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倒卧在六叠榻榻米大小的阁楼房间里。阁楼里仅有一扇大小如笔记本的窗户,即使在白天,室内光线也是晦暗不明。房里悬挂着灯泡,棉被则是随意铺放在中央。
外公渊上零治郎脸部朝下,伏卧在棉被上,呈现像是想搂住谁,却又被对方挣脱逃走的姿势。他的左臂压在腹部底下,右手则揪著榻榻米。身体前方倒著一只一升1装的清酒酒瓶,里头残留的清酒洒了出来,使榻榻米变了色
外公的后脑像棉絮般,少得可怜的白发染上了点点腥红。那只铜制花瓶,如同有意遮掩外公的侧脸般横倒在地,未至花开时节的蝴蝶兰,散落在榻榻米上。胡留乃阿姨喜欢蝴蝶兰,因此友理小姐才会买来送她。照理说,那只花瓶原本该放在胡留乃阿姨的房里。
“应该是被那个花瓶击中头部吧”
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的,自然不只我一个,然而却未有人做出任何反应。不论是妈妈、富士高哥哥,世史夫哥哥、胡留乃阿姨、居子太太、叶流名阿姨、舞姊姊,或者是瑠奈姊姊,都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呆立著。槌矢先生和友理小姐,也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而僵在原地。在场人士全都屏气凝神地挤在房间唯一的狭窄门口。
时间不知冻结了多久,我无意识地踏入阁楼房里。或许因为这间房间是我住本家时被分配到的卧室,才会有如此强烈的责任感。总之,在无人阻挡的情况下,我在倒卧的外公身旁跪坐下来。
我抬起外公如火腿般缠绕在一起的手腕,把量不到脉搏的跳动,证实外公他的确死了!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他倒卧的姿势时,我便心里有数,却依旧感到震惊万分。不,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我转身望向妈妈和哥哥们,他们正从门口窥视著里面的情形。此时的我,对于该说些什么、该做什么才好,完全毫无头绪。这副发愣的蠢样想必让我丢尽颜面,但在场众人却都没有取笑我,他们像是感情损耗殆尽了似地一个个紧绷着脸。反倒是我,在目睹眼前的景象后,却想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这是因为待在渊上家时,众人都被赋予穿著“制服”的义务,而看看现场,除了居子太太之外,其他人都穿著各种颜色的运动服与无袖的短外褂。在事发现场出现这样的穿著,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既然如此,我索性更怪模怪样一些。
友理小姐是最早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看来是接收到我无言的讯息,她转身冲往楼下,跑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空中不断萦绕著。我想,她应该是去打电话报警吧。
友理小姐的行动像是解除了在场的束缚,众人同时吐了口气。如同暗号般,我妈妈、胡留乃阿姨与叶流名阿姨,三人开始呼天抢地喊著“爸爸!爸爸啊!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残忍?”之类的哀嚎。悲鸣声和号泣声此起彼落,仿佛想将方才冻结的时间给争取回来。
世史夫哥哥和瑠奈姊姊好不容易才拦住正要冲向外公尸体的妈妈与阿姨们。
“不可以碰!在警察来之前,不是应该维持命案现场的完整性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命案现场又是什么意思?”妈妈与叶流名阿姨异口同声地叫嚷了起来。狭窄的阁楼房里,俨然已化为阿鼻地狱里的火海刀山。
“这一看就知道了啊!”世史夫哥哥拚命说明。“眼前的情景再怎么看,都是起不折不扣的杀人事件啊!”世史夫哥哥说完这句话后,众人的表情再度凝结
“杀人事件?他说是杀人事件耶!”
“难道、难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这种教人难以置信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在场众人惊惶的眼神里,纷纷显露出这般抱怨。
“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不可能会发生在我们这种善良市民身边才对呀!”
杀人事件——这句话对我与其他人所带来的意义和冲击,可说是截然不同——的确,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啊!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请别对我说出“怎么,你这说词不是和别人没两样吗”的话。我口中所说的“没道理会发生这种事”并非如字面上的意思,而是有所暗喻。
今天是一月二日。作为既定的事实,我知道这一天渊上家不会也不该发生杀人事件。那的确是在“昨天”——不!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第一轮的一月二日,当时什么事也没发生,是个平安无事的一天。照理说,第二轮的“今天”——同样是一月二日,也不该发生外公被杀的事件。
不知如何处理紊乱思绪的我,目光瞬间落在瑠奈姊姊身上。不过,姊姊却仿佛末察觉到我的视线。她那怯生生的目光,只是一个劲地紧盯著外公的尸体。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注意到,瑠奈姊姊没戴耳环。她是何时取下的?确实,在昨天——真正的昨天,也就是元旦的时候——她的确还戴着耳环。瑠奈姊姊年初来本家拜访时,当然也照旧换穿了“制服”她的运动服是黄色的,外头还披了件蓝色的无袖短外褂,因此戴著耳环看起来很不搭调。不过,当时瑠奈姊姊却像是有什么打算,并未将耳环取下。因此,这种显得多余的印象,才会残留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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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日本的一升,大约为一点八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