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秦朝海去世了。孙家忙将起来,而孙江华、孙江才这两大房,于秦家的感觉也并不好,势利得很。只被长房的请着了,过来参与着去罢了。
秦家的亲戚,就比孙家盛的多。孙家火炮连天而来。孙江荣家一大泼人,一块祭帐;孙平玉家,因与孙江成谈不拢,就单独去了一泼人,一块祭帐。这两泼都去完了。孙平刚说:“我不耐烦去秦家。”就罢了。只孙江成一人,包里揣了一封火炮,跑来秦家院内,自掏出那封火炮来炸了。秦家忙出来迎接,见是他孤零一人,心内各种滋味都有。孙江成进去见了几个外侄、外侄女,就去挂礼了。孙家人觉简直不成礼体。孙平玉直摇头:“竟做出这种事来了。”
第二天送了秦朝海上山。孙天主送的一个花圈,就被秦家摆在最前面,引为荣耀。孙天主送的祭帐,也打在最前面。皆是因孙天主出名,秦家以示此乃己之内侄孙也。天主和秦光朝外侄、现在县工商银行工作的赵昆二人照相。天主在队前拍,赵昆在后拍。到了山上,安葬好了,大家就回。都感叹秦家又翻起来了:“秦光朝、秦光春有工作。秦光朝的媳妇许国琼、秦光春男朋友彭加平也有工作。孙子秦国书在教书了。外孙又有赵昆、赵浩及赵昆的妻子工作。十年前的秦家,还不如我们孙家。现在我们孙家比人家,是大大落后了。”一者见这些人,形貌洁净,衣服鲜艳,给这丧事增色不少。二是荞麦山中学及乡上凡与秦光朝认识的单位干部,也都来送礼。一时有几十名单位干部在内,不用说自然令这些乡村人羡煞。孙平玉边回边与孙富民说:“你看见了嘛!罗昌才、崔局长、秦家的丧事,自己办起不费力,又风光!崔绍万家呢?费了天大的力,却办不出名堂!都是要人很呀!像你姑奶奶家,善容善易翻起来的?秦光朝读书时,你姑奶奶家连吃的都不够。全靠你爷爷每月划张出生证明,我和你姑爷爷偷着去打米买肉,有时不够吃,你姑奶奶来你老祖家背干巴洋芋!你想:等从法喇背来,还不黑心?那怎么吃?但短短十年间,秦家就不是原来的秦家了!但又如你小姑奶奶家,汤家几弟兄都是农民。翻得起来?单是看你姑奶奶和你小姑奶奶家,就是两重天了。你小姑奶奶家,以前也不够吃,也来你老祖这儿背洋芋。听说现在还不够吃!十年前汤家、秦家一样的,你老祖天天说:‘可怜我这两个姑娘了,嫁秦家的也挨饿,嫁汤家的也挨饿!’现在你大姑奶奶,米是米,肉是肉,秦光朝不买来,秦光春就买来,吃得了多少?你小姑奶奶,汤建忠、汤建伟等人,自己还顾不过来,谁买来给她?尤其这次,亲姐妹,秦家公然不给汤家的信了!你小姑奶奶要是听见,心头会咋个想?”
秦朝海死,秦家未派人去白卡乡通知汤家。原来是议到过,秦光朝说:“那小娘家,就算了吧!”秦家都听见汤家口都难糊,觉虽是亲老表,已用不着了。因是即罢。孙家人听见,大骇,各各想:汤家都可以不给信,孙家同样可以不给信的。要是秦家真不给,孙家又有什么办法?想想世事如此,莫不心寒。孙家人走回,就说:“秦家简直无道理了!还没有出皇帝!就是出了皇帝,听说以前的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他当皇帝的,也不敢不认这些穷亲戚。秦家连崔绍武这么一个局长都还没有出。出几个教师,就不得了了!”但虽如此说,还是尽量地不让秦家知道,免得引出麻烦。孙平文还是去问秦光平:“咋不给小娘家的信?”秦光平说:“是怕远,通知不及。”孙平文说:“再远呢!就是在天边,也要发个电报去!白卡隔这里,才七八十里路。”孙江芳知道后家疑心了,也派秦光汉来孙家说清。但孙家又谁管谁肚子疼?无事了。
还是在前年,许国琼见天主只有一件又皱又烂的毛衣,就与天主说:“你又没个女朋友。你买点毛线来,我帮你打一件。”恰好孙家文在昆明货场卸货,偷得一箱毛线,打开一看,五光十色的。众人说:“这是出口的毛线。”孙家文带回来,就送孙天主十五支,足够打一件非常漂亮的毛衣了。孙天主就拿去,请许国琼打。许国琼一见毛线好,是混纺的,在米粮坝、荞麦山哪里买得到?就把那毛线移了。一连两年,孙天主都不得毛衣穿。许国琼说:“我打好了,见不好,又拆了重新打。”一直拖延时间。等孙天主从昆明为孙富华升学事回来,许国琼见拖不过去,才叫孙天主去拿毛衣。天主刚接过手,许国琼就脸红了。毛衣小,要孙天主头上身上加油挣,才穿得上身去。
