞相千金,怎么错得了?”
贾仙儿听她的语气有点不对劲,乃庄容道:“浣纱,你不可以这么说,她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
浣纱也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对,低声道:“贾大姊,我也不是对她怎么样,只是我一直侍候小姐着的,现在要我去侍候另外一个人,我实在不习惯。”
“傻丫头,你这次到李家去,可不是再去做下人了,那里还要你侍候人,侍候你的人还有一大堆呢。”
“那我更不习惯了,我是天生做下人的命。”
“没有人是天生做下人的,你再不习惯也得学学,十郎是个很念旧的人,这次接你回府,一定会把当初对小玉的感情,移到你身上来。”
“那是不可能的,小姐是小姐,我是我,我不可能代替小姐,也不敢存这个心,我只求一件事就是让我把小姐的灵位带过去给我一个地方供起来,就像是小姐在世一样,我也就在那间屋子里”
贾仙儿听了只有摇头叹道:“浣纱,你要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不要作些份外的要求。”
“我的要求并不过份,这本是小姐该得到的,老夫人来的时候答应过小姐,给她一个二房的名份”
“这一点并没有食言,十郎也说过,要以侧室的名份为小玉落葬,但是要把小玉的牌位整天供在新居中,恐怕是没有可能。”
“为什么?一个灵位不占多大的地方。”
“浣纱,这不是占多大地方的问题,而是忌讳,人家是新居新宅。”
“他们既然承认了小姐的名份,就该把小姐接过去,这有什么忌讳呢?小姐在世的时候,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
贾仙儿轻叹一声道:“浣纱,你这是世俗的想法,小玉的心中并没有那个愿望,她只想跟十郎长相厮守,并不计较什么名份,只要十郎的心里没忘记她,她已经死得瞑目了。最后她临去的时候,我不在旁边,但是我从她的神态上看,知道她去得很平静,很安详,她已经得到她所要的了,你要是真的想念她,就不要兴这些怪念头”
浣纱没有开口,贾仙儿又道:“小玉曾经跟我谈过,她在这个世上有三个放不下的人,第一个自然是她的母亲,可是伯母已经找到了她的归宿,用不着我们去操心了。第二个是十郎;第三个就是你了,她要我好好地照料你们,我也答应了。所以你到李家去,如果受了什么虐待或委屈,我会为你出头的。但如果是你不守本份,无理取闹,我也要代小玉来管你了,小玉叫我大姊,我也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子一样地看待,所以她的人虽然去了,她的事却还有人管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浣纱点点头,没有答话,贾仙儿肃然道:“我这个人很公平,谁都不偏袒,完全站在公正的立场上来处事,谁的道理足,我就支持谁,所以你不必怕吃亏,但是,也不能过份地节外生枝,无理取闹的!”
浣纱的眼睛红了道:“大姊!我只是对小姐的一片心意,这不算是无理取闹呀!”
贾仙儿道:“家中设神主供祭本来没什么,但是这件事牵涉到礼数的问题,谁也没法子作主,他们家还有老夫人在,你得先向老夫人请示准了才可以那样做”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请求大姊代我去向老夫人求一求,准我那样做。”
贾仙儿沉吟良久才道:“不!还是你自己去求的好,这种事我不便启齿!因为我的立场不同我一开口,对方如果准了,固然没什么,如果人家心里不愿意,要拒绝我就会很为难,所以你还是自己求的好。”
浣纱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自己去求,大姊,有件事我求你支持,那就是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不用我支持,我相信十郎不会亏待你,小玉是什么身份,你也会是什么身份。”
浣纱却摇摇头道:“不!我求的不是这些,我也不敢奢望能代替小姐的地位。”
“那是你该得的,你侍候了小玉一场,忠心耿耿,情同姊妹。那你是要什么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
“你现在的身份?这我听不懂。”
浣纱道:“我虽然自幼卖给了王府为婢,但是已经蒙夫人的恩典,焚了身券,脱了奴籍”
贾仙儿道:“你原来是争的是这个,那放心好了,纵然身券未焚,也没人会把你视为奴婢的。”
浣纱道:“话不是这么说,白纸黑字,上面捺了手印,写得清清楚楚,该如何便如何,只是我已经脱籍,就不是奴,既不是奴,就有自主的权利是不是?”
