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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绿杨烟外晓寒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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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翻过这座山,明日应该就能抵达锦绣镇了。山势很陡,不能骑马上去,花飞雪仗着好轻功,便打算抄近走这条山路。

    明日就是乾坤顶邀约众多江湖人士上山的日子,花飞雪不愿迟到,可是绕过这座山又要花费几天的时间,当下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翻过这座山,虽然需要徒步行走,不能骑马,却能比其他路线省出许多时间。花飞雪紧了紧身上的紫貂披风,徒步往山坡上走去。

    那日连佩沙朗派人把她送到附近镇上的客栈里,之后就没再露过面。洛千夏带着孙大有那些人趁乱逃走,到现在仍然杳无音讯,只好先去乾坤门等他了。花飞雪身子还未完全恢复,略有些虚弱,一路行得很慢,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却只攀到半山腰。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花飞雪却也不害怕,毕竟另一座山头是北山派的莲池寺所在,应该没有宵小之辈敢在这里作威作福的。

    这时路边枯黄的树丛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花飞雪握紧了手中的太阿剑,走过去挑开草尖,本以为是山中猛兽,正预备一剑劈过去,哪知树丛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一缕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挥洒进来。

    花飞雪转过身正欲离去,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水水”

    声音很轻,夜幕下宛如梦呓。花飞雪回手拨开几根枯枝,走近了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横躺在树下,身上穿着莲池寺的灰色僧衣,面色雪白,此时一丝血色也无。听到声音,眼睛却好像睁不开似的,长而浓密的羽睫扇了扇,虽然闭着眼睛,昏暗光线下,他脸庞的轮廓很美,无懈可击,近乎虚假,昏迷中喃喃又说了一句“水”

    花飞雪迟疑片刻,走过去扶起他,取出腰间水袋给他喂了一口。他看样子是渴得狠了,喉结一动,喝了好几口,脸色这才好了些。细细察看之下,才发现这人身上只有一处外伤,右手手腕似是被利器所伤,割破了动脉,一路上血流不止,染红了附近的大片泥土。花飞雪迟疑片刻,撕下一块裙裾,蘸了药粉帮他包扎好伤口,男子的气息很弱,显是耗尽了内力,看来之前应该刚经过一场恶斗。

    花飞雪从小在盐帮北苑生活,虽然衣食住行都有下人照应,却也不同于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知道该如何在野外过活。很快在附近找到个山洞,将那位伤者安顿好,到树林里拾了些柴禾,用火折子点起一堆篝火,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在火上烘着,又到附近小溪里打了些水来,温热了端给那位命悬一线的年轻男子,轻轻晃了晃他,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男子陡然睁开眼睛,火光辉映下一双眸子晶亮清澈,美不胜收,纤长羽睫笼罩住眼睑,目光有些模糊不明。不知为何,花飞雪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问道“看你的衣着,可是莲池寺的僧人?”可又瞥见他一头乌发漆黑如玉,便有些不解。

    男子抬眼看她,一双眸子极美,瞳仁四周仿佛嵌着浅淡花纹,因为没有什么神采,反而显得目光柔和。只是他身上的气息总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花飞雪又道“我是盐帮北苑的花飞雪,不知我们之前可曾见过?”

    一丝狡黠的光芒从那男子眼底迅速闪过,暗夜之下不易察觉,他思索片刻,淡淡答道“我是莲池寺带发修行的僧人,法号悟尘。”

    秦叔叔为人不拘小节,只是对于僧人一向敬佩。花飞雪从小耳濡目染,听了这话,自然待他也是恭敬,只是不知他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当下却也不多问,只将干粮放在一旁,朝那人点了点头,便起身走到山洞另一旁。

    洞口处有微风,十分清凉。山林静谧,夜色无声。那僧人吃了干粮,歇息片刻,起色好转,道“多亏我碰见了你。不然山里有那么多猛兽,我身上又沾着血,肯定是凶多吉少的。”

