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银浦篇（下）

窟给红花吃。

    “红花......”

    “闭嘴，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那我该叫你什么？”

    “要叫我红花大人。”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红花大人，来把这碗粥喝了吧。”

    “你！”红花脸上浮出怒色，别过头道：“我不喝！”

    我叹了一口气，她不想喝我也没办法，只好放下碗去外面看看情况，听见身后洞窟里面她在用力拍打墙壁泄愤，发出“咚咚”的声音，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小心翼翼地朝里面说道：“太大声了，小心引来追兵，你小声点。”

    一个空碗从洞窟里朝我砸了过来，我好不容易才接住，这碗可不能砸坏，还得还回去的。

    “我不想看见你！”红花在洞窟里面大声说道。

    “哦。”我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洞窟里面彻底没了声音。

    这一夜我是在洞窟外面度过的，风是冷的，好在我皮糙肉厚的，一点也不怕，也不知道里面的她睡得怎样，想把讨来的外衣给她盖被子，想想更有可能被她一把火烧了，于是作罢。

    夜露朝霜，等我从睡眠中睁开眼睛时，天渐破晓，红花静静地坐在我眼前，仰望着东方的肚白，我揉揉眼睛，也陪着坐在她身边。

    “昨晚......怎么不进来避风？”

    “因为你昨晚说不想看见我。”

    “......”

    红花没了话，过了一会，她又开口，声音轻轻柔柔：“银浦，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刁蛮任性。”

    我想了想，摇头：“没有。”

    “可别人都那么觉得。”

    我瓮声道：“那是别人不知道你的好。”

    她看着我，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你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

    “我嘴笨说不出来，反正我知道。”

    红花没了话，很温暖的晨光在她眸中倒映出来，就像纯白珍珠的光泽，而微风吹过她的衣袂，带来几许暗香，我闻着舒服，又靠近了她一点点。

    又过了很久，等到太阳完全出来以后，她站起来伸了下懒腰，对我笑道：“走吧，我们要继续逃了。”

    从那天以后，她不再对我随意打骂，不再冷嘲热讽，看着我的时候眼底十分静谧，说实话，有点不习惯，因为她从未对我这般温柔过。

    ......

    逃亡的第两百四十三天，我与红花已经被逼至山穷水尽，天上地下乃至水里全都是妖怪，那百足虫妖还真颇有些能耐，一路过来又纠结了不少妖怪，每次红花用计逃离险境后，它都能将那些计谋记下来，并找出了补救办法，现如今这种局面，连红花都没法子了。

    妖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我们团团围住，我们两人就如掉入海中的石子，十面埋伏，动弹不得，也是怪我实力不济，不能如那位黑王一般，带她离开这危险局面。

    我看着红花依旧平静的脸色，心中又感到十分羞愧。

    “啪啪啪......”

    密密麻麻的妖兵中传来单薄的鼓掌声，被红花骗怕了的百足虫妖这次连面都不敢露，只敢在包围圈中间说话：“不亏是女武神，中了这可怕的剧毒，没了一点妖力，尽然还能凭借一个兵将将我们戏耍都这种程度，不过今天终于要结束了，我承认之前是我小看了你，为了表达我的敬意，我就不准备再折磨那你，只让你简单地死去，反正等我吃了你，转化你的全部妖力之后，弟兄们要什么都有。”

    红花的回应简单粗暴，直接手往百足虫妖发声的方向一指，对我说道：“银浦，去，给我把他的嘴打烂。”

    我苦笑，这种情况我敢离开你半步吗？

    妖兵们喊着打杀攻过来了，我赶紧将红花抗到肩上，挥舞大剑阻止妖兵的进攻，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有不少妖兵近身，兵器直接往我肩上的红花招呼，她跳起来，手里扬出好大一把轻飘飘的铁沙，迷得众小妖纷纷大骂后退，我想乘机突围，却见那些妖兵转个身就不见，换成一排完好无损的妖兵来打我，搞得我一阵手忙脚乱，身上顿时中了不少招式，好在红花送我的盔甲够硬，不然真不好受。

    “银浦，我观这阵法周密厚实，百无遗漏，但灵活不足，想来是专门要克你这蛮力，欲破此阵有二计，其一是杀阵眼百足虫妖，其二是绕过杜景死开四门。”

