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瞒清亮的眼眸盯着曹节看了半晌, 那似乎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神, 让曹节微微有些不适, 他轻声笑道:“阿瞒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似的, 让人怪不自在。”可惜, 性子耿, 还特好骗。
曹节在心里给曹瞒戳上了傻牛犊的标签, 并不认为以曹瞒的段数能够看透人性,却不知自己早就已经被系统当作了教学素材, 里里外外被扒了个干净。
曹节无亲无故, 在内宫之中经营自己的人脉,属下有不少,能够一起承担风险的合作人却唯有居于朝堂的曹嵩。王甫看似与他合作, 身为宦官, 却有自己的利益, 与曹节时常磨合,你让我一下, 我让你一下, 互相帮助, 又互相竞争。
真正能够帮助到曹节的,唯有身为曹腾之子的曹嵩,他小心翼翼维持着这些关系,为的是能够爬上最高的位置,也为了在其余宦官的联合对峙下能够取得上风。
虽然不至于到举步维艰的地步, 身居宫廷的曹节并不轻松,性情阴郁多变的帝王并不是能够轻易糊弄的,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他比其余宦官更得刘宏看中的地方在于,他知道曹瞒的假身份。所以帝王乐于让他掌握宫廷内的人事,也乐于让他在朝堂之上活跃,比起其余宦官,曹节获得了更多的好待遇,这一切都是因为刘宏向着自家人的私心。
所有人都会对曹节有杀意。唯独曹瞒,顶多嘴上嚷嚷。
可以说,最怕曹瞒出事的就是曹节了,没了曹瞒,他还凭什么在帝王身边脱颖而出?多少宦官盯着他的位置,多少人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在帝王的心目中,同为曹姓的曹节与曹瞒关系匪浅,就算曹瞒说曹节不可信也没事,毕竟这傻小子亲自在陛下面前喊过他“大叔叔”,那么他的地位,比起其他宦官而言都已经不同了。
帝王随口一句话就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能获得刘宏的亲近,曹瞒这傻小子是修了多大的福气,偏生性子耿直至此!
曹节那是生怕曹瞒在外头把自己的小命给折腾没了,他不仅要曹瞒的亲笔信好去哄骗帝王,还要打听他动身的位置,派遣人贴身保护他,顺便趁机掌握住禁军的权柄。
曹瞒哈哈笑了起来,爽朗道:“大叔叔这么说,是生怕我看出些什么吗?你想要向陛下交代,当然可以了,何必写信呢,我亲自与你走一趟就是了。”
曹节则道:“你还不明白吗?若是你亲自去找了陛下,见到你人,陛下更加不愿意让你离开洛阳了。”
曹节上上下下打量男装的曹瞒,只见少年人俊朗开朗,肤色如小麦,星眸皓齿,身上肌肉结实,身形姿容皆非同一般,若是走出去,不知要迷倒多少世家贵女。
就是这样正常的少年人,打扮成女子来竟毫无违和感,前后装扮根本不似同一人,若非是女装后容颜太过无害,陛下又怎会说出:朕真担心阿瞒要让那些如狼似虎的恶人给生吞了。
“大叔叔既然有能够说服我父亲的法子,那么就一定也有能够说服陛下的法子,”曹瞒自信道:“你将法子教给我,我来说服陛下,你去说服我父亲,这不正好?”
曹节斜看他,眼神古怪:“你怎么这般肯定我会帮你呢?”
曹瞒摇头晃脑:“因为如果你们都不答应,我就只能靠自己的手段,溜出去了。”
溜出去,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没有了提前设置的保护,外头那般混乱,若是死在外头,那麻烦可就大了,说不定他还会被帝王所迁怒,害他也一起丢了性命,曹节暗暗磨了磨牙。要说看这小子不顺眼吧?也不尽然,若不是有曹瞒在,他还揽不到那么多好处。对于曹节来说,曹瞒就是一颗不听话又好用的棋子,并且还是一颗一旦落棋就不能后悔,轻易不能妄动,还必须消耗其他棋子来保护的一颗王棋!
