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调整终于也到头了。法喇村没一个人上来。争来争去一场空。安国林调去任左角塘村的支书。罗昌兵升任法喇村村长。另从小村上了一位初中生来任法喇村文书。安国林欢天喜地去上任。别提孙江才、罗昌兵有多沮丧了。
这一天吴耀庆等知县上扶贫,给荞麦山乡五个卫星电视地面接收器。立刻下手,为法喇村抢到一个。通知孙江才:“只要二千七百元!快凑钱来!”孙江才不理:“要了干什么?”吴耀庆马上骂道:“你当干屁的支书!也只有你孙家人有这么愚蠢了!这是信息时代!有电视的地方,就有文明!没有电视的地方,只有愚昧!”又叫安国林:“只要二千七,便宜了五六千块了!”安国林说:“法喇人的事,拿去三天,那锅盖碗碗就被打烂了!不然也要被贼偷掉!而且整整二千七,向哪里收去?卖大骡子,还要好几个呢!法喇人!你叫他看电视,可以!你向他要钱,他只有命的!”吴耀庆叫吴耀朝:“回去自己凑二千七来,买回去一家人看,难道要不得?”吴耀朝回来,从吴明雄处抱了二千七去,买了回来。
县广播电视局、乡政府来安电视差转站这天,全村都轰动。法喇人早在议论,这差转站应设在横梁子最适合,议论了近一个月,喜气洋洋。
而临到安装时,是说要安在村公所,也由吴明剑管着。大家在那里忙了半日,终于声像皆出了。一时小学里几百教师学生,还上什么课,拥去把村公所院内挤满了。都朝那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挤。大家怕出事,忙安排了集成队,一队一队去看。看过了,已是下午了。更兼村里拥来的人,不用说那人来人往,异常热闹了。
刚可以收看电视,罗昌兵、吴明雄、吴光兆、谢吉林等家,都买了大彩电来。罗昌兵家正在村中,每天晚上拥来看电视的人,不可计数。屋内塞不下,电视就搬到屋外来。看到半夜,这些人仍不离去。罗昌兵常常弄得无法。而等人去后,次日一看,满院的屎尿,臭气冲天。没过几天,自然苍蝇、蚊子全扑这个好场所来了。罗家气得哭。不到天黑,小孩子们已来了。就忙在下午一放学,就关院门。外面这些小孩见不让他们看电视,气愤已极,只管推院门,或是抱石头打门。每晚是一两百人打那门,没两晚上,门就被打烂了。罗家说电视坏了。这些小孩看上几天,电视是怎么放的,早已会了。不由分说地走去,打开就看。罗家无法,只好把电视背了送往亲戚家里去收着。
一听村里可收看电视了。一色的黑白电视机,偷的猛偷,贱的贱买,没过多久,村里已有五六十台黑白电视机、十几台彩电了。一比数量,已和荞麦山乡上差不多。法喇村的电视机总数,又要创全乡第一了。
吴明雄这下收他的二千七百元,但说破嗓子,谁给他?吴明雄即来村公所拆了锅盖碗碗连并监视机搬到他家里去了。又来收每台电视机一元的转播费用,也没人给,就不再转出来,一家看了。一时又骂声鼎沸。吴明雄家瓦房天天挨石头打,没法了,吴家又只好转出来。
这一天孙平玉到孙寿康坟上烧纸,他对这贫穷的命运已是招架不住了。刚好遇到罗正万,正来看孙家的祖坟,又滔滔不绝地评说起来。自中心学校郑荣吉退休,陆益财上任中心学校校长,罗正万从三道岩回来了。他回村小的原因,是他告密有功。
姜庆真与陆益财是中学、师范的同学。陆益财师范时考试做不出题来,姜庆真从窗外扔纸团,帮他考及格了。这在荞麦山已是公开说了一二十年的事。但到现在不同了,陆益财已是校长,不像从前和姜庆真一样是一般教师。罗正万与陆是仅工作上见面的,苦于回不到法喇村小学。父子俩一商量,计策来了。径直到陆益财那里去:“陆校长!姜庆真那种人有什么见识的!你怎么一再地饶他,让他得了势?你刚上任,他就在法喇到处张扬:‘陆益财有什么本事?师范时连试都考不及格,还是我帮他考及格的。考师范时同样考不起,是我帮他作弊考取的。这下他当校长了!忘了恩了!不把我调到中心学校去任个职,起码也要把法喇村小学的校长安给我干嘛!’如此天天骂,连我都听不得了。”陆益财红了脸,罗正万见此计已成了一半了。回来送了只火腿去与陆益财。这下姜庆真与罗正万对调,罗正万调回法喇村小学,姜庆真调任三道岩民办小学去。
