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眼的作坊便重视起来。
刘彻地心思陈珏也了解,楚原的研究方向颇广,有一些方面万一被人举报说不定便会有什么争议,因而他早就有意引起刘彻对作坊的注意力——只要天子事先知道,楚原做什么都不算违禁了。
“陛下果真要独立一府?”陈珏重复道。他原本就和楚原商量过,作坊展到一定规模便该献给天子,只是刘彻的打算显然比他更进一步。
“不错。”刘彻点了点头,随手拾起一根麦秆,在松软的田地间写了几个字。
陈珏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天工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眼前,说龙飞凤舞,是因为好好地隶书字让刘彻写的横不平竖不直。
刘彻这时已经丢了那根麦秆,继续道:“这天工府就归在朕名下,归姑父这个堂堂正正的少府管辖。朕就可以绕过大农令,无论是人力财力,朕全力支持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陈珏看着刘彻意气风的样子,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觉得不妥正要说话,忽然听得远处一阵喧闹之声传来,隐约有人说到堂邑侯,陈珏不由面色一变。
马车在路上不疾不徐地向前,陈珏亲自拿过毛巾递给方才累倒的陈午,口中道:“阿父怎地这样卖力?”
陈午哼了一声不答,刘彻拉着陈珏一溜烟地跑了,他站在原处可受了不少忠臣清官的白眼。他接过陈珏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道:“陛下待你如此宽厚,我也不知是好是坏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淮南王一事,陈珏毫不犹豫地弃窦太后的意念于不顾,一切以刘彻的意志为先,刘彻认为这才是所谓的共患难。
陈珏想到这里,安慰陈午道:“自然是好事。”
陈午看了看陈珏,心中叹了一声,道:“咱们家在景帝一朝不显,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仅次于窦家地位置,不知引来多少人猜忌和眼红。”
天子这棵大树好乘凉,刘嫖在一日,堂邑侯府上下也很难会让窦太后厌弃,陈午嘴上说的无奈,还是觉得目前的形势也不差。
陈珏摇摇头,仔细将刘彻所言天工府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现在担心这件事究竟会如何结束。”
刘彻骨子里好面子至极,他兴高采烈地要建一个天工府,若是群臣当朝反对让他下不来台,难免又是一场风波。陈珏尤其担心的是如今窦婴是丞相,他若是不同意设天工府,以窦婴的直肠子八成要当着百官的面与天子对着干,真急了就是当场摘冠都有可能。
陈午皱了皱眉,忽地想到了什么,笑道:“我儿急什么,这件事你一定不能推,陛下把咱们家的作坊收归皇家是陈家的荣耀,对你在宫中的阿姐也有好处。”说到这里,陈午心道真要惹天子着脑,便让别人去罢。
父子两人所乘地马车距离堂邑侯府已经不远,陈珏掀开帘子看了看窗外,没有注意到陈午的神情。
斜阳染幽草,落日的余晖洒在窗棂门扉上,衬出一片温暖的色彩。陈珏喝着下人送地补汤,坐在书房中仔细看着韩嫣在北地郡所来的信函,根据上面的信息在心中不停地推演模拟着各种战法。
匈奴人压制了大汉数十年。他们地悍勇毋庸置疑,然而中原自古尚武,大汉的材官步兵同匈奴人作战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胜仗不在少数。
然而游牧民族最让人头痛的一点便是他们地来去如风,每次洗劫一空便走,汉境边界千里,秦筑长城便招来怨声载道,千里边疆坚城有限,根本防不住匈奴人。
依照陈珏所知道的情况来看,只要大汉上下一心,驱逐匈奴人不难。就是狠心将匈奴人灭族也并不难,难就难在游牧民族地忧患不能一战而绝。纵是汉军打到大漠深处也难以留下治理,有了这片空间,几十年后另一个游牧民族卷土重来未可知。
陈珏奋笔疾书,将脑海中地灵光一闪全部记录下来,韩嫣去了边关,刘彻每次想与人讨论击匈奴兵事全部找到陈珏头上。
可怜外人眼中风光无比的小陈将军,公事之外还与垂髫孩童一样有功课要做。
宣室殿大朝。
肃穆地朝堂上纷纷乱乱,丞相窦婴神色微沉,三公以下。各级官吏七嘴八舌地表着自己的意见,天子刘彻的脸色则比窦婴更黑,不就是一个天工府,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反对?
