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地看着案桌上红融温暖的烛火,忧喜夹杂地闭上眼眸。
静夜里,邻房的烛光穿透暗墙的画,白皙的画卷上光影跳动,模糊地左右摇摆不定,远看,如同焚星灼灼,平板单调画轴上,因为光芒,而有了生命、有了舞动跳跃的光彩。
“还不睡?”隔着暗门,步千岁坐在床上看着隔邻的灯光讷闷着。
经过一天的运动,扶苏那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应当是累得睡着了才是,怎么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不见她的烛火熄灭?
懊不会。她又在桌上打盹了吧?
步千岁跳下床榻,蹑手蹑脚地走至暗门边揭开画轴一隅,在她满室的烛火下,发现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他无声地走至已在案桌上熟睡的扶苏身边,拉了张椅子靠在她身边坐下,就着扶疏的灯影,细看着她那张他不知看过几回,常令他心笙动摇的面容。
在他待在幽暗中等待她入睡的时间里,他都一直试着想了解暗恋的心理,和暗恋一个人的感受。
暗恋的心理他无从得知,而暗恋一个人的感受,他则大略可以明白,但自春联的口中听见这回事时,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惊讶和满足感,某种像是被解放般的朦胧快乐,不必再只有他单方面的煎熬而已。
若不是偷听到她们两个的对谈,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发觉,也无法让扶苏亲自把这件事告诉他。
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吗?那么爱看她笑颜的他,怎么就从来没发现过,在她许许多多不同的笑意里,还有种藏有情意的笑?是他太过迟钝了吗?所以才会如此后知后觉?
不,他是根本就知道,而却没有去证实。
早在扶苏第一次开口分析他这个人,说出她对他的了解有多深时,他就在猜,她是不是在暗恋他,他该早点来证实心底的假设的,而不是得等到偷听了她们的话,才恍然大悟得那么迟。
在今日扶苏脸上出现那个红晕之前,在她第一次主动带着笑意偎进他怀里打盹时,他就该明白,那就是她所露出来的破绽,那就是这个伪装得极好的女人,最真实的模样。
可是她这般压抑,努力不露痕迹,会不会很累?她的心把理智和恋慕区隔得很明白,所以她才能那么从容的面对他,不露心迹、维持表面,与他和睦相处,甚至携手共事,让他完完全全不晓得,在暗地里,正有着一椿情事在发生中。
暗恋这种那么艰辛而又不能启口的事,她做得到,但若是立场互换了,他却做不到,他从不是个能够掩藏自己那么久的人。
他伸指轻轻描绘着她的唇形,想起了今早吻她时她的不拒绝,想起了她无声闭上眼的同意,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待着他来靠近她?是不是在等着他来揭开她说不出口的秘密?
步千岁的指尖滑下她的面容,将已然睡熟的扶苏习惯性地揽进怀里,把脸颊偎靠在她的发梢上,愉快地在唇边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爱面子的女人,你早该告诉我的,居然连这种事也骗着我?”他半抱怨地吻着她的眉心,而后将她拥得更紧“这辈子,就你骗我骗得最多。”
一切,都变得异样。
从那日以后,扶苏总觉得她和步千岁之间的气氛变了,尤其是他看着她的眼神,更是格外令她猜不透。
重拾回工作轨道上后,在一如往昔的挑灯夜战时分,扶苏手里拿着好不容易才整理出来的卷宗,对趴在她面前的步千岁报告。
“紫冠府已有六成的生意全都在我们的手上。”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是看到成绩了。
“嗯。”步千岁一手撑着脸颊,偏首凝望着她。
“只要在年关之前再加把劲,我想应该可以达到八成这个目标。”她自桌上拿来另一迭卷宗,把里头的计画摊在他面前给他看。
“嗯。”他的两眼没有移动分亳,依然是停伫在她柔美的脸庞上。