    花飞雪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不经意看他一眼,却见月光之下,那僧人一张俊脸俊美无双,眼瞳不似方才那般虚弱,便生出一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

    他侧头瞥她,仔细端详片刻,忽然说道“姑娘美貌,说是倾国倾城,想来也不为过。”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听了这话,花飞雪微觉尴尬,对方来历不明,也便有些警觉,便道“你是出家之人,怎会也如俗人一般在意这副皮囊?百年之后,也不过都是一掬尘土罢了。”

    他微微一怔,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她一眼,只见女子身后是清冷如泉的一汪月色,笼罩着远山翠黛,美得仿佛是画中的人。他笑,单手在面前一竖,深深低下头去,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悟破净尘,万法皆空。姑娘蕙质兰心,贫僧佩服。”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她,道“只是这万丈红尘,声色犬马,风光撩人,你,我,还有芸芸众生,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美人与美景,皆是一番因缘际会,都不该虚度了才是。”

    他这话说得玄妙,微带轻薄,却又让人无法反驳。花飞雪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往洞口处走去。凉澈的空气迎面而来,沁入肺腑之后带来一丝清醒的寒意。

    天边悬着一钩明月,清辉万里。山林里一片静谧,远处山峦顶端雾气缭绕,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幅被晕湿了的水墨山水画。花飞雪倚着洞口站着,侧脸被月光映得一片素白,睫毛和鼻梁投下好看的阴翳,远远望去,就如画上的美人影,单薄动人,又仿若虚幻。

    前方有那么多艰难险阻,肩膀上又背着那么多的人情债,要她如何可以安睡?

    虽然只跟连佩沙妮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她的性子已经可见一斑。那女子从小被父兄骄纵惯了,心狠手辣又任性妄为,要在乾坤顶帮她三次,不知都会是怎样的一番难事。转念又想到锦凤夫人,想起她在盐帮北苑的昭阳轩里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花飞雪不由在心里打了个颤。

    “如果你争不到少主夫人的位置,可别怪我”锦凤夫人那时端端坐在贵妃塌上,风韵犹存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手里捏着她的痛处,便觉有恃无恐。

    可是花飞雪又岂是任人宰割的性子,恭顺说道“夫人,秦叔叔是盐帮的元老,几十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帮里也德高望重。您一向公正严明,想必绝不会因为我的缘故去对付秦叔叔的。”

    “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姑娘。在我面前也不必装傻。”锦凤夫人凤眼一挑,瞥她一眼,道“我自然是不会对付秦慕阳的。——我只不过会告诉他一个真相。”说到此处,她收住笑容,看着花飞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十五年前,钱塘江畔,旺水客栈。”

    花飞雪身子一颤。

    “当时我也在场。”锦凤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走过来,近距离地打量花飞雪,啧啧一声,说“看看,转眼间,你都已经出落成这么美的大姑娘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她做出一副亲昵的姿态,握住花飞雪的手,说“——只要你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这个秘密,就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当时听到锦凤夫人这番话之后的感觉,花飞雪至今想起,仍然觉得不寒而栗。此时山洞外有一轮明月当空,照得漫山遍野一片明亮的白,却不知这暗夜光芒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担惊受怕,多少人在黯然心伤了。

    “你在想什么?”一个动听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暗夜听来近乎有些虚假。那僧人不知何时走到花飞雪身后,身量很高,扶着石壁并未站直身体,却还是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瘦削玉立,抬眼望一眼洞外明月,盈盈美目灿然生辉,问道“独自赏月,不觉孤寂吗?”