贾仙儿诧然地道:“浣纱,你究竟要争些什么?”
浣纱道:“没什么,小姐要我跟着爷到李家去,要爷好好地照顾我,我心中固然感激,但我也是个人,对小姐,我没话说,我心中认定她是主子,她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对别人,我却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你说你究竟要怎么样吧?”
“还是那句话,要我到李家去,我有条件,就是带着小姐的牌位去,否则我就拒绝不去。”
“不去?浣纱,你一个人上那儿去?”
“我有着一双手,那儿都饿不死。实在混不下去,要饭乞讨也能活下去吧。”
她第一次表现了她的倔强,弄得贾仙儿也没办法了,但是对她的忠义,却又深为感佩,想了一下才道:“浣纱,我没办法一定要人家答应你的条件。”
浣纱道:“这个我知道,我只求大姊支持我一件事,就是别让人强迫我。”
“谁会强迫你,十郎?他不会的。”
浣纱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不怕谁强迫,人大不了一死而已,不过真要闹到那个地步,就不是小姐所希望的了,使得她在泉下不安,我也不忍心。”
贾仙儿轻轻一叹道:“浣纱!别说得那么严重,真正你不想去,也不会叫你出去流浪的,你可以住在这儿,这屋子是我的,我会照顾你的生活,只是那并不是上策”
浣纱跪下向她磕了个头道:“谢谢大姊。”
贾仙儿把她拉了起来,恻然地道:“浣纱,别这样,小玉在我心中,等于是我的亲妹子,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黄衫客一去无音讯,贾仙儿伴着霍小玉的遗体,就在这所老宅中过了一个凄凉的年。
好在是数九寒天,遗体还可以放几天,年初三,贾仙儿已经动用了她的势力,把已经歇了业的工匠硬找了来,送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把霍小玉收殓了起来。
崔允明在初二那天就得信来了,他赶上了为霍小玉大殓,而且把他自己一岁多的儿子,寄在小玉的名下,为她守灵带孝,所以当初四那天,李益再度前来时,这儿的丧事已经办得很像个样子了。
霍小玉的死,并没惊动很多人,但是却因为灵位上写的是李益的侧室,而李益即将拜任礼部尚书的消息也传出来了,所以登门吊唁的人很多,那当然是一些趋炎附势的人居多,这些人前来,使得李益很困扰。若说他不去管他们,则灵位上刻得明明白白,而且他跟霍小玉的关系,长安市上谁都知道霍小玉既是他李益的人,家有丧事,总不能阻止唁客登门。
可是死的是他的侧室,按照礼制,他总不能在这儿答礼迎迓辞谢,如果他不出头,则根本没人好出面。
浣纱倒是尽心尽礼的在灵旁答礼,身披重孝,可是她的身份未经认可,还只是一个下人,道理上可以将就,礼数上就难以说得过去了。
而且因为死的是个女眷,来吊唁的人也多半携了家眷,这就更产生了一个问题,接待乏人。
李益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去向卢闰英说了,希望她能去处理一下,卢闰英倒是爽快地一口便答应了,只是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她先要到父母家跟几个长辈那儿去拜过了年,再去主理。
在礼数上是应该如此,而且霍小玉只是一个侧室,不足以言丧,她自然也不能穿着素服,更因为她是新婚归宁,衣着上不能寒伧,所以她来到停灵的地方,竟是花团锦簇,一身绮罗,倒是那些来吊唁的客人,至少还穿了件素净点的衣服。
她是乘了轿子来的,轿子到了门前,她并不进去,却吩咐雅萍进去,通知浣纱,要她捧着霍小玉的灵位,出来跪叩,迎接她进去。
浣纱听见这个通知就怔住了,连崔允明也觉得这太做作了,自己出来道:“表嫂,你这是做什么呢?”
