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学不易,因为错过的美好时光太长,因为要追回逝去的光阴,大家都很珍惜上学的机会,特别拼。每个教室都坐满了人,人手一个笔记本,刷刷刷,只听到刷刷刷,发出一点杂音都觉得亵渎。青川觉得自己当年考研都没这么拼过。
所有人,不管是什么专业的,除了吃饭几乎就是三点一线,寝室、教室、图书馆,雷打不动。
他一开始以为进入英语专业的多少有些英语底子,其实不然,好些人是稀里糊涂被分配到这个专业来的。其实全无基础还好一点,有些不知从哪儿学了英语的,一大早背英语,那发音换个英语国家的人过来都听不懂是什么。
青川只是六级的底子,好些年没学,但就是这样的水平,在学生里头居然还算不错的。他觉得很脸红,一方面也觉得英语这门语言确实需要更努力去学了,他就提议,咱们成立一个英语角怎么样,一起学习进步。
他还特别胆大包天的去邀请了任教的英语教授,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那些年老师都过得不好,学外语的尤其不好,资本主义,批得特别厉害。老太太也是这样,十年后遗症犹在,学生说话大声一点都胆战心惊。
青川请她来英语角指导学习,老太太问了好些遍,不违反政策吧?青川那心啊……怎么说呢,酸得很。
他回去后怎么想怎么的心绪难平,便一个寝室一个寝室的走了一遍。
次日,老太太来上课,下面的人都坐着抬头准备听课。
青川忽然站起来,“全体起立!”学生里大半的男生全部起立,剩下的男生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站起来,女生都不明所以,这时候也随大流。
“老师好。”
一个标准的,六十度鞠躬。老太太愣住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刚刚她看到那么多人站起来,下意识就是一哆嗦,但这会儿她不哆嗦了,抹了抹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走上讲台。
等老太太讲完课,说下课,班里全体学生再一次起立。
“老师再见。”
今天所有给他们班级上课的老师都受到了同等待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冷静的讲完课,一些情绪比较激动的老教授,当场眼泪就掉下来。
因为事情弄得还挺大,学校里还发生了一些讨论。
之前就是他们把自己的老师斗下去的,现在却要反过来尊重他们,有些人并不能一下子转变思想。尤其是之前三届‘工农兵’,按出身选出来的大学生。
他们和自己考上的学生仿佛是天然对立的,就像是封建那会儿蒙祖荫做官的和自己考上进士做官的,一个觉得自己是根正苗红,一个觉得自己是真材实料,相互都看不惯。
蒙祖荫的对自己考上的学弟学妹不客气,对于复员的教授们更加不客气。
作为发起人,青川这个时候不能没有声音。
他在校报上连续发表了《尊重文明传承人》,《看,那是五千年未曾断裂的脊梁》,《来自未来的一封信》,号召大家尊重知识分子,尊重传教授业的老师。
他的辞藻并不华丽,强在感情真挚,叙事流畅自然,语言朴实容易引发共鸣。
这场大讨论席卷整个院校不算,连校外也注意到了这边,双方各有自己的说法和理由。他们隔空打仗,纸笔就是他们手里的枪炮,一开始用词还很客气,后来简直得了古今中外言辞犀利的文人刻薄精髓,言语间恶意涌动,情绪上涌的时候都要气昏几个。
任是青川这般性格还算温柔的人,气急了也要在校报上大骂一声‘未曾见此等厚颜无耻之徒’、‘数典忘祖无知废材’。到后来他便网络文学附体,骂那些人是‘嘴上英雄’,‘文化流氓’,编了无数小段子,奉劝他们改过自新,否则‘明日流的眼泪都是今日脑子灌的水’。
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两边差点打起来。
后来人民日报一锤定音,以一篇‘尊重知识份子就是尊重未来’结束这场讨论,昭明等站对立场的自是大获全胜,失败一方却只好忍气吞声退避三舍。
学生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公平,老师等了十年,也等来了尊重。
青川大大出了一次风头之后就沉寂下来,三点一线的努力汲取知识的养分。
七八年下半年,姥姥姥爷和继父陆续回来。姥爷要回了当年被收走的四合院,里面已经被借住的人家搞得很不成样子,要修整的话一时半会儿没有钱,只好先这么住着。
幸好姥爷回来没有多久就被人推荐到了北大建筑系做老师,他虽不是这个行当最出类拔萃的,却也是公认可以成为建筑学家的人,于是很快通过面试,成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继父的洋楼还住着人,一共七户人家,挤在他那两层带花园的洋房里,他们叫了几次街道主任都没什么用。他们只好先在外头租房子,一边联系自己的朋友,继父作为能力出色的外科大夫,人脉还是有的,前前后后两个多月,找了不少部门,很是废了心思才把这些个胡搅蛮缠的人家请出去。
老陆知道了青川姥爷已经回来,也知道了青川的娘改嫁,他可能还有点羞耻心,不肯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就很好了,好些男人自己拈花惹草可以,却不许前妻改嫁,总是理所当然的觉得哪怕离婚了也该一辈子给他做牛做马。
青川的母亲不想整日待在家中,她就去电影学院面试,她本来就是电影演员,学历也还可以,是高中生,居然就面试上了。除了姥爷嘀咕了两句,别的人都很替她欢喜,大家一起去北电的大门门口拍了一张合照。
继弟重新上学,他以前一直是自学,如今直接考试上了初中。他和青川的娘相处得挺好,和青川的关系也还好,有时候还要跟他吐槽,说学校里的人都少见多怪。
继弟很不喜欢别人说他是番人,虽然隔代遗传得很厉害,高鼻深目,一头浅色卷卷毛,但其实四分之三的中国血统,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
返城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平反了但不想继续留在这伤心地,就会卖了房子准备离开。青川一直有托人打听,看有没有适合的房子在卖。
他本来一直想买平房,那会儿傻呀,没打听这边行情,后来才知道这会儿普通四合院不值钱,人家宁愿住福利分房,觉得四合院都是老旧房子了,也就那些内城的大宅子还比较值。
前几年,一间四合院五六百就能买,最近倒是贵了一点,七八百一间了。若是二环内比较有价值的四合院,要上千。曾经王公贵族的宅子,则属于没有门路买的,他们最多能问到三进的院子,五进的就别想了。
有一天,一个中介来了大学找他,说手里有一间房子急着卖,是个带后罩房的三进院子,价格也不贵,要不要去看看。
青川一听,说行啊,就跟着去了。
卖房子的是个中年人,他一看青川年纪不大,可能觉得不靠谱,皱了皱眉,但还是跟他说了下情况。他说自己一家准备出国了,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准备卖了,他的心理价位是八千,但因为急着走,可以酌情减去一些。
这是一个标准三进的院子,带着一个挺大的后花园,地处内城,原来应该是满族人家的屋子,地上铺着平整的石砖,屋脊上立着走兽,不过里面和姥爷的那间小四合院一样,被人糟蹋得很不成样子,借住的人家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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