    花飞雪怔了怔,往前踏出一步,离他远了一些,道“孤寂不孤寂又能怎样?映雪赏月可以与人分享,可是有些事情,注定是要独自面对的。”说罢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在半空中回旋很久,才如尘埃一般缓缓落下,她眼眸清美,婉转一瞥,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想必大师一定不会有违色戒,趁人之危。”

    “因缘际会,怎可说是趁人之危?”悟空倚着石壁看她,灰色僧衣宽袍大袖,一双眼睛忽现邪魅,明亮摄人,忽然抬手抚向花飞雪的脸庞,说“你怎么了?好像有种幽怨从你眼中飞逸出来,看得好生让人心疼。”

    他的手很大,很暖,碰到脸上有种奇怪的触感,花飞雪一怔,本能地侧身避过,脸上现出愠色,刚要发作,这时只听他又说“像这样的美人儿,一定有很多男人喜欢吧?还有什么事情可愁?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选择一个对的男人。——你看我怎么样?”他眼中忽现几分邪恶的神采,身手极快,扳过她的肩头,伊人身畔弥漫着幽如兰花的清香,唇边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他说“即使我真是出家人,见到你也会忍不住还俗的,花飞雪。”

    她心头陡然一惊,神色一变道“你认得我?”本能地挣扎一下,却只觉有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他掌心涌了出来,铁钳一样,箍得自己半点动弹不得。那僧人眼帘微垂,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轻佻风流的神色,月光之下肤白如玉,鼻梁秀挺,竟是极为美丽的一张脸庞,他说“花飞雪,你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

    她暗中用内力与他对抗,却有如蝼蚁撼树,根本不是对手。花飞雪自知不敌,今日唯恐凶多吉少,眼中不由溢出一丝惶恐的神色。他只觉怀中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伊人美目动人心魄,心中不禁爱怜之心油起,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说“你不要怕。就算我是东郭先生救起的那只狼,也不舍得吃了你的。”

    花飞雪想躲也躲不得,抬眼看他,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僧人将一身灰衣褪去,露出暗红色的衣衫来,除去表面端庄的一番掩饰,他的邪魅阴诡流露无遗,扬手拈起她的下巴,道“再好好看看,认不认得我?”

    忽然想起雪崖之下暗红如血的那个身影,以及月光下那双漂亮到令人过目不忘的眼睛,花飞雪惊道“你是”

    他身子往前一倾,将她抵在洞口处的石壁上,呼吸清浅,绒毛一样呼在她脸上,说道“花前月下,美人在侧,我殷若月,是绝对不会辜负这一番良辰美景的。”

    听到这个名字,她身子一僵,内心深处有一种骇然涌出来。望着那一双乌黑深眸,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尽管生着一堆篝火,山洞里还是很凉,花飞雪穿着那一件紫貂披风,寒气还是从四面渗透进来,一双手只觉冰凉。他忽然捉住她的手,那样的纤细,那样的凉,他邪邪一笑,说“今晚让我抱着你睡吧,这样两个人都能暖和一点。”

    他身上有种独特的香味,淡淡的,虽然被适才僧袍上的香火味所掩盖,却还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花飞雪定了定心神,极力掩饰内心深处的慌乱,冷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殷若月,你不要逼我。”

    殷若月很近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极美,在暗夜之中光若寒星,很近地凝视着花飞雪的脸,伸出修长瘦削的手指抚了抚她的长发,唇边扬起一抹冷峻而又邪恶的笑意。那双瞳仁越来越近,花纹深邃诡魅,她望向那双眸子,只是一眼,竟就像磁石一样被吸引住了忽然之间,心里仿佛有一根绷紧的弦舒展开来,意识渐渐模糊,仿佛缓缓沉沉地跌进了梦里

    恍惚中,花飞雪好像看到无数盛开的彤鸢花红花蓝叶,幽光之下摇曳生姿。

    光线渐渐淡了下去,好像又回到那个夜晚,那个拥有漂亮眼睛的男子抱着自己,黑暗中见不到的他的容貌,却能看到一双极美的瞳仁,似笑非笑,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妖邪之气,却又极澄澈,宛如飞星入海,水花四溅

    时空仿佛凝滞住了,不是现在,也不是当初。只是那一双眼睛,明亮在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最耀眼的星辰,光芒四溅

    她像是中了法术,浑身绵软,动弹不得,意识也渐渐模糊,奋力清醒着,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男子抱得她更紧了些,唇边热气呼在她耳际,说“我只是个对美人感兴趣的男人何必要有冤有仇才能够在一起?”