恨的时候那是真恨不得将他抽皮剥筋,喜的时候,那是恨不得将他给捧在手心。
曹节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想要禁军权柄不是一天两天,若是能够借此执掌军权,便是如这小子所愿又如何?
他沉吟片刻,对曹瞒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昨日大学的荀绲总长请辞告假,上递奏折,说是家乡母亲病故,将带子嗣回乡奔丧。你可以与荀绲总长一同上路,前往颍川郡看看,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曹瞒皱了皱眉:“可是,我本来是打算沿着黄河去函谷关看看的,再去前朝故都长安看一眼,再一路折回,过去两千里地,骑马的话,一个月足够来回了。”
“你若要去函谷关,陛下定是不答应的,”曹节肯定道:“函谷关外的地域总是发生天灾,饥民遍地都是,你若是弄的不好,会被那些成群结队的暴民伤害,何况再往外头走,就要到胡人与汉人混杂居住的地方了,那边可不安全,学生壮游,从来都没有人敢一个人去往函谷关外的。”
曹瞒一心要去外面世界看看,仗着自己武艺,就是打算冲着胡人所在的地方去看一眼呢!
曹节见此,转变了劝说的方向:“天底下的私学各种各样,有好有坏,学子与先生之间有文人之间的交流,若是此去颍川,将有不少显名的私学供你去拜访。长安距离太远了,来回一个月定是不够的,你没去过,就我所知,从长安快马送来的信使,得一路不停地跑死几匹马,才能够在一月内到达洛阳。”
曹瞒不语,静静地思考起来。
“我打算说服你父亲的法子,就是荀绲总长要回乡,你一路跟去,还能见识一下声名在外的颍川私学,那里距离洛阳比长安要近,途经虎牢关,渡过汜水,再路过荥阳,之后翻越了嵩山,就能到达颍川了。
这一路上看似路程不长,却要过关、渡河、翻山,所见所闻足够你写一篇壮游报告,时间上也不是那么赶,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回参加毕业盛典。”曹节给予暴击:“大学的毕业盛典,会有陛下亲自来参加,带领毕业的学子们祭祀,祷告未来风调雨顺,祝贺各位官途通达,鼓励学子们为大汉做贡献,你若是走得太远赶不回来,陛下该有多失望?”
曹瞒想了想,曹节说的也有道理,随即点点头:“颍川名士多,我对此也有耳闻,既然路上能有人照应,安全定是可以保证的,那我爹肯定赞同了,别人或许他信不过,荀绲总长他总是相信的。”
提到这里,曹瞒突然想到,好像小彧也从小学部毕业了!
自从一门心思投入学习上以后,曹瞒好久都没有与小彧联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入了小学以后,小彧就一直没有机会来大学藏书阁翻阅竹简,他肯定很伤心,说不定还眼巴巴地等着上大学呢!
荀总长的母亲亡故,那岂不是小彧的祖母去世了?
曹瞒一拍脑门,决定稍后就给荀彧写一封信。
“好了,我决定去颍川壮游了,恭喜曹侍中,终于将我说服,”曹瞒勾了勾唇:“这些理由,足够我说服陛下了,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换个装扮。”
曹节忙道:“等等!你这次得给自己画别的妆容,陛下对你每次女装白净似弱女子感到头疼,你稍稍注意一些。”
“不要白净风格的?”曹瞒愣住了。
曹节深叹一口气:“画丑一些也无妨,左右不被人认出来也就行了,等你以后做了陛下身边的近臣官职,就能以男装来见陛下了。”
曹瞒点点头,回到屋子里,将小心藏起来的脂粉给掏了出来。
自从差点被亲爹发现自己的小秘密,他就将胭脂水粉藏得可严实了!
先点开一键换装,再给自己上个妆,再简单不过。
他拿着脂粉笔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对着铜镜纠结道:“丑一点,怎么画,先生没教导过我丑女的妆容。不白净又该怎么画?”
