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寺院的晨钟响过三鸣,贯彻京都。
迷睡中的一切皆在这沉闷的声音中徐徐苏醒过来。楼明傲忆起,当日她也是由这钟鸣唤醒,那一觉似睡过了三百余年。她醒来,复又睡去,佛祖的声音蔓至沉梦中——他言,放下罢。
她终于还是醒了,因为她知道,那个人却是放下了,他同自己本就不是一条轮道之上的。
他在大爱大恨后,是大慈大悲的大彻大悟。摩什说他得道了,鸠真言他是悟透了。世人又说那是凤凰浴火,涅磐重生。
只她知道,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不过是走了,君上言走了。
佛祖毕竟是慈悲的,他灭去了法慧的执念,驱走了他心中的欲念,他让法慧重生,却要上言作灭。
所以现在…那个端坐大法寺高台之上,伴着青灯苦烛,夜夜诵以大乘之法,日日沐浴于佛光普照下,受万人膜拜崇仰的真佛,只是法慧。那是楼明傲从前认识的法慧,一笑盖过世间万千流光溢华的僧人,他心中唯有佛的箴言,心外无二物,眼中更只写了慈悲二字。那慈悲,是以上言六世的鲜血渡来的。
大法寺院前绕着护城河,楼明傲沿着长绵无尽的河畔寂然而过,手指轻轻掠过清冷的墨石栏围,凉至指尖刺痛,她想不出要以怎般姿态迎接化难破劫归来的法慧,更不知道要以什么面目送走上言。
漆门重重推开,吱呀的声音如呜咽泣诉。那明黄的僧袍旋飞于晨风之中,他立在佛门的高槛之内,是岿然不动,呼吸着佛祖的气息,周身映下如来禅光,纵身上下无一不是圣明的荣华。
楼明傲轻轻笑了,他依然如自己于皇觉寺初次相遇的那个模样,不染世尘,高不可攀。他从来都是神,而自己只是人。
那深邃的眸眼掺杂着佛祖的慈悲之光,空转流离,淡淡落于远处之人,他扬起一丝笑意,是普渡众生的无灭之爱。
“小楼。”他轻轻唤她,在他眼中,那一直是菩萨般的女人,看着她,会由心底燃起一抹淡淡的愉悦。
“法慧。”她亦笑着应答,眼中流光一闪而逝,耀动而起莫名的光泽。
他总觉得这种感觉太熟悉,仿若自己做了长长一梦,梦里纵越了千百年,梦的那一边有一抹相似的笑容,醒转之后,抬眸望着佛祖,但觉那又是迦叶一笑。今时,同样的笑意,再入眼帘。她真的是菩萨吧,他在心底如是说。
“好久不见。”她含笑浅浅出声。
真的是很久了,这一梦好长,似已度了千日之久。思及此,他淡淡地凝神,淡淡笑答:“法慧病了一场,便真的是好久未见了。”
她慢慢踱到他身前,于青砖石阶下定定望着他,努力抑住眼中的泪,笑得清浅:“还能见到你,真好。”
“法慧一直都在。”双目耀熠中闪着明润的华泽,他是如此安宁,“一直在。”
够了,只要他依然安详的站在另一端,便是足够了。她不要他记住她,不要他再痛再爱,如此这般忘了前缘过往,最好不过。她从来笃信那句话——会好的,一切皆会好的。
楼明傲寂静的笑,晨曦初映下,风清清,云又淡淡。她忽然明白了,他们二人纵然尘世轮回千百次,也不过是沧渺海之一粟,无以离经叛道,更做不到感天动地。记忆本就是那丝虚无缥缈的执念,放,则是放了。只佛殿之上,圣火依然妖娆,绽放不灭如莲花盛事。
豫园。容池。
云壁环绕间矗立着以瑙石楠木搭建的六角观月亭,罗碧色琉璃瓦攒起尖顶,顶上嵌置着石荷嘤嘤点点。
亭中正中架着黄花梨木雕竹节四角案,一盅温茶,一纸冷宣纸,一张架着毫笔的云磨砚台,仅此而已。
案前的男人一手提笔,饱蘸了浓墨,凝神中落笔疾书,运墨转笔间一笔而下,酣畅淋漓,尽显行云流水锋利之风。
亭中设有廊壁回栏,三面环水,正是观景的好位置。温步卿恰是于此伫立观望梅花池畔一路通下的碧波廊,湖光榭。湖畔浮台之上迎面扑来凉风习习,心旷神怡中不忘添油加醋道:“她去大法寺,你怎么不跟着去,不现身躲一处看看景况也好。”
案前练字之人不动声,顿笔弄锋间冷墨洒溅而出,染了靛青宽袖。
温步卿索性转了个身子,自圆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照摩什的意思,便已是断了前尘旧念的,他俩见与不见倒也是一样的,他当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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