卢闰英道:“表弟,这不是我搭架子,而是礼数上的规定,霍家妹子如是在世她也应该出来礼迎的。”
崔允明道:“先者为大,表嫂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卢闰英叹了口气道:“表弟,你要弄明白,这不是我故意搭架子,而是礼数上绝不可少的,我本来还不清楚,还是到姑丈家里去拜年时,他特别提醒我的,十郎即将放任礼部,这时候正是最受人注意的时候,如果有一点差错,叫人挑着了眼儿,那就麻烦多了。”
话确实是在礼上。崔允明倒是无法再说什么了,而李益因为躲开那些人的纠缠,到汾阳王府去拜年时,就被老元戎留下来对奕,还传出了话,说是不准任何人去打扰。
最主要的,他是免得麻烦,推掉那些无谓的纠缠,崔允明感到很为难,只得进去跟贾仙儿说了,而且道:“贾大姊,表嫂坚持的礼数是不错了,而且十郎将授礼部尚书,事情已成定局,可是不服气不甘心的人太多,大家正等着要抓他的错,如果此时有一点失礼的岔儿,叫人抓住了参上一本,的确也很麻烦。”
贾仙儿道:“既是礼上所定,那是应该的,我去跟浣纱说好了。”
崔允明这才舒了口气,像卸了副重担。
因为崔允明知道浣纱的个性,倔起来很难拧回头的。
贾仙儿来到了内宅,把浣纱叫了过来道:“浣纱,小玉妹子既然在名份上是侧室,理当去叩见主妇”
浣纱正要反对,贾仙儿道:“浣纱,你不是坚持要把小玉的灵位带到李家去吗?这正是个机会,你这个头一磕,算是定了局,拜见正室的礼数已尽,家里怎度样也该有你的地位了。”
贾仙儿的这番说词是很具影响的,果然浣纱动容地道:“要能这样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大姊你能担保?”
贾仙儿略一迟疑,因为这种事是外人不便担保的,可是她也不过思考了那么一下,就毅然地道:“我担保,假使做不到把牌位移去,我就在这儿自立门户,要十郎每月十天住在这儿来,陪着小玉的牌位。”
这个承诺使浣纱完全满意了,于是她捧了霍小玉的神主,来到门前跪好。卢闰英移步进门时,浣纱就深深地磕下头去,口中道:“霍小玉叩见夫人。”
卢闰英站着欠身受了礼,还了半礼,然后浣纱又叩头道:“婢子浣纱叩见夫人。”
卢闰英同样地受了她半礼,然后才命雅萍把她扶了起来道:“妹子,你要原谅,我这不是做作,而是为了礼法所拘,那么多的人看着我们,我们不能给人看笑话,让人挑爷的眼儿。”
浣纱起来后,只是面容严肃地道:“谢谢夫人。”
卢闰英叹了口气,眼圈有点儿红红道:“把霍家妹子的神主请去安放吧,唉!真没想到,就是爷出来的那一天,老夫人还在跟我们谈到她,说是等开了年,她好了一点,就把她接回去,那知道我们姊儿俩这一面之缘都没有。”-
秒始终默默无言,把霍小玉的灵位又安好了,然后卢闰英在灵前拈了香。
才把这一切安顿妥,忽然门口急报:“老夫人来了。”
这下子倒是真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贾仙儿道:“怎么把老夫人也给惊动了呢,真是不敢当了!”
