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不得作声。
那个丫头,一会儿说冷,一会儿喊饿,一会儿又叫累,简直摆明了是得寸进尺。愈想愈气,冲上楼去。“一定要把她扔出去!”
才要敲门,却发现她房门根本没关,只是虚掩著而已,轻轻一推就开。那么大方?
薛颖早已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睡得很熟,好像是真的累极了。
暗维恒不知道该不该吵她?她睡得正香。不自觉地在她的床边坐下,看着她。
以前就觉得,看着薛颖睡著时的模样,和看着她笑一样都是一种享受。
见她笑,让人跟著快乐起来。
看着她睡,让人觉得自已好像是躺在软呼呼的水床上,心满意足,舒服得不得了。
结果还是只帮她拉拉被子,然后静静退出她的房间。
“明天再说吧!也许睡一觉,到了明天,就会比较有耐心去应付她还是等到明天再想好了,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学郝思嘉的口气安慰自己。明天!
回到房里,觉得好累,只跟她周旋了一个晚上,没想到比带个无法无天的三岁小孩还累。
三岁的顽皮小孩不乖,可以抓来打打屁股,对薛颖也可以吗?
他又叹息。怎么舍得打?
薛颖半夜醒来,呆坐著,继续想她进攻的对策。
得先下手为强才行,若等到明天博维恒那头也想了办法来对付她,那就麻烦了。
过了一会儿下楼去,轻轻推开傅维恒的房门。
月色溶溶,透窗而入,照著房里倒不觉得暗。
她绕到床的另一边坐下,细细打量他。“久违了。”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暗维恒瘦多了,气色也有点灰暗,但仍是令她倾心。
爱情真是盲目,是不是?她自嘲。心情轻松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虽然不能明白上天安排世事所依循的道理,但事已至此,接受与认分该是要学的。这次来找他,除了是面对现实之外,也是懂得了不轻言退缩的道理。
她仍抱著希望。只要两人在一起,总是能保有一丝希望,无论如何也好过各分两地,各自寂寞,各自绝望。
人事得先尽,再由天命,这是原则。
清晨傅维恒醒来,一睁眼便看见薛颖在身边睡著。
大概是怕吵醒他,所以她只挨著床边躺下。
只怕她稍一翻身,便会落下床去。
不由得想起在美国的那一段时间,有一次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呕气,彼此不说话。那天,薛颖甚至不想跟他同睡,可是家里并无客房,又不愿委屈自己去睡沙发。看来看去还是只好与他同榻而眠,不过薛颖故意往床边睡,一副你别碰我的样子。
暗维恒看了虽然担心她会滚下床去,但也不愿先示好,便不吭声,由她去。结果,真不出他所料,薛颖睡著后不久就一个翻身,连人带被滚到地上去。
她“哇!”一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而且一口咬定是傅维恒把她踢下去的,像个要赖的孩子。
“我没有踢你,”他喊冤。“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人家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会掉下来?”她哭道。
“谁叫你自己要往旁边睡?”
“我为什么睡旁边?还不是因为你!”她又哭诉。“反正都是你害人家的!呜呜,害人家掉下来”
他明白了,反正她就是要他认错就对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害得人家掉到床底下去,是我不好。”他陪笑。“罚我明天陪人家逛街、上馆子好不好?”
“人家”终于破涕为笑。
如今想来,这样的往事怎可能如烟,也不可能消散。
轻轻握住她一只手。“可别再跌下去,否则又要哭了。”他轻轻地说。
居然能再有机会这样握住她的手,顿时又心酸起来。
薛颖本就睡得不深,傅维恒伸手握她,她便转醒过来。看见他拉著自己的手,心下明白。她眯眯笑。
暗维恒见了,便想放开,可是她却反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放。“嘿,让我抓到了吧!”她又笑。
他看着她,神色温柔但又非常忧愁。
“颖儿,别闹了,乖乖回家去,好不好?”
