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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9日的全城搜捕,并未使相对紧张的云南局势有所改观,反而加速了卢汉“起义”的决心。仅就唐贤平个人而言,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也未得到毛人凤的认可,反而遭到了他的训斥。
他给毛人凤打电话,如实呈报了那抓到的三百多人,审来审去,并未审出共产党的一个大人物……说到这儿,他将抓获马天目的事向毛人凤做了汇报。毛人凤冷冷问他:马天目是谁?唐贤平将马天目做了一番简单介绍。不想毛人凤却气急败坏说,我们现在要抓的是云南的中共高层,需要你盯紧卢汉,你给我抓一个共产党的商人有什么用!
唐贤平心有些凉,问:那我该怎么办?
毛人凤说,你现在着手要做的,是瓦解卢汉。即便制伏不了他,不能跟我们走;也不要让共产党信任他,要让云南的老百姓都恨他!
唐贤平小心翼翼,问及自己家人的情况时,毛人凤的语气变得更为冷漠,说,你放心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在云南干好你的工作,家人这边不用操心。
唐贤平只能孤注一掷。
他按照毛人凤的授意,亲自草拟一封“枪决令”,带上“九九整肃”中抓获的犯人名单,去找卢汉签字。
卢汉接过名单,看一眼“立即枪决”四字,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慢吞吞说,杀这么多人,怕是不妥吧?
唐贤平陪笑说,主席,这可是委座的旨意啊!要确保云南,我们就不得不处决掉这批不法分子。据我了解,省参议会的杨青田等人,确有*嫌疑,我亲自审理了很长时间,初步决定先杀掉这200人,其他的,将先后押往重庆。
卢汉拿起烟斗,打着火,说,这些人罪证不足,如果草率从事,我怕难以服众。
那就减一半,总可以吧!唐贤平从办公桌上拿起名单,揭下一页。
卢汉将火柴揿灭,摆手说,如此重大问题,我看还是慎重些好!
唐贤平咬了一下牙关,强装笑脸说,你若连一半都不批准,我真是无法向台湾复命。说着,又把一张名单从中间撕开,斜眼看着卢汉:要不,就批了这五十个!
唐贤平早有自己的打算。认为卢汉只要在“枪决令”上签下“同意”二字,杀多少人,便完全由自己掌握。因名单的页数、人数可以重新往上填写。正如毛人凤所言,哪怕他卢汉只同意杀掉十个,我们就可以杀他100个。犯人在我们手里,杀多杀少由我们掌握;可血债,却要让卢汉一同分担。到那时,共产党再不会信任他,昆明的老百姓,会将他恨之入骨。
卢汉脸色阴沉,扔掉烟斗,瞟唐贤平一眼,不满地说,你这样做,显然是让我这云南省主席没法再当下去!这是蒋委员长的意思,还是他毛人凤的意思?
唐贤平面颊抽搐,陪着小心问了一句:那主席的意思?
卢汉站起来,说,前些日子蒋委员长召见我,还承诺说云南的事由我本人做主,怎么刚过几天,你就拿杀人名单来要挟我!
唐贤平退后一步,说,不敢!我也是奉上峰命令,不得不这样做。
卢汉缓和了口气,给他一个台阶下说,这件事,还是要让军法处派人,与沈专员一起复查,审核后再定夺,何必如此着急!
唐贤平苦笑,想说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重庆的解放,残留在重庆、成都的国民政府中央机关纷纷溃逃至云南,昆明城更给人一种朝不保夕之感。随着蒋介石的一道命令,准备在滇西宝山县建立据点,让云南省政府迁往那里,以便军队入驻昆明,依据城内险要,与共军做最后抵抗——此命令下达后,唐贤平变得更为忙碌。他不仅要督促卢汉尽快“西迁”,还要让他对“九九整肃”中抓捕的人员迅速做出处理。
可卢汉不但拒不“西迁”,反而每次唐贤平去找他,都拒不接见。这令他大为恼火,又深感无奈。
这天,唐贤平正在办公室与部下商讨由上级下达的“应变计划”。他们准备先把一部分人撤到凤仪,另一部分人潜伏在昆明郊区,等解放军进攻昆明前夕,做出表面撤退,暗地里却要组织一部分人,成立一个所谓的“欢迎解放军入城筹备会”的组织,引那些亲共分子,以及共产党负责人上钩。这样,便能将这些人一举抓获。
电话铃响了。
话筒中传来市典狱长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被抓的人统统都放走了。
谁让放走的?