“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扶苏完全不必抬起头来,光是听他这单调的应和声,她就知道这个最近常不知在想什么的盟友,又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还是淡淡轻哼“嗯。”“千岁,你有把我刚才说的话听进去吗?”她无奈地伸手拍拍他的面颊,要他这个木头人快点醒过来。
“嗯。”他一个宇也没听进去。
“算了,你继续嗯下去好了,不打搅你。”她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收拾起桌上所有的卷宗,打算不理会他的怪样,独自去把这些未完成的工作完成。
步千岁伸出一掌,以掌心压下她想抱走的卷宗,当她疑惑地抬首迎向他的眼眸时,他便将她搂来膝上坐着,还帮她按摩起她疲涩的颈项。
他用一种饱含磁性的语调在她耳畔低语“累了就别做了,去睡吧。”
扶苏怀疑地在他怀里坐正,回首盯着他此刻看来温柔款款的眼眸。
他的声音变了、双眼变了,他连看她的模样,碰触她的方式也都变了,他变成了一个她不热识的人,而那眼神,令她心慌。
“我还没做完。”她犹豫地按着他的胸膛,稍稍拉开与他的距离。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做完。”步千岁在她想试着不着痕迹离开他时,一手勾回她的腰肢,气定神闲地朝她咧笑着。
她讶然地扬高黛眉“你要帮我?”
步千岁流利地编着谎言“多帮你抢一点,那我回去时正好可以少做一点,何乐而不为?”
“之前你不是还在跟我抱怨我把工作都推给你,害你累得忙不过来?”这实在是太可疑了,一个总是在她耳边抱怨工作量太多的人,怎能突然之间转变这度大?
他又露出一抹理不清的微笑“我现在累得很心甘情愿。”
“千岁,”扶苏的眼眸顿时盛满忧虑,小手轻抚上他的额际“你病了吗?”
“是病了。”他拉下她的小手,将她的掌心拉至唇边印下一吻。
扶苏飞快地抽回手,两眼不确定地看着他,一种警钟似的音律,飞快地在她的脑海里缓缓响起。
他,知道了吗?还是他看出了什么吗?
她按着开始疾跳的心房,默默在心底说服自己,她一向都掩饰得很好,他不可能看出什么来的,他更无从得知她的心事的,因为向来都只有她了解他,而他却不懂她的,他不会去在意,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他若是在意呢?若他这个精明狡猾如狐狸的男人,有那份心思去了解她呢?在工作上,那么会剖析一切洞悉所有的他,如果真要定下心来想看穿她,在他那总能把事情弄得清楚明白、水落石出的双眼下,她真能藏得住什么吗?
“我去找大夫。”她深吸口气,决定先逃避,免得会在他的双眼下泄漏出半点心事。
“不用了。”步千岁在她转身欲走时,自她的身后圈住她的腰肢,缓慢地将她拉回怀里来。
她低首看着他紧握不放的双手问:“你在做什么?”
他将下颌搁在她的香肩上,闭上眼轻嗅着她一身淡雅的香气,在感觉到她像是想要挣扎的动作时,又刻意收紧了双手。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漫不经心地靠在她耳边说着,并微侧着脸,睨看着她表情的变化。
“什么事?”扶苏尽力维持住正常的语调,知道他在观察着她,于是她的杏眸便故意直看着前方,而不回首面对。
“这件事。”他的手伸至她的面前,准确地抚上她的唇,提醒她那日的吻。
她忍不住颤缩了一下,感觉那份她极力不在他面前回想起,而使她不敢正对他的回忆,又不由自主地跃进她的脑海里,令她的双颊微微地泛红。
“那是。意外。”苦苦思索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了个不会被他推翻掉的借口。
“那是因为我想。”但早有准备的步千岁,马上回绝掉她的这个籍口“我曾跟你说得很清楚,记得吗?”
“不记得。”她飞快地否认,并动手试着扳开他箝制不放的大掌。
老实说,他很讨厌她仍继续这么骗着他,想装作不知一切地粉饰太平,虽然说女孩家总是比较爱顾忌颜面,不爱让人拆穿她们的心事,可是她已经欺瞒够久了,她骗的不只是他,她还要骗她自己,何苦呢?
