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泼你冷水,恐怕这些日子以来看过龙首大哥的大夫也不算少了吧?要是有办法的话,又怎会拖到此时此刻?更何况刚刚张管事的不是说了?太公公命你们不要再回去了”
“你只是不愿意回京城去才这么说的,”
“我才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女人!”耿馥仙胀红了脸嚷道。
龙形书自知失言,但他心里的难受却一点也没有减少;他从来不知道大哥病得多重,但刚刚在庙里看到大哥连站都无法站稳、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之际,他终于深刻了解到龙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
他跟龙首相差八岁,从小龙首就是他心目中的神;龙首无所不能、龙首不但可以呼风唤雨,他还是这世间最疼惜他的大哥;有龙首在,他什么都不用烦恼,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龙形买办行被查封了,太公公被捕入狱,龙首如今又命在旦夕他们龙形家也曾光耀一时,如今却有家归不得,连想见太公公一面也不行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呢?怎么会怎么会?
龙形书怔怔地望着大海流泪,什么话也没说,那表情柔软了耿馥仙的心。她轻轻地叹口气坐在他身边,陪他凝望着大海,陪着忍不住掉下了几滴眼泪。
“你哭什么?”龙形书有些错愕地问。
“不知道”她傻气地摇摇头。“见你们难受,我心里也难受。”
原来野猴子也有温柔的时候
龙形书叹口气,于是耿馥仙也叹了口气。
血红色的夕阳在海平线另一端燃烧着奇幻的色彩,这是前所未见的落日,美得如此妖异。
他们静静地坐着,就这么默默地望着那一轮金阳,夜风袭来,带着海水咸腥的气息,他们像是互相陪伴,也像是互相依靠。
“也许也许真的有海外仙境,也许真的有龙王岛,也许岛上真的有龙王,然后也许龙王真的能治好你大哥的病。等龙首的病好了,你们就可以回京城去见圣上,我也会请我爹帮你们求情放了龙形太公公,我爹爹可是当今圣上的师傅呢!他一定会听我爹的话的,那就皆大欢喜了呀,你说对不对?”
“也许那些也许都不存在,也许也许这一去,我大哥再也回不来这片土地而我永远再也见不到我太公公。”
“事情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她肯定地说着,轻轻地握住了龙形书的手,像姊姊安慰弟弟一样亲昵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一定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如果会呢?”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龙首的命运你的命运。”她想了想,终于叹口气轻柔地说着。
龙形书不说话了,夕阳将他们并肩而坐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老长,他们背后的龙王庙袅袅地升起了紫色烟雾。
* * * * * * * *
清晨,东方才微微露出鱼肚白,龙王村却已经热闹非凡,海边孩子们的嬉闹声、泼水声不断。
龙王村地处海崖之上,村后崖下的海就已有数丈之深,所以龙形家的大船可以轻易停靠在小港口,不用担心搁浅的问题。
听到孩子们嬉闹的声音,睡在舱房中的耿馥仙很快梳洗打扮,依旧扮成个小书僮,快步跑到甲板上来。
“不要怕,你可以摸摸**笊绞呛糜恪!?br />
孩子们的声音?帕粒?驹诟吒叩募装迳弦部梢蕴?靡磺宥***?乱豢矗?偈本?谜糯罅丝谒挡怀龌袄矗?br />
龙形书裸着上半身,正在水里跟一群孩子们戏水,在他们旁边四处游荡的便是昨天所见的黑白怪鱼。
“虎鲸,撼海告诉我们说大山是一条虎鲸喔!很厉害的鱼,虎鲸什么都不怕,是海里最棒的鱼!”孩子们吵吵嚷嚷地说着。
虎鲸?原来老梢公所说是真的,这种怪鱼真的叫“虎鲸”呢。
她从来没听过这名字,不过她没听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长这么大,她唯一见过的活鱼也只不过是学士府池子里的锦鲤而已,哪里会知道什么叫“虎鲸”?
孩子们围绕在怪鱼身边,不断在他身上爬上爬下,虎鲸巨大得像一条小船,又像是一座小岛一样;你倍?谒?嫔嫌蔚矗?倍?甑剿?拢?号?煤19用遣欢现ㄖ?笮Α8浇?褂行逍透?赡昴凶硬畈欢啻蟮挠阍谒拇μ?咀牛?彩呛诎紫嗉涞暮每茨q你br />
“他们是飞帘、小卷儿、呆子头。”小孩子们嘻嘻笑着介绍“他们跟大山一样也是好鱼。”
原来鱼还有分好坏。
朝日逐渐上升,睡在船上的人们慢慢都醒过来了,受到喧闹声的吸引,梢公水手一个个也跑到甲板上观看。刚开始,他们兀自议论纷纷,不久之后全都一个个脱了衣服往下跳。不久,整片海上都是人与鱼嬉闹的奇特景象。
其中玩得最疯的就是龙形书了;真难想象一天之前他还大喊救命,说自己不会泅水,现在他的样子哪像个不会泅水之人?
只见他抱著名叫“大山”的怪鱼不断在水上水里穿梭来去,甚至还骑着大山从水面一跃而出!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惊奇,不断大呼小叫呼喊着听不清楚的言语。
“还说自己不会泅水呢”耿馥仙艳羡地望着水里的人们,他们看起来玩得好开心啊,她也好想跳下水去不过她真不会泅水,就算把京城里所有的闺女找来,只怕也找不出一个会泅水的吧?