对方结结巴巴说,有李代总统的手谕,卢主席下令放的。
唐贤平自感大势已去。撂下电话,继续同手下商讨“应变计划”。他提议:立即备好*,在临撤退之前,将昆明市内所有的工厂、发电站以及重要的公共设施,全部炸毁,不给*留下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那天上午,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唐贤平驱车去了26军军部,见了见被关押在那里的马天目。
马天目看上去并无太大改变,只身形消瘦,精神看上去还好。
唐贤平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把潜伏在云南的共产党告诉我,你还可以获得自由,可以和江韵清团聚……这样说着,语气却有些随意。因为临来时,他便对此次劝说不报任何希望。
马天目摇头:昆明的组织,我确实没有和他们打过任何交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这你心里应该清楚。
唐贤平叹口气:他们就要打过来了,你们就要胜利啦……你付出那么多,如今却要失去一个“分享”的机会。你不觉得遗憾吗?你不觉得自己有些可悲吗?
遗憾自然会有,马天目轻声应对,谁不想亲眼看到自己曾为之奋斗过的理想,有实现的一天。至于说到可悲,并不是我——我为之牺牲和奋斗的,能让我的亲人、孩子,享受得到,感知得到,这便足以使我欣慰——可悲的应该是你,知道自己选错了路,仍不知悔改,仍要死心塌地走下去……
那好,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已对你做到仁至义尽。既然你如此“伟大”,那就做好准备,明天一早,我来成全你。
唐贤平站起来,气急败坏地说。边说边走到门口。临出门之际,在门口站了片刻,听到身后传来马天目淡淡的说话声:好……那你也要保重,好自为之。等来生再见。便甩甩胳膊,扬长而去。
死神于“倒计时”的方式朝马天目赶来。那个夜晚降临之后,每个人命运里所应发生的一切,都在以既定方式,不可逆转地开始运行。待在监牢里的马天目,静静等候黎明时分的到来;而有所预感的江韵清,近乎一夜未眠,祈祷着“奇迹”的降临。而同样走到绝境的唐贤平,却在当天中午,收到一封由张群下达的,邀他晚上十点,去卢汉公馆开会的会议通知。
12点30分:唐贤平去机场,接由成都飞来的徐远举等人。他们准备第二天转机,飞往台湾。因很多高级军政官员此时聚集成都,而成都机场机少人多,根本满足不了需求。所以大部分人会由昆明中转,再从昆明逃往台湾。
刚下飞机,徐远举便有些迫不及待,要唐贤平帮他搞到明天飞往台湾的机票。
唐贤平听了不由一愣,因为今天早上,他便得到情报,说卢汉下令,已全面控制了机场。机场内所有的班次,只许降落不许起飞。他一边开车,一边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心里不免有些焦躁。却未对徐远举等人说明。
带他们去一家餐厅吃饭时,徐远举见他满腹心事,一再追问,唐贤平这才将机场被控制的消息讲出来。
徐远举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哥,你不要太紧张嘛。情报或许只是讹传,难道你不知道?张群是和我们同机来昆明的。有张群在,他卢汉胆子再大,也不敢轻举妄动。
张群怎么会来昆明?
徐远举说,张群来昆明,与卢汉下令,放走监狱里关押的那批犯人有关。这一举动彻底触怒了委座。他当即下了一道指令,马上撤销卢汉云南省主席和绥靖公署主任的职务。多亏张群劝阻,并打下包票,,说凭他和卢汉私人的交情,劝说卢汉迅速“西迁”,肯定没有一点问题。
唐贤平半信半疑。
徐远举问他:大哥,你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唐贤平告诉他,国防部已委任他为中将云南游击总司令。昆明一旦失守,这道命令便会马上颁布,云南所有军队和特务武装都将由他指挥。他建议徐远举留下来,哪怕自己当副手,二人一同做事。
徐远举连连摆手,说,他们本来让我接替张群的职位,委任我为云南军政长官,我都没答应。大厦将倾,才来给我们加官进爵,顶个屁用!大哥,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跟我一起去台湾。
唐贤平摇头。
徐远举说,大哥,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难道你不觉得他们是在耍我们吗?
唐贤平喝掉一杯苦酒,说,我知道——可你又哪里知道,你伯母和你嫂子,现在都在毛人凤手里。我若违抗命令,擅自离开云南,到了台湾也定是死路一条。我若不走,哪怕是死在这里,家人才能得以保命……况且丢下这一堆烂摊子,跟了我这么多年的旧部和家属,他们怎么办!
徐远举倒吸一口凉气,忧心忡忡看着唐贤平。
15点25分:回到办公室的唐贤平,向26军军部打了一个电话,询问明天处决马天目的事情准备的怎样?得到的回答是,一切准备就绪,并问他明天能不能过来?他正在犹豫,便接到那份由张群发来的会议通知。他举着话筒,未及细看,一旁的徐远举接过去看了一眼,听到徐远举说,这张群做事真是雷厉风行,刚下飞机,便组织了这么一个大型的会议……唐贤平再次端起话筒,同对方说,明天我若赶不过去,不用等我,按原定计划实施即可。
他把那份通知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发现通知到的,都是中央驻昆明的几个行署单位,而云南省地方所属单位,却没有一个在名单之列。他不无疑虑地问徐远举:这会是张群亲自组织的会议吗?
徐远举伸手指着信纸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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