孙天主仔细观察,也没见许国琼的亲戚有谁穿出这同样毛线的毛衣来,不知她如何处理那些毛线了。后来想想无聊,那毛线衣就扔给孙富文穿。就在那些毛线拿去请许国琼打,而孙天主久不得毛衣穿时,孙平玉说:“怪你们无聊!怎么会去请许国琼?她再是亲戚,都是隔了些的了。该请秦光春打!”陈福英说:“谁耐烦拿去请?是她以前就给富贵说。这下有毛线了,才拿去请她!你以为秦光春又是好的?除非你们是亲老表,她会对你们另一种脸色!对我和魏太芬,以前还好!如今当个教师,不得了!见着魏太芬和我就老远地躲。”下一次,是孙国勇偷得些毛线来,又送天主十五支。这些毛线,比孙家文送的,就差些。然比一般市场上卖的,则好得多,都是纯羊毛的。这下真听孙平玉的话,拿去请秦光春打。又是半年,一年,不得穿。孙平玉才恍然大悟,说:“嗬!这个秦光春!我看错人了!”陈福英说:“你尽讲秦光春好!如何?不然天天怪我们要去找许国琼打毛衣,这下你咋不怪了?”孙平玉说:“你以为这些人,都像我姑妈通情达理!”陈福英说:“你姑妈又稀奇了?那些年我们不送她米、不送她黄豆,她耐烦理你?我们那时送她那些东西,图她什么?这些年她有了,送过你米?还是送过你黄豆?”孙平玉说:“反正姑妈是比这些人通道理一些!”
陈福英就对天主说:“那两件毛衣,你千万莫开口要了,她两个装聋,你也装聋,看她们十年后给你,还是二十年后才给你?”又过了这一年,许国琼才给了。没料不给还好,给了更糟。秦光春,纯粹不提。孙家心里,异常难过。看出秦家,已势利的无法了。说:“还亏富贵也是个大学生,是个教师!秦光春等人,全部都只是中专、中师生,一个大学生都没有!还是这种眼光看人!要是我家个个都是农民,那更不知如何看我们了。”又拿来作例子,教育孙富民、孙富华。孙平文家,已把这些例子教育孙家文等:“亲戚同样如此,大家地位差不多,才是亲戚!上面你大哥家,跟我们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秦家只理你大哥家,不理我们?好好地说,你们总不相信,做人难得很呀!”
秦光春和男朋友彭加平,本是在乌蒙师范时的同学。如今彭加平分工,远在他家乡的曲家汛乡的一个村小。如此几年,渐已生疏。这次丧事过后,关系就破裂了。原那张一行带进荞麦山中学之何友奎,也是左角塘村人,原来在拖鸡小学教书,后调回左角塘小学,就追求秦光春。秦光春鄙其粗疏鲁莽。何随张一行调到荞麦山中学,秦光春也就跟何友奎好上了。
孙天主初见何友奎,是何在左角塘小学时。一日天主到刘德化那里,几个荞麦山读初中的同学聚在一处。大家都有子女了,惟天主年小一些,还女朋友都没有。众人说:“人受的磋磨,从脸上就看得出来。我们成了家,生活烦难了,脸上老气横秋的了。只有天主,脸上还有孩子气,一看还有幼稚的样子在,还没有被生活磨着。”就谈些从前读书时的情景,说:“好快,一晃十年了。”随后进来一个面目黧黑,话语粗疏的人,找了水喝,就谈起来,众人说:“要说磋磨,他拖鸡小学更惨!顿顿海垡烧洋芋吃!脸上冻起的一层黑壳壳,还没有脱掉呢!”这人说:“一年了!硬是不会脱!日他的妈!在拖鸡小学那一年,命都要脱了!”众人又问他:“秦光春可捞到手?”那人说:“日他的妈,假正经!以为她调司法局了,不得了!我才不信邪,走进她宿舍去,就拍她的大腿,杂种就骂。我照样拍,有时摸她的屁股,她敢咋整?难道她还去法庭上告得成我?我又没强xx她!实际女人都是假正经,她巴不得把她抱上铺去,按着加油地整,你越整得卖力,她越高兴!这两天调司法局调不成了!连走路都是蹿的,傲不起来了!我去摸她的奶,她也不敢咋个了!”天主最恨俗人,一听就竖起眉头。不识此人。而这人一进来,大约是认识天主的,边说边翻白眼看天主。不过天主被这种眼色看得多了,多少人慕天主之名,认识天主。又知天主傲,想与他打招呼又怕天主不理,却又欲罢不能时,那种胆怯、羡慕、跃跃欲试的心理呈现时都是这种眼神的。过后天主才知叫何友奎。