    花飞雪只觉浑身绵软,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双手却仿佛无力,竟是半点儿都动弹不了。他的唇不由分说地印下来,沿着她的额头一路向下,双唇温软,带着一缕难以言说的魅惑气息。像是着了魔,一种醺醉的感觉自头顶笼罩下来,好像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让他的舌尖趁机侵占进来,一阵**的感觉涌遍全身,惊呼变作一声轻微的呻吟她本能地攥住他的衣领,双眼因为惊怔而瞪圆了,睫毛翻卷而起,更添了几分手足无措的美感。

    他的轻吻渐深,慢慢多了一丝掠夺,沿着下巴滑到脖颈,伸手熟练地解开她的衣襟花飞雪有些意乱情迷,用最后一丝意志抵抗着,想要挣扎,却又动弹不得像是沉溺在水里,就要深陷其中恐慌中她摇了摇头,哀求道“不要”一双美目几欲渗出泪来,秋水蒹葭,楚楚动人。

    他的动作稍缓,唇角邪邪上扬,片刻间还是吻上了她的脖颈白皙细腻,散落着一缕碎发,夹杂着幽淡如兰的清香花飞雪身子一颤,几欲呻吟出声,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触觉让她觉得恐慌,双眼盈盈含泪,情急之下竟挣开了双手,奋力想要推开他,半是怒意半是哀求“你放开我”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滑入衣襟,有一些凉。他双目一凝,忽然停下了动作。

    奋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他捏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片刻,叹了一声,道“你真的很美,美得让人不忍心委屈了你。”他贴住她的额头,用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嘴角绽出一抹诡俊但有几分温柔的微笑,有些怜惜地说“好吧。总有一天,你要你亲口求我。求我跟你在一起”

    彤鸢花的香气越来越浓最后氤氲成雾气,将四周掩盖得一片虚幻。

    花飞雪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打湿了衣衫,四野静寂,空无一人,却还哪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她长吁一口气,原来竟只是个梦。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石壁上凝着晨露,周遭一片宁静清冷的安详。呆坐良久,花飞雪抖了抖紫貂皮风,正欲披在身上,却见里头掉落出一根布条,正是那僧人身上的灰色衣料。

    展开来一看,只见上面用烧火棍上上的黑炭写着“八月十五,乾坤之巅。”那字写得很潦草,龙飞凤舞,细看之下有种凌厉笔锋蕴含其中。落款写着一个令人心惊的名字——“殷若月”花飞雪将那布条攥在手里,想起适才所发生的一切,竟分不出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唯有僧人脸上那一双极美漆黑的双眸,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之中,内心深处竟然缓缓生出一种骇然,以及一种不易察觉地震撼

    殷若月

    清风明月,空山寂寞,那人一袭灰色僧衣

    竟然是他!

    乾坤门是当今武林的中流砥柱,果然富丽非凡。

    刚走到半山腰,便可遥遥看见八根白玉石柱拔地而起,上头刻个八个大字——锦绣乾坤,鼎盛无极。那字写得铁画银钩,龙飞凤舞,远看就如水墨画一般。丝丝缕缕的白云缭绕着重重宫阙,映衬着其后的远山翠黛,昆仑仙宫一般飘渺堂皇。

    花飞雪还未走到门口,已有一队人马迎接出来,领头的是个中年嬷嬷,风韵犹存,衣着比一般人家的主子还要气派许多。神色干练,左边的腰间系着双刀,上下打量花飞雪片刻,说“我是乾坤顶‘商府’的府司,你叫我欧阳嬷嬷就可以。”

    乾坤顶很大,恢弘而富贵,可以说是武林中的皇城。大体上分做四府七苑,各行其职。

    “商府”主要负责下山采买,购置各府各苑日常所需,与外界商贾联系较密,所以初时便被称作商府。后来渐渐扩张了职权所在,掌管了所有内务和外来宾客的接待等日常事务,因此历任府司一定是掌门极其信任的人物,在乾坤顶上的地位举足轻重。