姜庆真暗暗吃了大亏,等明白过来,去找陆益财,陆益财根本不见。又写信去,称说冤枉,陆仍不理。法喇人明白之后,孙平玉就愁上了心,对天主说:“罗正万家爷两个,不是好人!你尤其要注意!”天主点头,才想起来罗新成每次到他那里大骂张一行,又罗正万每次当着他大骂张,大约也怕要引发他的“同感”的。但自己又不至这么卑鄙,去张一行面前告状罗氏父子怎么地骂张一行心黑,要吃他父子的钱等。这日吴明道来与天主说:“罗新成这杂种不是东西!那天张一行、我、范传云、罗新成几人坐在一起。罗新成就说你怎么骂张一行!可有这回事?”天主笑笑:“骂人起什么作用?我耐烦骂人?”就去问范传云,范说:“孙老师,我是听见什么话,不会去乱说的。想来你是明白人,要防哪些人,你是明白的。我估计就是你家法喇村现在在荞麦山中学的,已有五个了!你名气大!罗新成自然不服气!你与张一行反正是矛的了!也不在乎别人添油加醋了!只是你要注意!不过会听话的,明白你平时决不评论人,就知是假的!张一行也会听。但张一行不管听不听,反正是对你心怀叵测。你干脆想想办法,能改行,改掉算了。不要在教行了!刘朝文、宋显贵反正对你是不甘心的。即使改不掉,也走远点!你地区、省上有关系,一趟跑了算了!”天主惊问:“难道还有更大的阴谋?”范传云说:“你是明白人!你看看全校老师的眼睛是怎么看你的,你就明白了。”天主点头。
这日孙江国又捎了信来,说大桥的祖坟地,又被付家占为耕地了。孙家人问吴光兆,吴光兆说有这回事。不过大桥那里的人家越发弱了。原来孙江国还跑来说,如今是人都不来,只捎个信来,说明关心的程度更低了。
法喇的孙家,也再不是那些年的孙家了。孙江成多病,已只能活三年的光景了。孙江华的儿子还在监狱里,等着眼看刑期要满了。等着看可会放出来了。又孙平拾在凉山州,也听说出了事。哪里还有心肠,眼看着命运稍好的,就是孙天主和孙江才。全族人都在想:要管也只有这二人管去。但孙江才是个无能之辈,自然不去,天主也无能耐。孙平玉、孙天主父子空激动一阵,全族人都不支持,也去不了。
孙平拾迁到凉山州去,在当地汉人家里租地种。那主人不用多久,就把姚正艳哄到床上去睡了。孙平拾自是怀恨在心,瞅了许久的机会,才得报复。一刀砍了那主人手臂,但那家人已惊动,兄弟子侄全扑了来。孙平拾挨了几棒,落荒而逃。那里就要对孙平拾三个儿子动手。姚正艳叩头求饶,才得逃出来。与孙平拾合上,回法喇来了,一时就逼刘大明,要让出房屋田地来。看看回来也是生活无着,又一家人到昆明打工去了。
孙平强家也是无法了,也就是跟上孙平拾去打工。加上孙国勇家,都没办结婚证。孙平强家一女,取名孙家珍;孙国勇家一女,取名孙家燕。魏太芬劝说:“趁富贵现在和乡政府那些人关系好,整几十块钱,去把结婚证办了。”两家都说:“有那几十块钱喂狗的,还不如我自己吃了。”魏太芬说:“几十块钱舍不得喂狗,人家来拿着,几千块要给,还要结扎,难道不过了?你们已不是结婚证的问题!小的都会走路了!”两家说:“有富贵认得人,还怕什么?”魏太芬也想两家拿不出钱来,惟孙江荣拿得出来,就叫孙平文去说。孙江荣说:“我要到六十了,还有什么钱给他们?”天主也恐日后真捉到了,又要来找自己,那时帮不上忙,要责怪自己不尽力,要帮忙却无法帮,也来劝:“你们赶快筹几十元钱,办了结婚证、准生证才对,这点忙我还帮得上。以后事闹大了,就帮不上了。”两家都是:“不怕!不怕!我们长房的,命好得很。”天主又哪说得出以后事闹大了,自己不管的话?