浣纱捧了灵位,再度迎了出去,但李老夫人看见了,老远就道:“不可以!先者为大,快把小玉请去安顿好。”
卢闰英也跟着出来跪迎道:“娘!媳妇不知道您老人家来了,这是您应该受的礼数。”
李老夫人没有理她,却向浣纱道:“浣纱,你这孩子也是胡涂,我的话你还没听见,还不快把小玉的灵位去安顿好,你再不起来,我老婆子只有也跪下来了。”
听得老夫人如此一说,卢闰英首先就是一怔,脸色也变了,因为她再也没有想到婆婆会如此的。
贾仙儿与崔允明忙朝浣纱示眼色,叫她赶紧起来,把灵位安顿好之后,老夫人才进了门,同样也在灵前上了香,浣纱一直在旁边跪着,卢闰英也跪下相陪着,等老夫人上过了香,她也领着浣纱她们叩谢了才道:“娘!您对晚辈们这样子,真叫媳妇们过意不去。”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仍是没说话。
卢闰英见婆婆两次没有理她,知道有点不对劲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那里,而且老夫人已经到后面去了,她却只好直挺挺地跪着,这才见到她的表哥刘希侯过来,悄悄跟她道:
“表妹!你实在是胡涂,怎么去听我娘的话呢,她为了我父亲的尚书被君虞占了去,满肚子不是滋味,她是存心要你难堪的,你居然也当真!”
卢闰英道:“姑母在教我如何做的时候,姑丈也在旁边,他没说不对呀。”
刘希侯叹了口气:“我父亲何尝不是小心眼儿。”
卢闰英这才变了神色道:“我就是因为自己不懂如何做,才专诚去请教的,怎么想到两位老人家会整我呢?”
刘希侯再度轻叹一声道:“我不能说自己父母不是。可是他们的确是心胸太窄,尤其是昨天,舅妈来拜年的时候,又向他们炫示了一番,他们正是满肚子不痛快!”
“我娘怎么了?”
“舅妈也没什么,她在卢家一直郁不得志,而我母亲又是个容不得人的,平常她们姑娣之间,就并不融洽,只维持个表面上的礼貌而已,十郎接长礼部的消息传出来,舅妈这下子可得意了。昨天在我家,说了很多话,表面上是客气,说十郎年纪轻,乍接重任,什么都不懂,好在前任是我父亲,彼此谊属至亲,要我父亲多多指点”
卢闰英道:“娘也是的,这不是太过份了,十郎的差事也只是说说而已,还没有定局呢,她就这么到处去宣扬了,要是没这回事,那该多糟!”
刘希侯道:“消息从宫中传出来的,大概不会假,而且有几个人想杯葛这件事,在宫门外被尚衣监王公给挡了回来,倒是那些支持的人,都得到了进官去拜年的机会,因此这件事就等于敲实了,看来十郎的确是能干,会做人,会做事,把宫里上下内外都打点好了”
卢闰英不便说是花了大钱,只得推说道:“那是东宫千岁殿下的特别照应。”
刘希侯道:“殿下自己也住在宫外的太子府里,要进宫,同样要经过叩安傅召,只是没人敢挡驾而已,宫门口那些太监们是最厉害不过的,没有足够的人情是很难打动他们的,而且他们的眼睛里,只认得一个钱字,十郎能够把里外上下都打通,固然是了不起的大手笔,但是也可以见到他的魄力,至少以后他在朝廷上做事方便多了,不管任何事情,他都一定是最先得信的人。”
卢闰英心目中自然很得意,因为这份光采是她参与的,打点宫中的金子是她的陪嫁,一下子赔了大半出去,这在寻常人是绝对舍不得的,但是她有这份魄力。
可是目前的情况却使她笑不出来,皱眉问道:“表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跟你婆婆一起来的,而且是我去请她来的。”
“什么?是你去请来的?”
“是的,你来的时候,我恰不在家,否则我一定会通知你,别犯了个错了。”
卢闰英道:“我做错了吗?”
刘希侯叹道:“在一般的礼数上讲是没有错,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那怎么又是我错了呢?”
“问题就是时间、地方以及对象不对!”
“怎么是时间、地方、对象不对呢?”
