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陪着她到森林采葯草,他帮着她将葯草捣成泥,从头到尾,他没再开过口,从头到尾,他一双眼一直看着,看得她都不敢抬头,只因一张小脸不知为何而发红发烫。
她清洗他溃烂的伤口,将捣成泥的葯草敷在他掌心上,然后拿刀割下罩在衣袖上的一截白纱,覆在墨绿色的葯泥上,将患部及葯泥固定好。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衣袖上,少了外罩的白纱,翠绿丝袖看来更加显眼。
“白纱较透气。”发现他在看,她收回手,不自在地抓着衣袖解释着。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
夕阳西下,月儿升起。
湖岸微风仍带着些微的温度。
瞪视着那迎风摇曳的芦苇草,他的思绪杂乱无章。
他应该逼问她的,在她慌张退跌误以为看到幻影的时候,他应该逼问她想起了什么,可是他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问、没有逼她,可当他看着她一脸以为自己神智错乱的惊慌不安时,他就是没有办法开口。
墨绿色的葯泥透着冰凉,他摊开手,瞪着掌心那渗透白纱的墨绿,眼前浮现的却是她答不出话涨得满脸通红的容颜。
他甚至没有继续逼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在意?为什么关心?如果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可他又确切的知道她不记得,既然如此,那又是为什么?
我爱你。
那句古老的语言突兀地回荡耳际,他一僵,随着久远前的声音忆起那古老的记忆。
水中月似浮叶般,盈盈飘荡着,他在水月中看见千年前的倒影
森林里白雾氤氲,她坐在水潭旁,纤纤玉足泡在水里。
他因为那句话僵住,握在手中的木梳差点落入水里。
阳光洒落林间,在水气上映出七彩的虹。
没发现他停了梳发的动作,她转头看着他,微扬的嘴角噙着笑,眼里却有着淡淡的愁。
我知道你听不懂,就算你听得懂也许也不在乎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隐藏着激昂的情绪,这几个月他尝试着去学轩辕族的语言,初时只是为了想查探她的身分,却未料会听到这个。
一直以来,我以为你就如同我的族人所说的那般野蛮、未开化,是个暴戾的半妖,可当我来到这里,住在这里,才晓得事情并非如此。
她垂下眼睫,看着他手上的木梳,语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我很傻,我们属于敌对的双方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吻她。
她哽咽颤声抖着。
我爱你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自克制胸中的激越,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凄楚,假装不知道她刚刚说了些什么,假装他无动于衷!
迸老的倒影消逝在水月中,眼前湖面平静无波,他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曾经有段日子,他相信她所说的,曾经也有段日子,他恨极了自己竟轻信了她,恨极了自己无法忘了她那天所说的,恨极了自己错以为她哭了。
她哽咽,却没掉泪。
他以为她哭了
以为。
蚩尤是蛮子,我们必须打赢。
“不”她在睡梦中挣扎。
你必须助我族驱雾赶雨,赢得胜仗。
“不”她闭眼摇头呓语着,双手抗拒的在半空中乱挥“拜托别逼我”
魃,这是你注定的天命!
“不不是不要逼我”
一条火龙街出眉间。
火,遍地的火,漫天的火,席卷天地之间。
红艳艳的火舌昂首朝天,飞舞着、燃烧着、毁灭着,一切。
绚丽的火焰--红了所有。
刺耳的尖叫响起!
“不!不要!停止,停下来,停下来--”她哭喊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而起,睁眼的瞬间,她甚至无法理解眼前黑暗寂静的景象,直到看见他冲进屋里,她才晓得自己在作梦,但仍无法停止那惊恐引发的剧烈颤抖和啜泣。
然后,下一瞬,她发现屋子里有着诡异的红光,而且那光来自于她,她全身泛着诡谲的红,她只觉得全身都好热、好烫。
泪水,在脸上蒸发,床榻上的草垫因热烫而焦缩卷曲。
“不”她惊恐哽咽着,慌乱的站了起来,可是不管她的脚踏到哪里,到处都烙下焦印。
“不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又惊又惧,连连往屋外踉跄退去,为自己所引发的焦黑而惊慌失措,失控的看着他哭叫:“为什么会这样!”