    “你那个净水毒还有没有？我闯去百足虫妖那里，你洒它！”

    红花摇头：“没了，毒这种东西虽然珠姨房间里一大堆，但我也只拿了那么一瓶来玩，况且我们上次已经将他毁容，它不会给我们机会近身的。”

    “那四门怎么绕？”

    “这个阵法的八门一息之间就会变换一次，你能在一息之间绕过去四门？”

    “不能！我腿短！”

    无数利刃临身，我疲于应付，但大多数利刃都没能打掉，落在我的铠甲和肉体上，等了许久都没听见红花的下一步指示，抽空问她：“我们到底应该怎么逃出去？”

    “逃不出去了。”红花坐在我肩上叹了一口气：“如果你能将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战技啊步法或者刀法给学个一两成，凭借你这星空淬炼来的强大肉体，别说这些百年小妖，就算是千年大妖组成的阵法你都能将他们杀个屁滚尿流。”

    我抗住一柄甩来的大锤再将它抛飞，感觉后背又中了三剑，略微刺痛，朝红花低声道：“我努力了，你那些真的太难，学不会。”

    红花在我肩上翩翩起舞，缭乱的步伐看的群妖眼花缭乱，对我恨铁不成钢地说：“笨。”

    与我们战斗的妖兵换了一批又一批，永远都有补充与替换，我们战了三天三夜，小伤累积成大伤，又有几个千年大妖偷袭我，渐渐地有些撑不住了。

    “哈啊！”

    我竭尽全力怒吼一声，肺部如鼓震动，一道音浪扩散出去，众妖吓了一跳，有一刹那止住攻势，我想趁此突围，但在第二道防御墙的妖兵又对我展开攻势，根本毫无缝隙可钻。

    我气喘吁吁道：“这样下去不行啊。”

    红花没有回我，看起来面上也有些严肃，双眸一刻都没有停下对阵法的分析，但却始终没有说话，怕是也没想出来突围的方法。

    这时，脚底土地突然窜出数不清的脚将我拉入地下，胸口一阵剧痛，我朝地面拍掌挣脱，再低头时，胸口已开出一个大洞，鲜血如泉涌出，一阵头晕目眩，我跪倒在地。

    红花从我肩上跳下来，双手堵住我胸前的伤口，眼里满是慌乱：“银浦我这里有伤药，你快点敷上。”

    百足虫妖从土地里钻出来，手中拿着一把沾着鲜血的的雪白宝剑，腐烂的丑脸满是快意的笑容：“嘿嘿嘿嘿，你有铠甲，我有宝剑。现如今你身受重伤，还不乖乖束手就擒？你若愿意归降我，凭借你这强大的肉体，我还可以让你做我的左膀右臂，她给你什么，我给你十倍！否则今日只有死路一条！”

    红花沉默了，从腰间的布袋掏出绷带给我包扎，在我耳边低声道：“银浦，待会你一个人往后面突围，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回头，我自有办法脱身。”

    我瞪了她一眼，没了我，她能有什么办法脱身？我虽然很迟钝，但这不代表我就真的傻。

    “相信我，银浦，我绝不会让它得逞的，大不了我解体入轮回，一定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红花的声音很冷漠，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猜她也在害怕

    “真的真的，你不要在为我这样拼下去了，我死了还可以活，你死了就不行了......”

    我看不见她低下去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抓着我的手在一点一点的用力，明明嘴上说着让我走，其实内心里根本就不想别人放弃她。

    百足虫妖还在一旁兀自劝降：“我说你......”

    “闭嘴！”

    我一声怒喝，牵动伤势，吐出一口鲜血，强行站起来往百足虫妖走去，一步一个血脚印，踏过狂妄，踏过生死，气息从一开始的音虚气短，渐渐变得平稳，又逐渐狂烈：

    “你们要伤她，就是要我的命，而你们要我的命......”

