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几乎没有互动,直到国三快毕业了才真正有了交集,而产生交集的原因是——
“钱拿来。”
坐在面对操场的阶梯上,孔穆先睨着冷不防出现在眼前的纤白掌心,回头将目光移向小手主人,耳朵轰地一热,只能摆酷掩饰窘赧的心情。
“好啦,明天给你。”转回头,继续啃面包,不想和她啰嗦。
“明天明天,每天都说明天,这谢师宴的钱大家都交了,只剩你一个人。”吕萩妍走下阶梯,挡住他眺望操场的视线。
身为总务股长的吕萩妍对分内职务相当尽责,催讨工作做得很认真。
“不然要怎样嘛?我现在真的没有钱。”他不耐地往旁一挪。
“奇怪捏,明明家境不错,交个餐费拖拖拉拉的。”吕萩妍推推眼镜,没好气地嘀咕。
毕业在即,日前大家投票决定要去五星级饭店的自助餐厅办谢师宴,当时他也是投赞成票的,现在要缴款了却不干不脆。
都第六天了,为了他一个人,影响她收款的效率,天天催促,别说他烦了,她也觉得很烦!
同学之间有在讲,孔穆先的爸爸在大陆工作,是个高阶主管,经常不在家;但是他家经济状况似乎不错,有次和同学去逛书局时,同学指着某间公寓的一楼告诉她那是孔穆先的家,从外头看起来感觉温馨舒适,围墙上下摆了整排的盆栽,看得出吕萩妍人对家园的用心维护。
有个这样的家庭,她不信他缴不出六百元来,一定是太散了,才会每天都忘记带。
孔穆先听见了她的咕哝,第一次被人这样讨钱,觉得很没面子,更不好意思说他不想参加谢宴师了,可他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明天真的能够付出钱来
囫囵吞枣地解决面包,他起身,拍拍裤子准备离开这困窘难堪的氛围。
“欸,你说明天的哦,不要再忘记了。”见他要闪人了,吕萩妍赶紧拉住他衣摆叮咛。
“我尽量啦!”他敷衍地应,拂开她的拉扯。
“什么尽量?欸”她瞠目,还想发难,却被他甩在身后。
看着孔穆先吊儿郎当的背影,吕萩妍有种还会被晃点的预感,于是为求保险,当晚她向同学问了孔穆先家的电话号码——
“您拨的号码暂停使用,请查明后再拨。”
“欸?暂停使用?”吕萩妍疑惑地挂上话筒,随即又再度打电话向同学确认,号码没错,但重拨后还是相同的状况。”奇怪了,怎么会暂停使用?”
纳闷之余,不知打哪儿涌现一股冲动,她趿着拖鞋,啪啪啪地下楼。
“八点多了要去哪里?”家里经营照相馆,吕爸爸通常都在一楼看店,看见女儿牵出自行车,不禁追问。
“我去同学家拿东西,很快就回来。”说完,她骑上自行车出门去。
柄中学区相同,同学住的地方都不会距离太远,她记得孔穆先的家在哪里。
约莫十分钟后,吕萩妍来到孔穆先家门前,望着里头黑漆漆的屋子,再看看围墙上下本来生意盎然、此刻却垂头丧气几乎枯萎的植物盆栽,心中一阵疑惑。
“没人住吗?”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兼东张西望,没想到孔穆先不在屋子里,反而从相邻两间的小吃店走出来,她想扬声叫他,却听见随后出来的一名中年妇女在和他说话。
“小穆啊,你也别怪你妈离家出走,是你爸爸太伤她的心了,居然把大陆的小老婆弄来台湾唉!”老板娘和孔穆先的妈妈有点交情,毕竟全职的家庭主妇生活难免无聊,偶尔就和左邻右舍串串门子,吐吐苦水,所以她知道孔家现在出了状况,可说着说着,她又觉得不该跟孩子讲这些事,随即转了话锋。”啊你爸还是都没有回来吗?”
孔穆先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阿姨,一直跟你赊帐很不好意思,等我爸或我妈回来,我会请他们拿钱过来跟你结帐。”他觉得羞耻,但才十五岁的他没有谋生能力,又能如何?
爸爸养小老婆,妈妈大吵大闹,爸爸索性不回家,结果妈妈也赌气离家出走,只剩下他一个人,压根儿不管他怎么生活。
一开始,柜子的抽屉里有点零钱,冰箱也还有些剩余的食物;可十几天过去,他已经一筹莫展,电话费没缴被停话无所谓,电费没缴停电也没关系,可肚子挨不了饿,一餐可以忍耐,两餐会很难受,三餐就头昏眼花了只好厚着脸皮去跟认识妈妈的面店赊帐。
他满腔的忿忿不平,气父亲为了狐狸精背叛他们的家庭,也气母亲为了报复和赌气,竟把他一个人抛下大人不负责任,身为孩子的只有受罪的分。
这次的事,让他急速成长,但也对父母、对亲情失望,改变他很多想法。
“好啦,没关系,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们走不了多久的,说不定这两天就回来了。”老板娘拍拍他肩膀安慰,见有客人上门,便兀自忙去。
孔穆先转身回家,讶然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看见的人。
“吕萩妍?!”
“嗨!”不知怎么面对偷听别人讲话而被发现的窘境,吕萩妍心一慌,眼神闪烁,心虚地不敢对上他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听到老板娘刚才说的话了?思及此,他神情变得防备。
“我、我要去书局,碰巧经过看到你。”吕萩妍灵机一动,找到借口,表现得像是正巧经过这里。
他觉得怀疑,用审视匪谍的目光睨看她。“喔?”有这么巧?该不会是为了向他讨钱而跑来吧?
“呃你家住这里哦?”吕萩妍装傻地问,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劲,要叮咛他记得明天交钱的话被她吞进了肚子里。
“嗯。”他表面虽然应得很酷,但心里其实也担心她突然又被讨债鬼附身。
“那个我先走了。”她尴尬地指指书局方向,连忙踩动踏板骑车离开。“明天学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