“你最好先到湖里。”他眼角抽搐着,好半晌,才答非所问的回了一句。
发现自己才刚踏上的泥地也在刹那间干硬,她更慌更惊,连退了两步,却没听进他所说的,只是害怕的抬头看着他,思绪紊乱的哭着逼问:“你要我记得的是什么?那些究竟是什么?”
他抿着唇,阴郁地不发一语。
她痛苦的捧着头,既不安又惶惑。
“到湖里去。”他冷声重提。关于她的记忆,他还是什么也不肯说,而她却越来越无措,只觉得头疼一阵剧过一阵,浑身熟烫似身在火焰之中。
“不”她含泪呻吟着。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她不想再看到他,她不想再靠近他,和他在一起越久,那些画面出来的越多,她不想想起那些事情,她不要那些那些让人害怕的记忆她不要 走!对她必须走! 她仓皇地往后退去,往森林里退去。
他见状一惊,上前趋近,想伸手拉她。
“不,你离我远一点”她退得更急,慌乱的摇着头,大眼无神惊恐“离我远一点我不要记得我不想记得”
她伸出两手在身前挥挡着,边说边退,脚步踉跄、泪流满面地摇头,语无伦次地啜泣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我不要记得”
惊觉她额间的玉石陡然更加红艳,他额冒冷汗,在心底暗骂一声。
懊死的,她必须尽快到湖里冷却!
怕来不及,他黑瞳闪过一丝焦躁,整个人突然向前飞窜,出手抓住了她。
“不要,放开我!放手!”她发出尖叫,奋力挣扎着,形似疯狂。
恐她伤到自己,他将她锁在怀中,她却仍是奋力挣扎着。
他强行带着她往湖边去,可途中却差点让她脱逃;他重新逮住了她,她却手脚并用对着他拳打脚踢。
察觉她身体越来越烫,他急得大喝出声:“炎儿!”
她整个人一僵,霎时停下了挣扎。
他抓住机会,抱着她冲进湖水里,可才刚碰到水,她又开始挣扎尖叫:“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在水里又踢又打的,弄得两人浑身湿透。
他不肯放手,两手紧紧箝着她的手臂,火大的摇晃她,咆哮道:“该死的女人!冷静下来!你听到没有,该死的给我冷静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威吓奏效,抑或是冰冷的湖水唤回了她一点神智,她如他所愿的停止了挣扎和尖叫,却仍是抖着啜泣。
“求求你,放了我”她含泪看着他,哀求着。
他僵住,只能看着虚弱无助的她。
冰冷的湖水降低了她身上的热度,却也带走了她的体力,她两眼迷茫,浑身无力、摇摇欲坠,神智不清地喃喃哽咽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逼我?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放了我?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虚脱地倒了下去。
“炎儿--”他一惊,忙伸手接住她。
倒在他的臂弯里,她眼角滑下泪滴,哽咽低喃抗议:“我不是炎儿不是不是她不是”
他脸色一沉,没有再开口,因为她已昏了过去。
“老大”
他回过头,看见魍魉有些不安的杵在门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开口问。
“刚刚。”魍魉走进屋里。
他调回视线,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面无表情的问:“见到玄明了?”
“嗯。”魍魉点点头。
“他怎么说?”他抬首看了眼魍魉,示意他坐下。
魍魉盘腿坐下,道:“应龙留在白浪滩是为了那名苗女,苗女叫白小宛,她长得和炎儿姑娘很像。”
“很像?”他一怔。
“嗯。不过她前些日子掉下山崖,脸受了伤,所以已经不像了,不过玄明说以前很像。老大呃”魍魉迟疑了一下。
“说下去。”
看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魍魉讷讷开口:“她不会有事吧?”
昏睡的女子,颊上仍有未干涸的泪痕。
**在男人脸上造成深刻的阴影,他看着她,好半晌,才苦涩的开口。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