    那个伸舌头舔糖的乖巧小公主，那个在课堂上一脸不情愿的清稚少女，那个在杏花树下对着我笑的亭亭女子，与她在一起那些一点一滴的时光浇淋着树苗，在我心里长成参天大树，撑满了我一整颗心。

    那是我所爱着的！我所要守护的人！哪怕粉身碎骨！也定要护她周全！

    我捏紧拳头，肌肉绷如磐石，全身血管高高隆起，愤怒在喉间汹涌，化作天大的一道响雷，大地崩塌，狂风起，风沙炸，漫天杀机中，独我咬碎钢牙。

    “没那么容易！”

    响雷落下，我的后背如沸腾的开水一样涌动，霎时破衣而出六道巨大石柱，射在红花的脚边，将我如蜘蛛一般撑起，悬浮在她的面前，我望着她，她望着我，这一刻，仿佛永恒。

    她眸中万千流光，是我这辈子最想待在的星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身体撕碎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大概不亚于每一寸肌肤都插入了铁针吧。

    我的每一寸肌肉都化作了石头，不断膨胀延伸，轰隆隆的声音不断响起，一座不断叠高变厚的大山拔地而起，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现出自己的真身，将我这具凡人的血肉之躯彻底转化成巨大陨石，石刺刺穿了妖兵们的身体，也保护了被大山笼罩的红花。

    百足虫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指挥妖兵击打山体，我妖力有限，他们人多势众，很快我所化大山的成长速度就跟不上他们击毁的速度，只要一会，他们就能找到我们。

    我苦笑一声，到最后，我依旧还是无能为力。

    “心儿......你听我说......”

    无尽的黑暗中，我的身体被深深镶嵌在大山中，与之牢牢结合为一体，成为大山的心脏，在这心脏处，只留下一个人的空隙，那便是红花。

    “我从这里往下开出一条通道......你躲在通道里就好......我会......丢弃大部分身体......化作圆石突破包围......等我引走他们......你去寻求黑王殿的保护......黑王他......不会在意自己女儿的过错......你们要好好在一起......”

    我在红花的脚下开出一条通道，她却没有如我所想的掉下去，反而掰住了我的肩膀，双脚悬停在了半空。

    只听见她在黑暗中倔强道：“我不。”

    “你......”我又惊又怒，却一直拿这样的她无可奈何，放缓了声音：“听话，乖，我长庭银浦能护你一次，已不枉我碌碌一生。”

    “我不。”

    “算我求你了，心儿，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

    “我不。”

    感受到那些尖锐的攻击越来越近，我急得快哭了，哀求她：“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离开？”

    “你真烦人，再吵我就堵住你的嘴。”

    “心......”

    我话还没说完，就真的被她堵住了嘴，她用她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很软，很香，仿佛沉到酒海里，迷得我快要醉了，思绪一片空白，连自己身处什么境地都不知道了，毕竟是想了许多年的事情，突然间实现，感觉十分不真实，就像在做梦一样。

    南柯一梦，梦若浮生，浮生尽。

    当我回过神时，我身后穿出来一把三叉戟，从我肩上穿过，即将刺入红花的脑袋，白色的光芒落下，洒在她的脸上。

    就在我还没来记得生出绝望的时候，那只纤纤细手握住了三叉戟，毫不费力就掰断了，就像掰下了一块糕点一样，红花看着我的眸中满是开心，就像得到了长久渴求的东西一般。

    “长庭银浦，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红花的了。”

    我还未从那一吻回神，忽地强光一闪，我眯上眼睛，浮在半空中，看着在我们脚下的众妖兵，破碎的石子从我的四肢滚落，那是原本属于我身上的东西，身体虽然虚弱得无法动弹，恍惚间，我觉得我似乎安全了......

    因为那个女武神回来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挥出一剑，可让百万敌众倾倒，血河千里。

    她瞪出一眼，千山蹦碎成砂砾，漫天狂沙。

    她跺上一脚，桑田化作沧海，江水从天上倒灌。

    那个女武神！

    红花一手搀扶着我，冷笑着，狭长的睫毛妖媚得如同妖精，傲视全场，没人被她放在眼里，凤羽般的战裙在风中轻轻飘荡，娇艳的红色熊熊燃烧，也如主人一般孤高骄傲。

    群妖们，终于又想起了对黑王殿的恐惧，它们脸上的狠厉凶恶逐渐褪去，只剩下苍白。

    百足虫妖一咬牙，只道她还如之前一般想要用骗计逃生，厉喝：“魔花，你还不束手......”