她摇摇头,靠近他,一面用手轻轻替他拨理头发。
“再过不久,大概就要掉光了。”他说。
“没关系,十个秃头九个富,我不介意。”她笑笑。他啼笑皆非。
隐约也觉得薛颖似乎有点变了。以前她爱哭爱笑,沉不住气,有时乖巧体贴,有时撒泼耍赖,总像个孩子似的。但从昨天到现在的表现,却又沉稳细致,步步为营。从前稍稍说她几句,她便嘟了嘴不依。昨天那样凶她,她却仍是嘻皮笑脸的,毫不在意。
怎么变了?他有些乱了阵脚。
“颖儿,我是为你好,你怎么不听话了呢?”改采怀柔策略。
“因为你说的不对。”她说。
他一怔。“不对?”不禁气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还敢说我不对?”
“就是这点不对,为什么你只会为我著想呢?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要什么呢?”
他又一怔。慌乱地摇头。“不,不”
“为什么不?”她问。看住他。“我知道了,你怕我给不起,对不对?”
“不,不,你先听我说”他想解释。
但薛颖阻止他。“不,你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且我都明白。这次轮到你听我说了。”她坚持。
一双认真的眼睛,让他噤声。
她顿了顿,说:“你知道我前一阵子生病的事吧!后来我偷偷地跑到癌症病房的事,你也知道吗?”
他点点头。
“真被你料中了,对不对?”她愧然地笑笑。“我真的很胆小懦弱,对不对?难怪你不让我陪在你身边,因为我不但帮不上你的忙,而且还会让你操心。”
“不是这样的,”他抚著她的脸。“我只是不想你受苦,你没有理由陪著我一起面对它,也不须要”
“没有理由?”薛颖流下泪。“你曾说过我是你的妻子,即使没有名分,别人不知道,但你我是明白的。”她吸了一口气,又说:“夫妻是要同甘共苦的,所以,是你没有理由不让我留下,而且夫妻是要彼此都能为对方付出的,所以你也没有理由拒绝让我陪你。”
“颖儿”分开,也并非他所愿,只是
忽然一把将薛颖紧紧按在胸前,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无法抑止的眼泪。
薛颖感觉到他的抽噎,了解他的挣扎与痛苦。“你为什么不替自己想想呢?为什么只任我对你予取予求?又为什么偏要把自己全掏光了之后,一走了之?那我呢?我就什么都不能做吗?”埋在他的怀里哽咽地说:“你不要我了吗?”她抬起头来。“你说啊!你到底还想不想要我?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她痛哭。“为什么你非要这样对待自己呢?”
暗维恒闭著眼流泪,不敢面对她和她的问题。
想!怎么不想!白天想她,晚上梦她,怎么会不想要她陪在身旁?谁不希望在病痛中还能握住一双可以倚靠的手?谁是真的情愿孤独?
“颖,由不了我。”他痛苦地说。
“谁说的?”她一面替他拭泪,一面不住地吻他。“孙妈妈说你每天都在想我,又担心我,那我现在待在你面前,你不是就可以放心了吗?我对你也是一样啊!不论是好、是坏,好歹我心里总有个数。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为什么要由别人来照顾你?我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为什么你要拒绝?如果今天换了是我生病,你会放心把我交给别人,而自己却不闻不问吗?”
他掩住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已乏力。
“无所谓对错的只要你高兴、我高兴就行了。”她握住他的手带著泪轻笑道。“而且我们总还有一丝希望,是不是?”
“颖”傅维恒还想再说什么。
“别说了,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再度投到他的怀里,紧紧抱著他。
“我不是要强求什么,只是现在我认为我们还有一点努力的馀地,我不想轻易就放弃所以说,我想陪著你、照顾你,不仅仅是为了你而已,也是为我自己。除非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否则我一定会像这样待在你身边,就像这样抱著你一样地抱著希望,就像这样抱得紧紧的,只要这样这样就够了。”她轻轻地说。
终于明白自己如今真正在意的什么。
是不想留下遗憾,即使结果无法掌握即使希望渺茫
但至少无怨无悔。
她轻柔地为他吻去脸上的泪。“这样就够了”
不敢也不愿强求太多,只要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