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是有些成见。有时两人在路上遇见,见她低一低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培训班里的学生,和马天目年龄都差不多大,有几位甚至比他要大了几岁。他们嘴上叫他“老师”,却把他当成朋友。更有几位思想开放的女学生,把马天目当做日后择偶的标准。私下里断不了将他议论。随着接触的日渐深入,马天目身上表现出来的气质越发令这些女生着迷,有人大胆向他表白。这才知道马天目已经结婚。虽有懊恼,却也释然。马天目很懂得掌握分寸,和培训班上的每一位学员关系都处的恰到好处。只是搞不懂这个叫苏鸿的女生,为啥要躲着他,为啥要刻意与他疏远呢?
这种疏远随着日子的更迭,显得更加冷漠,更加不可思议起来。有时在课堂上讲课,他站在台上,发现苏鸿在偷偷打量他,那种神情与专注的倾听完全不同。他若把目光迎上去,又见她低下头,做笔记的样子,却显然是心不在焉的。
培训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四个月的时间,总会让人产生一些莫名的情感。但随着战事的需要,在培训班行将结束之际,便有学生被临时调走,派往平北或阜平一带。消息来得急,人也走得快。那些即将离去的男女,虽意识不到这战事中的“分别”意味着什么,却有胆量将自己的心思大胆袒露。有几对要好的男女,只顾了相互间道白,却忘了和大家辞行。马天目他们这些做老师的,更能理解同学的这种心情。所以每当有学生要走时,他们便故意躲开,一是免了离别的愁绪,二是为了给学生提供更多方便。
这天晚上,马天目正伏在灯下整理材料,忽听一阵敲门声。他嘴里含混应一声,却不见有人推门进来。
愣了一瞬,竖起耳朵,敲门声却不再响起。以为自己听错,起身去开门。
清澈月光在门口堆砌,不见一个人影。举目望去,见有人脚步仓惶,正向院门口走。
他认出了她,喊了一声:苏鸿……
苏鸿站住。背对他,犹豫着。
苏鸿,进来坐坐吧!
他站在门口等她。见她慢慢转身,埋头走过来。走过他的身边,对他看也不看,径直走进屋内。
不用他让座,苏鸿便坐了他整理文件的位置。勾着头,油灯照着她的脸,漆黑鬓发用发卡别在耳后,闪出一段光滑的颈子。
他在屋里转一圈,找不出可招待的东西,只能略显尴尬地将身子搭住炕沿,前倾身子,故作关切地问:苏鸿,明天就走了啊?
她抬眼看他,也不答话。
他没话找话,说,阜平离这里不远,沿路群众基础好,路上不会遇到敌情。苏鸿,你到了军区,领导肯定会派给你很重要的工作做的。
是吗?苏鸿的话音有些冰冷。落寞坐着,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支钢笔,捏在手心里捻动。
他搞不清她来这里的目的,是来同他道别?还是有什么成见需要清算?忽地想起平日里两人的相处,心不由沉了沉,斟酌着词句说,苏鸿,我们虽是老乡,但平日接触的不多,私下里也没什么交流,若我工作中有什么地方处理不当,还望你多多包涵。念及老乡情分,给我指出来,我也好及时改正啊!
她瞟他一眼。不屑的样子吓了他一跳,随即从她嘴里说出的一句话,更令他摸不着头脑。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愣着,笑容僵在脸上。却被她脸上的羞恼弄得更加莫名,只能张着嘴,摇头说,真不知道。你是谁呀?
我是天津西马路苏家的女儿。想当初,你们马家去我家换过婚帖……
马天目顿悟,想起当年和江韵清结婚时,闹过的那一出笑话。却想不到,坐在眼前的苏鸿,竟是给他提过亲的女子,不禁哑然失笑。
你还笑!苏鸿耸着身子,一脸羞恼。
他赶忙收住笑。不知当年由父母包办的那一桩没有眉目的婚事,苏鸿何以会放在心上。毕竟两人之间,未曾生出过任何勾连。
苏鸿似读懂他的心思,柳眉倒竖说,马大才子,你别以为自己高不可攀。当时我在北平读书,对这桩婚事也根本没放在心上。父母喊我回天津相亲,我都没回……
马天目仍收不住笑,说,那不刚好嘛!我们两人都不愿意,也就算没伤了和气。
可谁知道能在这里碰到你,让人家老是自卑!
你自卑啥呀?马天目惊讶地问。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当初说过的话,你自己应该心里清楚。
马天目一脸严肃,问:我说过什么?
你说……你说我貌不惊人,才疏学浅,把我贬斥的像一个嫁不出去的泼妇。
马天目真的有些吃惊了,压低声音辩解道:这么难听的话,我哪里说过!
你肯定说过!要不然,怎么会传到我耳朵里。
马天目连连说,误会了误会了,苏鸿同志,肯定是讹传。你长这么漂亮,我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在你眼里,我还算漂亮吗?
苏鸿声音放低,在油灯下坐得端正起来。
他不由愣住,看她一眼,又将视线错开,看着投在墙上的她的影子。油灯的灯芯“突突”跳动,使她的影子像一匹小兽,不安地隐伏在墙上。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嘴里才缓缓吐出一句:漂,漂亮……
苏鸿嘴唇阖动,似有什么话想说,自己倒先怯懦起来,站起身,嗫嚅着说,我本是来向你道别的,可就是觉得委屈,一想起你说的那些话,就气得不行……那么好吧,现在我不怪你了。明早我就走了,你还是自己多保重吧!
以前你对我那么疏远,就是因为这个吗?马天目期期艾艾问。
算是吧!也不完全是……我有点怕你,老怕被你瞧不起,所以才躲着你……你不怪我吧?说到这儿,苏鸿忽然笑起来,满脸羞红地看着马天目。
他苦笑着摇头,想不清这外表温驯的女子,何以会有这样古怪的想法。送她出门时,顺手抄起桌上的钢笔,递给她,说,没什么送的,就把这支笔送你,留做纪念吧。
她接了笔,什么话也不说,闪身走了出去。两手相握,端在胸前,不见她摆臂行走的姿势,亦见她走得端庄而安静。他料定她会转身同他示意一下的,便积攒了足够的热情,想等她转身时,回他一个热络的笑。却不想她一直走,一直走到夜色里看不见的地方,头也不回。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脸上的笑渐渐变得无趣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