何友奎进荞麦山中学来,说不出那种得意劲,真与先前李勇虎当上校长时,是一个嘴脸。天主等知秦光春与之好上了,想嫁给这种俗物,真一世之冤哉枉也!这下既是亲戚,常来与天主讨教:“日他的妈!我们才是中师生、小学教师,进来恐怕人家歧视我们得很!你说咋个办?”天主说:“你管别人做什么?自己埋头做就是了。”何友奎说:“真毬的!我想哪个比哪个差了?干毬!大家都是一样的。”
钱吉兆争个人世道理,不论错的对的,都要争到他胜为止。可以诡辩两三个钟头,争的面红耳赤,却不罢休。天主是最怕与钱吉兆争的,一见他要争了,忙甘拜下风:“你的对!你的对!”但钱吉兆仍说:“要讲清楚!道理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使人心服口服!看来你心里不服,我赢了也没意思!”也有能争的,但争上几十分钟,泄气了。所以荞麦山中学总没人争赢钱吉兆。但这何友奎一来,钱吉兆便遇天敌了!这日在篮球场上,二人为个投球的姿式争了起来。钱吉兆面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大。何友奎声音更大。争了一个多钟头了,钱吉兆发急了。跑过去比姿式,跑过来比动作。何友奎也然。两人都弄到面浮筋粗。钱吉兆以手挖地,连头都要挖下去了:“你这人实在实在是没得道理!跟你辩论实在实在无聊!”何友奎也是以头点地:“你更实在实在没得道理!你更实在实在无聊!”钱急白了脸:“我跟一样道理不懂的猪说话,还要轻松点。”何说:“我跟一样人话不懂的狗说话!还要不费力。”又辩论下去,天都黑了,还在辩,二人声音都沙哑了,又人身攻击起来。梁榕来骂钱吉兆,秦光春来骂何友奎,二人仍不理,一直辩到晚自习下课,终于远处听不到他们的高声了。二人去水管上喝上几口冷水,还是争。最后钱吉兆大骂而去。何友奎边骂边回家。以后接连几天,二人脖里都说不出话来,上课时都成了哑巴。
何友奎成了秦家女婿。这日因孙江芳听说孙平玉家的洋芋种好,即叫何、秦二人来孙平玉家背洋芋。法喇村孙家人,又对何友奎恭敬有加。孙平元拉二人回家,煮洋芋给他们吃了。天主过后听说,心笑道:“何友奎这种人,也受尊敬,可见地位于人,比人本身的力量大多少倍了。”
春节过了,孙国达、孙国要也要和包自琴回昆明去。带回来的钱都吃完了。家里宰的一个大猪,也吃光了。这下去的路费也没有。只好去吴明雄处借了高利贷来,三人才去了。牛兴莲又哭:“看着老三家,倒是两个人成双成对的!干达二十五岁了,还是孤零零的。以前天天盼他出监狱。这下出来了,却连媳妇也讨不着一个给他!咋个对得起他?”那孙江华的悲哀,更不用说,他比孙江成小三岁,比孙江荣大两岁。如今这两家人丁兴旺,势力强大。用不了几年,就当老祖了。他还连一个孙子都没有。心中着急,夜夜睡不着觉。
孙富华借了钱,也同孙平强、孙国勇、孙家文、孙家武等全走了。孙江成呢,这一冬天里来,肺病更加严重,因是心上担忧。这些年他天天在山上牧羊、拾粪,一边却在细心打量山势,要为日后自己和田正芬找一衣冠之地。从前发现中梁子有一处很好,即回来吹:“我发现棺好地了!前有朱雀山,后有青龙山。”带了孙平玉等人去看,都说可以。他又带天主去看,天主说不行。他又寻觅,又带到一处,又来说:“山都围拢来了!前面出去,有三座大山。”孙平玉、孙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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