    这位欧阳嬷嬷皮肤很黑,依稀可见年轻时浓丽的眉眼,其中蕴着精光,一看就是干练老辣的人物。花飞雪行个礼道“花飞雪见过欧阳嬷嬷。”

    欧阳嬷嬷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你随我来吧。”

    一路上,欧阳嬷嬷走在前头,她身后的两位小僮跟花飞雪说道:“迎春,夏荷,秋菊,雪冬四居是安排给初选过程中总分排名最高的四位姑娘住的。先到者先选,纪一言纪师姐选的是夏荷居。花飞雪姑娘是第二个到的,就请您在其他三居中挑选一个吧。”

    花飞雪一怔,心道,自己来得这样晚,一路上紧赶慢赶,竟然赶在了江弄玉和连佩沙妮前头。思索片刻刚要回答,却听那两个小僮又道:“姑娘不用急着答复。天亮之后如果您还醒着,再选就来得及。”这话有几分蹊跷,虽然语气依然是恭敬的,听起来也有些阴沉。

    此时欧阳嬷嬷带着她转入小巷,两位小僮也不再说话。路途渐渐冷清起来,一行四人沉默一路,望着他们的背影,花飞雪放慢了脚步,莫名觉得有些异样。

    此时天色又暗了几分。

    原本这乾坤顶上真真是琼楼玉宇,气象万千,可是渐渐行入正路侧面的树林中,景色也随着西沉的暮色一起荒凉起来。路越走越偏,花飞雪察觉不妙,猛地顿住脚步,果然看见垂首走在前面的三人也同时停下脚步,手握剑柄,缓缓回过头来。

    花飞雪握紧太阿剑,一边对峙一边冷静说道“这就是乾坤顶的待客之道么?”

    欧阳嬷嬷也不说话,只是交叉举起双刀,脚步稳健且迅速,率领两个小僮疾速朝花飞雪攻来,阴沉的声音与剑气一起在扩散在黄昏的树影中:“门主要我试你的武功。”

    “——可是我自己,想要你的命!”两支兵刃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显得整片树林忽然静了下来。两位小僮剑法稚嫩,配合得却很好,欧阳嬷嬷攻上路,他们就攻下路,饶是花飞雪的太阿剑锋利无比,在以一敌三的情况之下,也未占到什么便宜。

    刀光剑影中,元气大伤的花飞雪渐渐体力不支,只是剑招依旧稳健,剑气织成一张周密的网,任那三人合力围攻,也未见落了下风。

    “小妮子剑法倒精湛!”欧阳嬷嬷冷笑道“只是论内力,你差得太远了!”说罢双刀分开,上下乱刺,招招致命。花飞雪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扬声喝了一声“‘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秦慕阳的东君剑,你看如何?”

    乍然听到秦慕阳的名字,欧阳嬷嬷竟是一愣,太阿剑锋利无比,树上叶片纷纷飘落,风声喝喝,剑光耀眼,两位小僮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剑气逼得后退一步,欧阳嬷嬷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花飞雪趁机提气,纵身一跃至树梢,使出轻功往反方向跑去。

    欧阳嬷嬷怔了怔,追出几步,又停住脚步,朝两位小僮喝令道“用机关。”

    两位小僮领命,一左一右砍断了扎在泥土中的两根树桩。一排被折弯了的大树反弹起来,依次往花飞雪的方向打去。

    花飞雪跃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好借力踏在迎面而来的树冠上,只是动作不够快,整个人被弹了起来,风中落叶般飞了出去。

    知道前方是一处断崖,欧阳嬷嬷停住脚步,不再往前追赶,望着花飞雪的坠落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小妮子,别怪嬷嬷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长得太美,红颜祸水,挡了我们一言的路我断不能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纪一言是洛千秋的小师妹,二人从小青梅竹马,原本胜券是很大的。只是欧阳嬷嬷从小看着他们长大,深知洛千秋对她只有师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却又曾亲耳听到纪一言跪在雾隐崖前独自祷告:一言此生父母缘薄,孤苦半生,无依无靠。但只要能够得到洛千秋的爱,便今生无悔,甘心承受所有的痛楚了。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欧阳嬷嬷在幽黑的树林中伫立片刻,带着两位小僮转身离开,低声嘱咐道“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盐帮花飞雪没有来过。”