他想了想,铜镜中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唯有凑得极近才能观察到细微痕迹,这个时候曹瞒就万分怀念刘宏宫殿里那一块西域上贡来的琉璃镜,那东西看得可比铜镜清楚多了!
他拿起了最鲜艳颜色的唇脂,对着嘴巴混乱地抹来抹去,这颜色红得都快滴血了,以前他从来都不用的,今日用上,肯定难看得跟女鬼一样。
他再拿起桃面脂粉往眼角与脸颊去涂,又拿来画眉笔,对着眉毛一阵刷刷刷,还将它们给涂到了眼皮上面,留下一条被系统安排的先生称为眼线的痕迹,这才心满意足地开门去找曹节。
“我们出发吧!这样够丑了吧?”曹满笑呵呵说道,眼波流转间几乎能勾人摄魄,粉面桃妆,唇红齿白,美艳到俗不可耐,直让人恨不得痛斥一声“妖艳贱/货”。
曹节瞪直了眼,颤抖着手指着他,平日里很少有情绪波动的大宦官此时胸膛起伏,被他这副模样搞得血压升高,头晕目眩。
曹节不可置信道:“这叫做丑?!你是故意的吗?”
曹瞒歪头,电眼流转出不解的神色,他轻轻皱起了眉头,那股子土气的妖艳感扑面而来,彰显着自己俗不可耐的品味,艳丽到曹节眼花缭乱。
曹节被他晃得脑子发懵,一向聪明的脑袋竟难得浮现出一片空白来,他第一次失去了圣人般的涵养,提高声音斥道:“你这是穿的什么衣服?!露出那么多,那是荡/妇行迹,娼/妓末流的下作女人才会这样打扮去勾引陛下!”
曹瞒奇怪道:“这样不正好,又丑又俗不可耐,别人不会怀疑,陛下看了也能洗眼睛,他不是不想看到白净柔弱的妆容吗?”
曹节猛摇头:“不成,不成,你把这妆容给我撤了!”
曹瞒猛地竖起耳朵,机敏地超外头看,正巧能从窗户缝里看到曹嵩的影子出现在了庭院外,他有些慌了,一把拉过曹节就往后门走,嚷嚷道:“撤什么啊!趁着我爹还没来,赶紧走了,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曹节被赶鸭子上架,被迫与曹瞒同处同一辆马车,他阴沉着脸,视线时而飘过曹瞒丰满的硅胶假胸,头开始疼了,耳朵开始鸣叫了,就连胃都开始泛酸了!
“真该让大司农也来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曹节狠狠道:“就像个不守妇道的荡/妇!”
曹瞒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勾子一样的眼神在眼线的勾画下侵略性十足,无时无刻不在勾引人。
曹节转过了脸,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自己眼睛。
到达皇宫后,他将曹瞒迎入宫廷之中,路过的小宦官宫女们纷纷低下了头,待到了承德宫,守卫在外的禁卫军看到曹瞒的模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曹常侍从哪儿找来的尤物?!
守卫低声汇报道:“曹常侍,陛下接了何贵人前来侍酒赏舞。”
曹节目光闪了闪,轻柔问道:“现在可是不方便通报?”
守卫摇了摇头,敲了敲殿门,对守在门后的宫女说道:“曹常侍带了新的美人来。”
宫女闻声离开了些许,又匆匆来为他们开门,恭敬请他们进去。
殿内刘宏一听曹节带了美人来,第一反应就是曹瞒也跟着来了,当即挥退了舞姬们,又令何贵人自行离去。
形形色色的舞姬从殿内恭敬退出,不久又走出了盛装美貌的贵人何氏,曹节带领曹瞒走进承德殿,正巧与何氏擦肩而过。
那何氏低垂眉眼,温顺可人,曹瞒的视线好奇地望了过来,正与何氏抬眸间撞个正着。
何氏蓦然瞪大了眼睛,眸中惊艳,一脸不可置信的见鬼表情。
承德殿门的守门宫女再次催促,她恍然回神,脚步凌乱地离开了此处,回到自己宫殿后,捂着脸低泣出声。
周围人前来安慰何氏:“贵人莫要伤心,陛下或许只是有要事要做,并非是想要冷落你。”
“曹常侍带来这样的美人,是要为宋皇后来找回场子,来分我的宠爱啊!”何氏惶恐不安:“陛下见了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倾城美人,哪里还看得上我这样的平凡姿容呢?”