步千岁无奈地轻叹“你的性格很别扭,你知道吗?”
“有吗?”离不开他的双掌,她只好站在原地继续否认“我怎幺都不觉得?”
“说话总是这么不老实,难怪你会永远都跨不出第一步。”就连对他也不说实话,难怪她会处于暗恋而走不出来,她真想再这样一路暗下去吗?他可一点也不想当她的地下恋情。
聆听着他虚虚实实的话,扶苏有点明白他似有若无的话意,但也有点不懂他真正在指的是什么。
“跨出什么第一步?”她沉敛着气息,强迫自己别那么急着想躲,先把他已探知多少的部分弄清楚。
“别装了,还是你要继续瞒我?”步千岁将她转过身来,低下头,深深看进她游移不定的眼瞳里。
她的气息有些紧缩“你到底在暗示些什么?”
“这样吧。”他马上改另一个方式“那就不暗示,我给你一个明示。”好,弯弯曲曲的方法她不理,那就只好采取直接手段了。
“明示?”这次不是她装不懂,她是真的听不懂。
“下次你想和春联说悄悄话时,最好要记祝”他将她拉进怀里,转过她的芳容,与她一齐看着那片容易偷听的墙“这里的墙壁是很薄的。”
墙壁很薄?
迟愣了片刻的扶苏,在领悟了他的话意后,美丽的小脸霎时变得更加酌红似酒,终于明白了这阵子来,他为何总对她露出那种特异且会让她心悸的笑容。
他根本早就知道了。
“暗恋我?”步千岁爱怜地抚着她的面颊,缓缓印上她的唇瓣轻声低吟“嗯?”
在他的唇方沾上她的唇瓣,下一刻,扶苏便使出全力地推开他,他怔了怔,而她也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在做些什么,只是那股被看透的心虚,和赤裸裸无法藏秘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过后,不假思索的,她选择了逃跑,逃避他再明白不过的眼眸。
“扶苏!”他站在原地,没来得及拉住她。
跑了?她居然。跑了?
步千岁伫立在房里,定看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黑暗的楼栏边,她那浅细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上清脆地回响着,而后愈行愈远,几乎就快听不见。
“胆小表。”他没好气的低喃,不久,也拔足追出去。
深夜里的晓霜斋,分外幽冷黑暗,追至楼下的步千岁,在黑暗的大厅里见不着一丝人影,他大步大步地,一一打开主院大宅的每道房门,一一点亮大宅里的每盏灯火,但仍是没她的芳踪。
愈是要逃,便愈要追,在这夜,他明白了那些追索他的人们的心情,因为,此刻的他,也是个追逐者,深深地体会到了那份求之不得的感觉,那份非要手到擒来的渴望。
他搜索的范围移至外头院落,也不管是否会吵醒众人,逐院逐户的拍启房门,惊起好梦正甜的许多人。
“万岁?”
被声响吵醒,拿着烛台走出房外的春联,不解地看着他的举动,但他却没理会她,也没理会其它也走出来探看的人,一心只想找到那个生平第一个跑给他追的女人,那个他非要追到手的女人。
踩着地上湿冷的细雪,扶苏飞快地奔跑着,心跳声轰隆隆地在她的耳际回响着,逼她把自己投入黑暗里,好能藏住那些本来就是在暗地里的东西。
她不要在步千岁的面前揭下面具,她不要她的自尊千疮百孔,那些私藏在她心底的问号,她还没准备好来面对它们,就算那份不愿启口的感情将会在岁月中寂寂度过,或是永远也不会得到个令她雀跃或是心碎的答案,但那也都是她自己选的呀,是她自己情愿如此的,她甘心这样。
不要揭开来,不要把她所掩饰的一切掀起来,这样,她就是只仍有个保护壳的蜗牛,永远都会有一个虽然脆弱,可是可以避风雨的避难所。
猛然地,一双大掌无声无息地攀上她的腰肢,强行的将她自寒冷的户外拖抱至别院一间没掌灯的房里,可一到房里,在他关门之际,像条鱼儿般滑溜的扶苏,又溜出他的掌心,躲到房里的暗处。
“你这别扭的女人。”步千岁气结地掌灯让室内大放光明“承认就承认,有什么好躲的?”
