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寺放生池畔,洒金镶玉的大香炉高香燃烛﹑雕龙嵌凤。
脱却一身朝袍法衣,法慧轻褂僧袍尽显清明。他的眉目淡淡的,似装不入凡间红尘一丝的情愫,阖目间又一遍大乘经法于心中默下。这四年间,他为帝王讼念了无数遍经书,法事佛礼大举千百万次,他亦由禅师封为大法师,中原佛门中无一人能匹及他的名位。
“住持,她来了。“小沙弥于身后轻轻唤道。
法慧微微转身,眼神清定,坚毅而恭谦,一身淡雅气息与炉间檀香弥绕浑然不入,只让人觉得分外高洁圣澜。这池中偶有蛙鸣几声,却听得不十分真切,暮春的微风照拂人心,夹着隐隐的安宁。
法慧淡淡一笑,阳光斑驳落于他佛祖般镇定安然的面容之上,神嫣如卷。这般笑意,在佛面前,于人之上,甚于临妖而立,都是一般。
他身前的少女,一袭妃色长襟百若罗衫,色泽如雪酥暖若锦的玉带系于腰间,无论何时,她都是这一身装扮。她是被他以梵经禁锢四年的妖,四年之前,她的魂魄终日漂浮于他的座殿,他本不想伤她,却又忧心她会累及无辜,遂以梵约大明法卷压她于大法寺放生池畔。
他与她约定,每月初十,必于暮昏之间予她半刻自由身。
今日,又是初十,他似乎习惯了每到这个暮间于池畔等她出现,每一次她都会给自己讲一个故事,似是久远年间封印的尘埃。她告诉他,她是活在那个时代的人,只可惜太遥远了,她回不去。
“小柔。”法慧淡然颔首,“你说那个故事至今日是最终的结尾。”
他身后的香炉燃起三昧真火,那是四年间集万生普渡的香火红烛,定能镇慑这等妖气,化散她阴魂孤影,送其步入轮回法道。
君柔望向那高燃的烛火,满目粲然。于任何时候,她永远都是这一身十岁少女的身样,笑起来,天真无邪,谁也看不出这般粲珏的笑意下是无以超度的怨魂宿鬼。
“是。”她转了半个身子,望向满池碧荷连天,霞光落在她眉间,万物失了颜色光泽,“轩邛元年,五月丙寅,盈帝弗王初即帝位,大兴佛法庙宗。六月盈国大雨色红如血,山水逆流,盈河暴涨,死伤千万。国师扬言家国之下但存妖门邪气,遂举异性诸侯王君族嫡女。君柔实以无视无听无言,自出生之日被言异端蛊女。恰新帝即位之初,镇压异性王侯大势,国师言及欲以君族妖女祭天求万佛开光护我天朝,帝允而诺。八月壬子,玄溟殿前燃怒火,是以妖女君柔祭天大祀。”
但闻至此,法慧轻轻阖目,佛曰僧者无以动情,偏偏他此时生出了百般情绪不得压制。痛,更是绵延而出,他忽而想起那个鬼魅幽秘的梦魇,梦中成排成山的雕栏玉阶,而自己无数次的站立迎望,西方冷霞似血,将刻在心底的孤寂一丝丝翻卷而出。他不是帝王,却日以继夜做着那个孤而又冷的帝王梦。
“这就是…结局?!”声音清冷仄仄,他闭目浅笑。
君柔微摇了头,眼中似有光华晶莹,目光清远:“其实…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在那一刹那决定了的。君柔的母亲叶氏因此疯癫痴傻嗔,手刃国师,五毒不清。族人恨恶其深,以百虫之毒相侵,毁其容面灼其发肤。我父不忍其再受百苦千灼,亲手送她亡归。轩邛三年,帝亡,君门三子君上言立功西陲,以其族权军势在握克承盈国大统,做了第一个异性君主,是以…我父。”
风夹杂着荷花的馨香纷而又至,回想起往昔,君柔笑意缠延:“父亲常说…莲子心苦,娘亲因着这一句话做出了风拂莲心饼。为治我病,她终日于门前散饼施舍于乞丐,她做的姜心饼,历传至今。我父登及大宝,立她为后,只其后宫无妃无嫔,亦无后嗣以继。他的后半生,尽心力于江山百年大计,无倦怠一时,却不肯再吃一口饼。即位后大灭宗祀,处死千万僧徒,毁佛灭祖触怒天尊,因此其政绩亦是添褒加贬,世人道他冷淡寡情阴狠孤谲喜怒不定,却不知他心中早已因思念之苦碾转千万番。他空有江山万丈,却是以失去家人为代价。”
又一阵清风拂过,于翠绿荫碧间翻卷而逝,身后香炉间明火缭绕亦呜呼作响。法慧的袍衣空转临风,尽显单薄落寞,眉间已无意识地蹙起,神情孤郁,不复往日的清淡明丽。六道轮回,如今他倒竟也不知自己是身在哪一处了?!
暮钟空响,远远传散,君柔心中波澜微定,只望着阖目捻珠讼念不断的法慧定定出神,红唇微启:“我父上言在位五十一年,寿终正寝,却是寂寥一生。死后因诟秽法门触怒佛祖不得入轮回之道,佛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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