    “砰。”

    红花红唇亲启，说出一个“砰”字，那只千年虫妖便应声炸裂，绿绿黑黑的汁水四溅，原本护卫在百足虫妖的妖兵们被溅了一身，僵硬地看了看百足虫妖原先的位置，如今已死无全尸。

    “呵。”

    红花笑呵了一声，身上的灵力疯狂暴涨，红色雾气冲天而起，她在破开的云层下面享受着最天上最炽烈的光芒，淡雅的花香弥漫，却已无谁敢呼吸，妖兵们只剩下硬直的身体，无助的眼神，以及......心底里最绝望的绝望。

    “不......不......不要啊......”

    “我的身体......红花大人饶咳......”

    “求您、求您......给小的一个机会......”

    “不！不！........”

    妖兵们发现自己身上的铠甲正在逐渐融化，连带着自己的血肉与骨头，那种身影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的感觉简直可怕到了极致，剧痛以及恐惧吞噬了他们的大脑，他们无法忏悔，因为红花没有给他们忏悔的机会，只是单纯的折磨、以及杀死。

    它们的身体动不了，只有眼珠子能往下看，眼白血丝如蛛网攀爬，浑浊的血水不断往下流淌，一开始还能往下看，后来就往上看，最后来，整个人都没有了，变成一滩血水，直至蒸发。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红花，竟然能一瞬间将那么多人彻底抹杀，这需要的妖力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说道：“你可以问哦，我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你......”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中毒，珠姨的‘红花翷’是小时候小白拿来管教我的，我长大后那东西就没用，珠姨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会养出会害我的毒呢？”

    “我......”

    “我本来也没想着跟你逃的，但是他们表演得那么起劲，你又那么认真，我当场拆穿的话，多没意思啊。”

    “那......”

    “很简单，因为玩够了，他们让你真正受伤了，我无法原谅他们，就出手了。”

    我颓然闭嘴，这还没开始问呢，就已经结束了。

    红花抱住我，亲昵得就像以前我所钟爱的那个十堰公主，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躲，却没能挣脱她的怀抱，一股温和的妖力从她身体注入我的身体，我顿时感觉好了许多。

    “呐，银浦......”

    “什么？”

    “你知道天下无敌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我想了一下，摇头：“不知道。”

    “就是全天下没有男人配得上我，没人有资格陪在我的身边。他们惧怕我，顺从我，没人可以违抗我的想法，即便错的也还是对的，日日在我脚边跪倒，每一句话奉若圣旨，尊敬，崇拜，信奉，却从来没有爱慕，因为他们自卑，我在战场身先士卒，回首却发现没有人跟得上我的脚步，更没人可以保护我，我......好孤独。”

    我沉默了一会，反手抱住她：“我望见过，你曾在王座上百年未语，却无人需要你言语，你就像一座雕像，坐了一百年。”

    “你既然看见了，当时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当时以为......你在晒太阳......”

    红花扑哧一笑，拍了我的胸口一下，我闷哼一声，伤口有些崩裂，疼得龇牙咧嘴，她又赶紧抚上我的胸口，为我注入妖力疗伤，嘴里总是含笑，以往的那些刁蛮消失不见。

    “所以呢......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即便他一无所有，也愿意将所有给我，即便我永远不爱他，他也会永远爱我，用尽一切包括生命保护着我的你，我觉得可以做我红花的丈夫。”她有些紧张地问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自私了？”

    我目光呆呆，脑中所有想法都只停留在“丈夫”二字，回过神来看见她期待的眼神，疑惑问道：“啊？什么？”

    她呆了一下，又笑起来，如绽放的花儿一般美丽：“你个傻子。”

    她突然间叹又了口气，转身坐在石头上发愣，我询问道：“你怎么了？”

    “要举行婚礼吧，肯定要他们两个参加，但是呢，天倾云这个坏蛋把日月妾抓走了，小白不仅要一边打魔主，还要一边受制神帝，这婚礼什么时候才能举办呀？如果能知道日月妾被天倾云关在哪里就好了。”

    我讶异道：“你说日月神女吗？我知道她在哪里呀。”

    红花眼睛一亮，看看我，又看看天空，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原来如此，那里确实是关押日月妾的好地方。干得好，银浦！我们去把日月妾救出来，让小白安心除魔，事情结束后，我们就成婚！”

    “恩！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

    红花开心极了，抱着我的手臂，往我脸上亲去，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被她看见了，就用两根手指在我脸上使劲一扭，疼得我直吸气。

    “不许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