刘希侯轻叹道:“表妹,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还想不到呢,时间不对是十郎即将拜授尚书实缺,平步青云,而反对他的人正多,大家都眼睁睁地找他的错处的时候”
卢闰英道:“我爹也是这样的,他认为这时候可不能做出什么于礼不合,叫人非议的事,所以才要我到你家去,向姑丈请教一番。”
刘希侯苦笑道:“表妹!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位老人家对十郎还是耿耿于怀,最希望看他笑话的就是这二老了。”
卢闰英不禁一阵悲从中来,哽着声音道:“难道爹是在存心叫我出丑吗?这是为什么?”
刘希侯摇头不语,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卢闰英道:“我还是不相信,假如我的做法是合乎体制,别人就找不出我的麻烦来。”
“表妹!礼制是死的,而且到了现在,也等于是名存实亡了,虽然大体是不变的,但是小节地方往往不能太讲究,因皇宫大内,不太讲究礼制,历来皇帝多少都有些破坏礼制的事儿,所以纵”
“这这倒是没想到”
“你当然不会想到,因为你还没有钻进这个圈子,我爹叫你坚守礼制,这分明是叫你坐蜡。”
卢闰英低头不语,刘希侯道:“还有就是霍小玉跟十郎的事,长安无人人不知,他们认识在你之先,在长安也曾公然出入,而且在两年前的元夜时,霍小玉他们畅游灯市,跟贾仙儿露了一手,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因为这一件事才引出了鱼朝恩的伏诛,跟大唐的国祚复振,大有关连,使得更为轰动,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你是正娶发室,还以为霍小玉早就嫁了十郎呢。”
卢闰英低头不语,刘希侯继续道:“就算知道内情的人,也正在纷纷谈论,因为十郎迎娶之日,就是霍小玉孤苦毕命的时刻,很多人已经在谈论十郎负情了”
“这是从何说起,十郎迎娶之前,没有看小玉是他的错,那是因为他忙,新婚的第二天,他就应召入宫议事,根本就抽不开身,也就在那天晚上,小玉断的气,十郎还是赶上送终的”
刘希侯道:“事实真相固不容抹杀,可是流言之祸人,也是很厉害的,连皇帝的事情,都有人搬弄是非,更何况是别人呢?霍小玉抑郁而死,外面已经在说是十郎喜新厌旧,负情所致,你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当众来上这一手,不是更为之增加渲染吗?”
卢闰英听得呆了,她没有想到在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曲折,也没想到自己的亲人长辈,会坑上自己这一着。
想到这儿,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有默默地垂泪凝视,半晌也不作一词。
刘希侯又轻轻地叹了一声:“当时我正好出去拜年了,回家后,听到我爹娘正在谈论这件事,他们得意极了,还准备上你家去见舅父,庆贺用计成功,等着看你跟十郎的笑话呢。”
卢闰英道:“我闹笑话对他们有什么好?”
刘希侯苦笑道:“表妹,人是很难说的,小的时候对子女百般珍爱,长大了可能会视若路人,我的父母是不用说了,他们满肚子的不痛快,就是舅父,对你也极为不谅解,说你女生外向,他白疼一场,帮着外人欺负他”
卢闰英道:“天地良心,表哥,你是知道的,要不是我在这边儿扯着。十郎早就把他老人家给整下来了,是他自己顾前不顾后,把路都几乎走绝了”
刘希侯道:“表妹,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意思了,你处在这个夹缝中,本来就是很为难的,要是你顾定一边,倒也好了,偏偏你又想两边顾全,结果反而弄得两头不讨好,我一直到了消息,知道挽回已经来不及了,为了你以后在李家好做人,我只有到李伯母那儿去,一面说明了我爹地用心,为你解释,一面把她老人家劝了来,多少也能为十郎挽回一点”
卢闰英感激地道:“谢谢你,表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示谢意”
刘希侯苦笑道:“表妹,别说这种话了,我不是为了你感激才做的,更不是为了讨好你而做的,我只要你明白我是怎么一个人就行了。”
他本来想说是一片心意的,可是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少妇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那一份情,纵然可质之日月无私,也不宜在人前倾吐了,因此他临时又改了口。
卢闰英当然是明白的,她又能怎么说呢,而且她还担足了心事,初来时她很想表现一下,今天李益请她来主持处理时,她就夸下口,说要办得漂漂亮亮,不落人口实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怕失了礼分,而且自己又不懂,才回娘家去讨教的,怎知却弄成这个样子。
刘希侯见她一脸懊恼之色,忙道:“表妹,你婆母面前,我已经为你解说过了,她很明理,不会怪你的,你快去再跟她说一声吧!”