唉!自己为何不生为男子呢?若是生为男子,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跳下水去玩耍,更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开疆辟土,不用受到世俗之见所束缚——
“小姐!小姐!”
正想着,丫头环儿突然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小姐!”
“嘘!”耿馥仙翻翻白眼怒视她“大清早的嚷什么?”
“小姐,你快看看,胡家小姐、方家小姐,她们全都要走啦!”环儿指指后面,果然舱房里抬出暖轿子,当日的姑娘们又上了暖轿子,命人抬下船去。
“咦?她们为什么要走?”
“刚刚有管房的人来通知环儿,说是傍晚时分这船就要开到什么龙王岛上去,这一去不知归程日期,如果姑娘们不愿意的话现在就得下船。”环儿一口气说完,焦急地望着她“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你还叫小姐!”耿馥仙气得俏脸发红“你真是——”
“耿姑娘。”
耿馥仙一惊!沈篱芳已经来到她身边,耿馥仙狠狠地瞪了环儿一眼,只得陪笑行礼道:“篱芳姑娘。”
沈篱芳却像是没见到她似的,只对着环儿微笑说道:“想必刚刚管房已经告诉你了吧?昨儿个我们家庙的婆婆已经算好时辰了,傍晚时分我们就要出航前往龙王岛,不过此行并不在我们原先的计划之内,龙女们若是不想前去的话,稍后我们会另外安排船只送你们回京”
原来沈篱芳已经完全将环儿错认成“耿姑娘”了。耿馥仙又惊奇又好笑地?断她道:“不不不,我想去我的意思是说刚刚小姐已经告诉我了,我们想去。”
环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耿馥仙。
连沈篱芳都似乎有些意外。
“耿姑娘,这次去龙王岛可不是什么好玩有趣儿的事情,你们真的想去?”这种事情怎么会由小书僮代为发言?沈篱芳狐疑地想着。
环儿张大的口终于闭上了,她泄气地苦着脸勉强笑道:“你们找龙女不就是为了祭龙神吗?眼下龙神还没祭奠呢,我怎么可以走?”她说着,没好气地瞪了耿馥仙一眼。
“唉若是其他姑娘也跟你一样的想法就好了”沈篱芳苦笑道:“昨儿个夜里我跟几位姑娘提起这件事,她们全都说想回京城”还有几个消息灵通的,知道龙形买办被朝廷查封之后直是吓得面无人色,巴不得背上长了翅膀立刻飞离此地呢。
耿馥仙耸耸肩。
“唉也不知道她们其中是否真的有龙女,万一我们到了龙王岛却无法吹响龙神法螺”
“龙神法螺?那是什么啊?”
“那是召唤龙神前来受祭的法螺,只有真正的龙女才能吹响法螺。”
“这不是很奇怪?你们龙形家已经有百多年的历史,难道历年来都是次次这么无头苍蝇似的找龙女么?”
沈篱芳苦笑摇头。“当然不是。以往龙王总是会亲自知会龙王庙的庙女,通常庙女也就是真身龙女,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找不到龙女的事情。”
“真是神奇”
是啊,真是神奇啊!“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句话用在龙形家却一点都没有用;他们不但相信真的有龙神,而且还相信龙神真的会来通知他们该祭祀了。这不是很可笑吗?若真的有神,又岂会亲自下凡索祭?
她虽然安慰龙形书,劝他相信真有其事,但实际上她却认为那根本就不可能;只不过现在龙形家的人已经无路可走,除了去海外仙境逃难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就算他们真能救得了龙首的性命,难道还能无中生有变出七条船的贡品吗?
“真的很神奇小三本来很怕水的,到了这里之后他却突然成了水中蛟龙了。”沈篱芳凝视着在水里正玩得开心的龙形书。
也许学会泅水本就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馥仙闷闷地想着。
无知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出了这么大的事,小三却还是能玩得跟孩子一样唉!也许龙首说得对,他们真是太宠小三了。
“那府上太公公”耿馥仙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篱芳楞了一下,继而想起这小书僮昨天也在龙王庙里。她涩涩苦笑“多谢小兄弟关心,昨夜张管事已经又连夜赶回京城了,他会去打点太公公的饮食起居,等我们回来。”
如果他们真的回得来的话。
耿馥仙同情地望着沈篱芳的脸,她这么美,这么好看,却也只是个只晓得自欺欺人的普通女人。
“也许天地间真的有龙神如果有观音菩萨、如果真有白衣大士、如果真有玉皇大帝、如果真有目莲救母,那为何不能有龙神?”沈篱芳轻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诉诸天地,说着说着,她明亮的眸子里突然落下了两行清泪。
望着沈篱芳清丽动人的脸庞,朝阳下那美丽的脸孔显得有些凄楚,晶莹剔透的泪珠映着朝阳——
耿馥仙收起了心里略带不屑的想法,怔怔地望着沈篱芳眼里的泪水,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的绝望,突然发现沈篱芳的表情跟龙形书好像啊。
自小,她从未有过磨难,从没感受过这种心情,那种心痛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有过的表情。
她突然忍不住有些鼻酸,有些想念起远在京城白发苍苍的耿大学士!
也许这就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