    黑暗中,只见右边那位小僮眸光一闪,垂首跟在她身后,唇角绽起一抹异样的笑容。

    月光如水。

    花飞雪凌空被弹飞出去,依稀看见前方竟是一处断崖,惊变之中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闭目默念与“东君剑法”相对应的轻功口诀:“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应律兮合节,灵之来兮敝日”

    凌空中睁开一双美目,只见断崖下是一大片低矮的梨花树,暗夜之下白茫茫如香雪海。花飞雪倾尽毕生所学,将那两句轻功口诀发挥到极致,下坠之后,运气踏住梨树往前疾速奔去,借此卸掉从高处掉落下来的冲力,奔出数丈,却发现前方竟是一道褐色的崖壁,上面嵌着棱角锋利的怪石,若迎面撞上去,必定粉身碎骨。

    可是方才的冲力太大,脚下停不下来,一时间没有退路,只能踏着梨花树直直往石墙上撞去,花飞雪惊恐地闭上眼睛

    恍惚中,想象中的冷硬和疼痛却未来临。那墙壁暖且温软,散发着一丝淡淡的与梨花相得益彰的清香。她诧异地睁开双眼——

    天旋地转中,梨花花瓣如雪片般飞舞,迎接她的不是冰冷夺命的石壁,而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那人接住她,单手抱着她飞旋在半空,侧脸的线条俊逸分明,如水墨画中的湖光山色,秀丽却不清晰。

    在半空中旋转数圈,卸去了那巨大的冲力,他托着白衣如雪的她缓缓下落,目光相接的片刻,二人都有一瞬间地怔忡。

    明月之下,茂密的梨花树片片绽放在对方身后,香雪如海,夜风清冷,彼此精致脸庞的轮廓都仿佛凭空画出来的一般虚幻。此刻她还停留在他怀里,男子的双手环在她腰上,陌生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她身子一僵,背部突如其来地闪过一阵酥麻。

    “是你。”他声音里听起来并无太多的惊讶,一双眼眸漆黑,深处透着淡漠之色,一袭青衫素服掩不住四溢而出的雍容贵气,腰间还别着那支霜色玉箫。冠玉一般的脸孔上,细长如画的眉眼微微弯成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微微颌首,道:“花飞雪。”

    她对上那双黑水深潭一样的眸子,怔了一怔,道“秋公子,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此时她已奔波数日,素净脸庞上一点妆也未带,一缕凌乱了的刘海扬在风里,别有一种柔弱的美感。她从他怀里轻轻挣脱出来,双脚落地的片刻,猛然间传来撕心裂肺的一阵疼痛,她惊呼一声,秋公子手疾眼快,已经打横将她抱起来。方才那疼痛的一瞬,她的双手已经本能地攀上他的脖颈,面容如玉器一般清冷温润“那种荆梨树有刺。你的脚很痛吧?不过你的轻功真的是很好。”

    她此时这般狼狈,他却笑得爽朗,说道“什么叫做身轻如燕,疾步如风,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

    花飞雪依偎在他怀里,鬓发有些凌乱,风一拂就贴在了白玉般的脸庞上,显得一张笑颜柔弱而嫣然,她说“比起秋公子来,我还差得远呢。若不是你方才出手相救,我恐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抬起头来,声音轻了一些,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感激,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的眼,说“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伊人娇躯温软,吸一口气,女子的清香沁入肺腑,他莫名一怔,忽然有种想要伸手替她拂去那几根乌玉发丝的冲动。

    然而他又是何等镇定自律的人,刹那间的悸动也只是一瞬。抬起头不再看她,大步往荆梨树林深处的一处草庐走去,声音依旧温润平静,温温一笑,道:“姑娘快些养好脚上的伤,不须我再抱着你,便算是谢了我罢。”

    这座草庐外表看上去有些简陋,里面却整洁清雅,四壁挂着几幅水墨风景,大多画的是梨花,花瓣用色是清淡的水粉,旁边题着三个苍秀小字“素蝶谷”

    袅袅熏香从银制香炉中缓缓逸出,花飞雪斜倚在紫玉床上,打量着四周,说“看样子你常住在这里。”话说到此处,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说“莫非你是乾坤门的人?”