在莹莹明亮的灯火下,无处可躲的扶苏,将身子紧抵着窗,眼看着唯一的出口大门被他抵在身后,才转身打开窗想攀窗时,他却动作飞快地来到她的身后,一把将窗扇合上。
“还跑?”他将面孔逼至她的眼前,急促杂乱的气息纷纷吹拂在她的脸庞上。
扶苏红着脸撇过首“这是我的私事,我爱躲就躲,想逃就逃,你管不着。”
“你暗恋的对象是我,那也是我的私事。”他将她的下额勾回来,徐徐说明这可不是她可以一人独揽的一件事。
“我。”
她张开嘴,还未将话说出口,他却已急切地覆盖她的唇,像接续一个美梦似的,让那多日以来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那个吻,变得真实,变得温暖如初,让他盼念已久的渴望全都再次重现。
仗着身材的优势,他逐渐将身子压向她,逼得扶苏不得不双手攀上他的颈背以求平衡,但在同时,他也渐吻渐深,不顾是否会吓着了她,直向她索求泛满香气却又生涩的吻,迷诱着她的反应,催促着她的加入。
他以额顶着她的额际,低哑的启口“别躲了,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一定要吗?”她靠在他的胸前边换气边问。
“要的。”他固执地捧起她的脸庞“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扶苏紧闭着小嘴,不置一词。
他挑挑眉“不能讲?”
“不讲。”这种事,有哪个人会对被暗恋的人说出口的?万一被他说是她不要脸的自己主动贴上他怎么办?
步千岁以指轻点着她的唇瓣警告“再不说的话,我会用我的方式把答案逼出来,你最好是老实点。”
她犹豫了一会,畏畏缩缩地吐出一丁点实话。
“我不想让你太有优越感。”知道她私底下和表面上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一定是在心底暗乐得很。
“好吧,我尽量不要把我的偷笑露出来。”其实本来就暗暗欢心雀跃很久的步千岁,马上识相的绷紧脸上的肌肉,免得会伤害到她敏感的自尊心。
见他那么合作,知道自己横竖躲不掉他的扶苏,马上加上一条规定给他。“不可以问我暗恋你的理由。”这件事的原因,她要永远自己保留,就算他再怎幺问,她也不说。
他又再配合“好,不问。”
“也不可以把这件事说给别人知道。”万一别人知道她暗恋一个男人要怎幺办?好糗,她不要日后有人拿这件事来取笑她。
“好,不说。”看着她扭扭捏捏,又脸红害羞的模样,很想笑的步千岁,已经渐渐忍不住脸上僵硬的肌肉。
想爱不敢爱,想说又不敢说,这就是暗恋的滋味?
看着她的步千岁,现在知道暗恋的心态了,也明白了为了顾全颜面和自尊的她会跑的原因,而他也明白了他会追着她跑的理由,一时之间,泛满心头的百感和千情,将他胸臆占得满满的,让他觉得他的心房如此充实过。
“还有。”怎幺办,她突然发现她有好多条规定要他记着,一时数也数不清。
“你的话太多了。”他含笑地抬高她的下颌,将她的话都收纳至他的唇里,改用他不用说出口的语言取代。
在房内失去音息的时候,躲在门外窥看已久的众人,脸上皆纷纷露出一模一样乐见其成的笑意。
“那个。”看得目不转睛的武八郎,咧大了笑容问:“谁有空拿串鞭炮到外头去放一下?”
春联却将他们都拉离门边,并把房门关紧“别看了,我们都一块去放鞭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