陛下见到了这样美艳不可方物的倾城美人,吓得摔了手里的酒杯,一脸见鬼地从位置上窜了起来!
刘宏捂脸道:“阿瞒打扮成这样,是为了捉弄我吗?”
曹瞒无辜道:“不是陛下说要我打扮得丑一些?我就随便拿了些深色的胭脂,画了几笔。”
“住手,你给我住手!朕以后还要宠爱后宫三千美人,你这样会让朕产生所有美人都是男子的错误想象,不行,朕一定要给你封个能够出入宫廷的官职,下次你给朕以男装进来,别再给朕看你女装的容貌,朕受不了!”刘宏捂着自己被颜值电到的小心脏,恨不得立刻将清纯款的何贵人叫回来洗眼睛。
曹瞒没想到刘宏竟然反应那么大,他歪头疑惑脸:“哪有那么可怕?我就是多画了几笔罢了,五官还是我的五官啊!”
“哪里是你的五官,你说说看,完全面目全非了!”刘宏激动道:“你手艺巧夺天工,该用在正途上,整日里钻研女子的妆容做什么,你现在这样,以后还有谁敢嫁给你?天下女子看到你这副容颜,恐怕要羞愧得无地自容。”
曹瞒:“既然如此,那我将妆容给卸了。”
“不必卸了,”刘宏一听他要卸妆,又感到有些可惜,盯着他左右看了好几遍,愣是借着曹瞒的美颜吃下了两碗饭。
“你下次别这样就好了,”刘宏徒然放轻了声音:“不然,我就将大司农叫来,看看他能不能认出你就是他儿子。”
曹瞒额头冒汗,忙将话题引到了正途上:“我过来真是想要与陛下说我打算去壮游的事,眼看毕业在即,我打算前去颍川走一趟,随荀绲总长一起,去走访看看名士盛地的辉煌和颍川私学的情况。”
“颍川吗?”刘宏正了神色:“是个学风上佳的好地方,颍川出来的氏族,都很识时务,荀家更是颍川当地有名望的大族,你过去那边,安全能有保障。”
听闻此言,曹瞒就知道刘宏是不准备阻止他壮游了,刘宏还道:“此去一路小心,朕等你回来参加朕的冠礼。”
说完,刘宏取来荀绲的上奏,披了个准字。
刘宏答应了,曹嵩应得也爽快,一切都是因为荀绲的人品摆在那边。
曹嵩还带着曹瞒亲自跑了一趟洛阳的荀家,找到荀绲,托付他一路上照顾一下不省心的曹瞒。
荀绲答应下来,还将曹瞒留下,单独提点道:“此去一路是为了‘看’,而不是要你做些什么,你可以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在回到洛阳之前不要有其他多余的动作,时刻记得‘一人之力,比不上国家的力量这句话’。”
曹瞒不明白荀绲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句话记在心底。
学子们壮游,骑马是富人家的学子才能享受得到的待遇,穷人家的多是靠一双腿走遍各个地方。
曹瞒不仅有马骑,还能有马车坐,想要骑马的时候去外头跨上自己的马匹,不想骑的时候则让马儿自己在外面走,他会钻入荀绲父子的车厢内,与十五岁的荀彧聊天。
马车出行比骑马要慢一些,却要比步行速度快,荀绲回乡带了近十个家丁,全都身强力壮,足以在沿途保护他们。
一行人沿着宽阔的大路走,这种修缮好的通行大道,沿途有官府置办的驿站,用以出行的官员及其亲属来补充物资与帮助。曹瞒身上有父亲给的印章,到了驿站报上大司农的名号,可以在驿站支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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