    秋公子留意到她的神情,笑问:“怎么,你跟乾坤门的人有仇?”

    花飞雪答“就是乾坤门商府的领头人把我打下悬崖的。——他们想要我的命。”

    秋公子微有些惊讶“商府府司应该是欧阳嬷嬷吧?她怎么会跟你动手?”

    花飞雪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警觉地看着他,问道:“你果真是乾坤顶上的人?”

    秋公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这素蝶谷的主人。”他顿了顿,笑着看她,又说“素蝶谷并不属于乾坤顶,只是这里盛产荆梨花瓣,是一种很好的香料,偶尔会与乾坤门的商府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我认得欧阳嬷嬷。”

    花飞雪的神情将信将疑,侧着头问:“你姓秋?叫什么名字?”与平素总是淡淡的表情不同,多了几分狐疑,反倒显出难得的可爱。因为好奇而挑起了眉毛,纤长的睫毛自然上卷,侧脸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俏皮,依然精致如细瓷。

    秋公子笑起来,表情如水起涟漪,温润清俊,他说“你可以叫我瞬之。”

    乾坤门门主姓洛,夫人姓陈,顶上的外戚家仆大多不出这两个姓。花飞雪这才褪去了将信将疑的表情,微有些歉意,说“其实我不该逼问你的。我只是不太喜欢乾坤顶那个地方。”她抬起头来看他,顿了顿,说“我不希望你是跟他们一样的人。”

    秋公子此时正翻出药箱帮她敷药,听到这话,动作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很快便翻到一瓶药粉,站起身去窗边接住几片新鲜的花瓣,回来坐到她脚边,略一犹豫,还是伸手为她除去了鞋袜。

    烛光摇曳中,花飞雪双脚白皙小巧,如精雕玉琢的莲藕,指甲上涂着大红蔻丹,竟透着绝美清澈的外表中看不出来的一番冶艳。

    见他正瞧着自己的双脚,花飞雪脸上一红,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涂着玩的有些太红了吧。”

    草庐内忽然静了下来。窗外吹进来的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好像是谁忽然间难以遏制的剧烈起伏的呼吸。

    秋公子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往那蔻丹上看,细细抬起伊人玉足,白皙脚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样的红艳那是从她体内流淌出来的温热的液体。滴滴落到他手上,心中竟然刹那间涌出一种疼惜,那是许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定了定神,将荆梨树的花瓣蘸了药粉轻轻按在她伤口处,嘶的一声,伊人玉足一颤,他忍不住轻轻按住她的足弓,说“疼吗?疼的话你就喊出来,会好受一些。荆梨树上的刺毒性不大,却会很疼,只有用荆梨花的花瓣配上这种药粉才能解毒。你忍过这一刻,很快就会好了。”

    花飞雪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因为疼痛而流出的汗水晕湿了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凌乱而柔美,她的脚在他宽厚的大掌中微微颤抖着,分明强忍着,却说“不疼的。多谢你了。”

    此时夜已经又深了几分。

    一盏烛火随着窗口处逸进来的晚风轻轻摆动着,在墙壁上投出小小的朦胧的光晕。秋公子抬起头,蓦地望见她轻咬朱唇的样子,胸中竟是微微一滞,手心里忽然滚烫起来,仿佛握着的不是伊人一双玉掌,而是忽然间燃起的一团烈火。

    秋公子强自镇定,缓缓松开手,站起来背对着她,沉默良久,推开了窗。

    漆黑的夜,凉如水。飞逸进来的夜风,让他很快清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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