卢闰英有点虚怯地,刘希侯道:“十郎最敬服他的母亲。有老人家为你说话,才不致误会,否则你们新婚夫妇之间,因此再出隔阂,反而不好了。”
卢闰英道:“表哥!你陪我进去。”
刘希侯笑道:“表妹,我当然可以陪你进去,但是我认为你还是自己去的好,因为你们是自己一家人,什么都好商量,夹了我这个外人前去,反为不美。”
卢闰英摇头道:“不!表哥,有你在,大家都会讲个客气,话也好说一点,再说你也可以为我证明一下,我是一心为了求好才这样的”
听她说得如此,刘希侯又不忍拒绝,只得答应了,于是陪着她到了后面,贾仙儿正在为浣纱请求将霍小玉的神主移了去,李老夫人看见了卢闰英就说:“这事情我不能作主答应,因为我在这只是暂居,真正当家的人来了,大姑应该跟我媳妇说去。”
卢闰英一听话头不对,连忙又跪下了道:“娘!您老人家这么一说,就叫媳妇无地自容了,有您老人家在,媳妇怎么敢当家呢,自然是一切以娘为主。”
李老夫人凌厉地看了她一眼,卢闰英不敢抬头,只是用眼光乞怜地望着刘希侯,希望他能缓颊一下。
刘希侯斟酌了一下才道:“伯母!小侄斗胆为表妹说句话,她是为了初次临事,什么都不懂,恐闹出笑话。所以才回到娘家去问了一问,当时却没有想到家父与家舅心怀不忿,而故意叫她”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刘少爷,你跑来告诉了我,我心里十分感激,英儿嫁过来的时候,是你送的亲。因此你算她娘家的人,有些话我觉得跟你说了也好”“是!是!伯母请教训。”
李老夫人道:“英儿怕自己不懂,办砸了事惹人笑话,所以才回家去问问,这份用心是好的,我也知道,可是有一点,我老婆子必须要表明的,她这种做法,在根本上就错得厉害。”
卢闰英道:“是的!娘,英儿不懂,请婆婆教训。”
李老夫人道:“你要问什么事情,无须跑回娘家去,上面有我这个婆婆,你该问我才对。”
卢闰英不禁一震,这才发现自己在根本的立场上,犯了个不可原谅的大错。
李老夫人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是李家的事,我不在也就罢了,我还在这里,就轮不到别人来出主意,就算一切都办错了,别人的非议,也有我这个做婆婆的顶了,怪不到你这个新妇的身上去。”
卢闰英只有叩头道:“娘责备得极是,媳妇无知,媳妇晓得错了,请您老人家宽恕。”
李老夫人一叹道:“英儿,我知道你的性格,并不是那种人,你是怕走了大辙,错了礼法,殊不知道你第一步在礼法上就错了,你到娘家,亲家公如果是个明理懂事的,他就该告诉你,回家去请示一下婆母,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叫你问姑父去,这是他的不对。”
卢闰英除了唯唯称是之外,什么也不能说。李老夫人又道:“现在说到你姑父了,刘少爷,我很对不起了,照说我不该当着你说令尊的什么,对人子不论其父是非,这个礼数我还懂的,可是今天情形不同,我是剖析道理给我这个媳妇听,想必你能原谅的。”
刘希侯脸上红红的,只是道:“伯母但说无妨。”
李老夫人道:“他教给英儿的究竟还是礼制所定,不管另外的用意何在了,至少在这个做人的规矩上,他是对的。”
刘希侯也弄胡涂了,他以为李老夫人不知要说自己父亲一些什么,可是听这话似乎还在替父母亲辩护,因此使他大感意外,但是却不便说什么。
李夫人又道:“只是有一点,尊大人也弄错了,礼制之定,是为了要叫人守规矩,懂礼法,我们家里的孩子去请教他。他也该先告诉孩子这一点。”
“是!是!伯母说的是。”刘希侯只能这么应着。
“我是个女流,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关于这些地方,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国丧遵制,乡葬遵俗,何况在大唐的礼制中,从来也没规定一个侧室的礼仪是该如何的,尊大人出的这些主意,不知是以何为本?”