一事不赶一事。孙江富家搬在华宁去,与人家看果园。看得两文钱,神气活现的,爷几个各买了西装穿上,都回来了。全村人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孙江富一回来,就吹华宁如何如何好,他在那里如何当大老板了。听吴光盛等向他吹:“孙江富!法喇最很的人出在你家孙家了!孙天主公然干到省委去,见着省委书记、省长!谁还有这样大的能耐?”孙江富听了,更加飘飘然,朝手心里吐唾沫,摩拳而擦掌:“日他的妈!翻身了!老子家孙家,统治法喇村的日子到了!我现在钱还少,只有十来万!等我有一百万了!回来把法喇的山统统买在手里!叫法喇的江山都姓孙!把别的人家,统统赶出法喇去!”一言既出,全场哗然,刚才对孙家、对孙天主、对他本人有好感的,全变成憎恶。吴光盛当然吐唾沫:“孙江富!你才换了毛,就狂起来了!我不是吹:你这样子,过一百年也不像统治法喇的!别家不说,单我吴家,要你孙家怎么样,你孙家敢不怎么样?孙天主有什么了不起?荞麦山中学一个穷教师罢了!”孙江富无处藏脸,急忙走开。别的人还在喊:“你有毬的十万!谁不晓得?”
孙江富不顾自己只有这回家的路费和买西装的钱的现实,积蓄全力衣锦还乡。到处吹他在华宁当老板。但法喇村和他在华宁一处的,就有十几家。法喇人谁不知他的底细?他在村里吹,见他舅子家穷得无法,就数落:“你会过什么日子!法喇这种穷窝,还住得?谁出一百万请我来法喇住,我也不耐烦来的!走了,跟我走了!全家子都走!三年后我领你们回来,也像我现在包里一大把百元大钞!上穿西装、下穿皮鞋,给法喇人看看。”他舅子说连路费都没有,他掏出钱来:“送你三张!”于是卫培云家卖了家,连烂房子圈圈在内,全部家当仅卖了四十元。跟他家走了。
此桩新闻在孙家内部传的沸沸扬扬。魏太芬说:“富贵当了大学生,见了省长,没见穿过西装、皮鞋,孙大爸一家,连老大婶都穿西装了。”孙江华说:“孙江富是枉活人了!几个臭钱,值得什么!倒是他跑来演戏给全村人看!公然要法喇的江山都姓孙!连毛泽东那样的伟人,都没敢叫韶山的江山都姓毛!”孙平玉是可怜:“他那些钱,既然都是借来的!这下带卫培云家去,路费就完了!到华宁就得还账!从哪里来还!刚吃饱穿暖,又要多事!”孙江华说:“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但孙江华近两年,已是评论人的话比从前减了多半了。他已六十二岁,终日忙着挖马刺,苦生产!
孙江富去了,孙国达可回来了!四年的刑期,减了一年,终于出来。据说孙平拾、孙国要,是在昆明为之大庆贺。在昆明借了些钱,作回乡之旅。孙江华、牛兴莲大为高兴,两口子忙着准备。牛兴莲说:“拿咋整?以前是天天盼他出监狱!这下盼了三年,盼出来了!这下无法了,回家来一颗粮食没有,咋个对得起他?他要是问:‘我挨了三年,才回得家来,你们咋个饱饭都不给我吃一顿!’我又咋个回答?”众人说:“他怎能这么问?再怎么说,这是个家,是生他养他的。”牛兴莲说:“他倒不会问的!这些年不知想爹想娘,不知哭了多少场!他也会理解。只是老三家,连他媳妇包自琴也要来,看见这个穷样,回去还不跑掉了?无能的爹娘,对不住儿女了!这下咋个开交?”倒反急得哭起来。全族人都为之可怜:“丧德啊!三年以来天天哭!这下出来了,还是笑不起来,倒更哭得伤心了。”
孙国要是结婚两年多,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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