陈珏看了看殿中地形势,刘彻这回可是踢到了群臣组成的铁板上,淮南王的事牵连太广,再加上陈珏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这些臣子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因而最后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这回不同,小朝会上刘彻刚刚透出风来。楚原的祖宗八代便被朝臣们挖的差不多,一现这个楚原曾经是墨家弟子,朝臣们便炸了锅。
这回朝堂上的格局有个奇妙的逆转,黄老学派的人对此没有什么太大意见。反而是有儒生背景的大臣们大加反对。
儒生和墨家有仇,世仇。
儒家主张君臣纲常,墨家主张爱人无分贵贱;儒生不反对帝王家奢侈地厚葬之风,墨家则主张节葬;儒生喜欢把礼乐挂在嘴边,墨家则厌恶礼制繁苛——工事成为淫巧之技,其中便有儒生们的功劳。
刘彻这边有意拔高楚原的地位,联想起天禄阁轰轰烈烈的校书,渐渐地大臣们猜度的目光便朝宣室殿角落中一言不的陈珏投来。
堂邑侯府常出新奇物事。陈珏身为侯门公子太重视奇巧之技。他在公开场合中又从来没有说他到底更看重儒学还是黄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楚原是陈珏的启蒙恩师种种合一。难道陈子瑜骨子里是墨家门徒?
一时间,宣室殿中的臣子们想象力挥无限,陈珏对此一无所觉,他一直在等的是窦婴地态度。
“陛下。”丞相窦婴终于开腔,他正色道:“奇巧之技亦可有功于国家,原本不错,但楚原乃堂邑侯府宾客,堂邑侯身为少府,执掌陛下之财,若天工府归于少府大为不妥。”
陈珏微微挑眉,少府主皇室手工事,天工府设立初衷又是研究工事,研究费用自然从少府拨。纵然陈珏性情好也知道窦婴是出于公心,他心里也冒出一股火:窦婴这话分明暗示陈午有机会和楚原贪污皇室钱财。
天工府这件事立刻从学术矛盾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尤其当堂邑侯陈家身为外戚的时候,这事就更加敏感——曾经文帝把铸钱的权利交给宠臣邓通,险些弄地天下大乱,如今呢?
天子的后宫是陈皇后管,天子的财富任陈午随意拨给自家门客,更有甚,天子出行时的亲信卫队羽林军是陈珏管,陈家这是要干什么?重蹈外戚祸国旧事吗?
少府陈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明鉴,臣绝无私心。”陈珏看了看情形,也是掀袍跪在地上。
刘彻气得深吸了一口气,当日是他自己跟陈家要楚原这人,他当然知道陈午没有私心。
窦婴是百官之,就是天子也要礼让三分,刘彻皱了皱眉,看向卫绾道:“御史大夫以为如何?”
卫绾远比窦婴更了解少年天子的性格,他谨慎地道:“臣以为,法死人活。”
陈珏瞥了卫绾一眼,他这话滑头,怎么解释都说得通,不少意识到陈家势大的臣子则纷纷对卫绾或怒目而视,或面露鄙夷。
卫绾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声,天子年少气盛,吃软不吃硬,这些臣子怎么就是鼠目寸光地不了解呢?
陈午如今是真的冒汗了,身形也摇摇欲坠,大汉君臣心里最敏感的一根弦就是诸吕之乱,他一直以为丞相窦婴在前面挡着,陈家只是第二位地外戚,竟然低估了这件事。
陈珏跪在他身边不由地有些担心,稍稍挪动了膝盖靠近陈午,试图让已是知天命之年地陈午靠在自己身上。
陈午还要叩头,陈珏低声道:“不要逼陛下,这时候争是不争,不争是争。”
卫绾身后一个侍御史见状冷哼了一声,奏道:“陈少府父子在宣室殿上亲近私语,于礼不合。”
刘彻开始看着陈珏靠近满头大汗的陈午还没有回过味来,这侍御史把话说完他才记起陈午前几日才累倒过,陈午不比寻常臣子,若是宣室殿上被逼得再晕一次,他在阿娇面前便要颜面扫地了。一朝天子若是连自己地亲族都护不住,这皇帝不做也罢!
刘彻心中怒极,反而笑道:“众卿以为如何?”
殿中沉默了一下,竟是跪下了大半,武强侯庄青翟心中一迟疑,便和许昌一起在列侯高官中鹤立鸡群,极为惹眼。
刘彻双手悄然握紧御座边的棱角处,看着陈珏父子跪在殿中央,想起陈午本可以做一个清贵列侯,想起陈珏作为大长公主的儿子,明里暗里立下那么多功劳却因种种原因只封了关内侯,刘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少府所掌山川河泽收入,究竟是不是由朕支配?天工府朕还非立不可!”刘彻走下御座高声道,他行到陈珏面前,低声道:“子瑜,朕亏待你太久了。”
陈珏心中一跳,已经听得汉武大帝高声道:“羽林中郎将陈珏,忠勇双全,堪为栋梁之才,今封”
刘彻说到这里卡了壳,宣室殿中一片寂静,窦婴才要说话,刘彻终于想起了还有哪里可以封,高声道:“封武安县侯。”
陈午不过擦了一把汗的工夫,儿子就成了大汉列侯,立时愣在那里,陈珏则看了朝臣队列中偏后的田一眼,又望望刘彻,封侯不带这么儿戏的罢?
刘彻自己却很满意,只觉扬眉吐气,窦婴便是平七国之乱封魏其侯,陈珏诛杀了淮南王本也是大功,只可惜暂时不能公开,幸好陈珏还是大长公主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