刘希候的脸上开始流下了汗,他忽然感到这位老太太的不简单了!李老夫人又在庄容道:“关于你告诉我的那些话,我自然是十分感激,但是这只是猜测之词,没有确实的证据,也不能真当回事。所以那些话也只是咱们自己人间说说,不必再多提了。”
“是的!伯母放心,小侄也不会在人前说家父如何的。”
李老夫人道:“我是怕你为难,所以才烦你转告一句话,见了尊大人,请代我问好和谢谢他的关怀,而且说关于小玉的事,我们家从俗办理,纵有未遵制之处,也是情有可原,请他在朋友面前妥为解说。”
刘希侯一时还没弄清李老夫人的意思,李老夫人这才道:“国制既无葬妾之礼,尊大人所教的那些才是引人非议之处,因此,如果有人要为我们未遵礼而行来说我们的闲话,老身据此一句话,就可以驳得他哑口无言,我现在先说了,是免得将来亲戚们脸上难看。”
刘希侯这才明白了,也知道自己父亲做了件多大的胡涂事,假如将来有人要参李益越礼而行,自己父亲才是首当其冲的人。
虽然他已经不在任了,但是曾任礼部尚书的人,却出了这么一个完全不合礼制的主意,仍然难辞其咎的。
而且照情形看来,父亲之所以要卢闰英这么做,可能就是另外要人去准备上表弹劾此事,那不是自己惹麻烦上身吗?
因此他满头大汗地道:“小侄一定回去把话传到。”
李老夫人笑笑道:“表少爷,大人们的事不去谈了,你们小一辈的能和和气气,使我很高兴,冤家宜解不宜结,做人总是以和为贵,欢迎以后常来玩。”
刘希侯道谢告辞而去,李老夫人叹口气,这才朝卢闰英道:“英儿,看看你惹了多少麻烦,再看看你家的是什么亲戚,你怎么还不醒一醒呢?”
李夫人再度长叹:“英儿,我知道这怪不得你,一来是你的年纪轻,经历得少,二来是你没有习惯这些纷夺争端,不了解人心的险恶”
“我实在想不透我爹,他老人家为甚么要这样子对我?难道他希望看到我败落下去?”
李老夫人苦笑一声道:“对你父亲,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从前他跟君儿过不去,还有一说,因为你还没过门,现在你已经嫁了过来,大家已经是一家人了,他怎么还是想不开呢?”
李老夫人见卢闰英一直茫然地站在一边,心中又有点不忍。乃轻轻地道:“英儿,你也别太难过只要以后把心胸放宽些,大家以后还是好亲戚,你下次回去时,不妨把我们今天的话告他!”
卢闰英这才一摇头道:“不,英儿不回去了。”
“这是做什么,做子女的还会记父母的仇不成!现在且不说这些,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卢闰英忙道:“娘尽量吩咐好了。”
“就是浣纱的问题,以前她是侍候小玉,现在”
卢闰英忙道:“这个问题十郎已经跟我说过了,自然是要接回去。”
“是以什么名份接回去呢?”
“小玉妹子承她照料多年,原来给小玉的什么名份,自然也给她什么名份。”
她很乖觉,知道婆婆要开口,商量的也是这个问题,倒不如自己先开口说了出来,送上一份顺水人情。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原来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我也很中意这孩子,心地纯厚老实,人又很能干,接回去对你也是把好帮手,那知道她死心眼不答应。”
这个答案是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卢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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