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中国进入大分裂时代。
大分裂时代起于本世纪三四年,终于六世纪五八九年,纵贯第五世纪,长达二百八十六年。在大分裂时代中,又分为两期:前期五胡十九国时代,后期南北朝时代。我们用下表说明:
八王之乱是一种为敌报仇式的自相屠杀,愚蠢而残酷,姓司马的家族跟狼群没有两样。它促使大一统的晋王朝由瘫痪而崩溃,饱受灾难的五胡民族,乘机挣脱枷锁。年代,两个大的反抗力量,分别在益州(四川)、并州(山西)宣布独立,建立政权。接着其他反抗力量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地蜂起。结果晋王朝的残余的统治阶层,逃到江南苟延残喘。中国心脏的中原地带,一片血腥。
一八王之乱(下)
贾南风皇后暴风雨般一连扫荡了三重障碍,才算如愿以偿地掌握大权。等她自以为已经完全控制局势时,她斗争的目标指向皇太子司马囗——司马衷跟另外一位平民出身谢姓姬妾所生的独生子。贾南风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她对司马囗有一种感情上的厌恶。但燃起导火线的还是她贾姓戚族一些少不更事的新贵,他们瞧不起寒门女子生的儿子,由轻视而言语冲突,一经言语冲突,为了避免后患,就非排除到底不可。本世纪(四)第一年(三),贾南风再抛出其效如神的“诬以谋反”的法宝,下诏宣称司马囗谋反,把他杀掉。
然而,这一次政治性冤狱却发生了政治性反应,而且是激烈的反应。白痴皇帝司马衷的祖叔司马伦亲王在智囊们的设计下,号召为皇太子报仇,发动政变。司马伦本是贾南风手下的马屁精之一,政治利益使他抓住机会叛变他的恩主。所以当他的军队进入皇宫逮捕贾南风时,贾南风张惶失措,犹如晴天霹雳。她被囚禁在专门囚禁高级皇族的金墉城,灌下满是金屑的酒而死,贾姓戚族全被屠杀。贾南风按下八王之乱的电钮,也被八王之乱的巨轮碾碎。
司马伦亲王毒死了贾南风皇后之后,也发现当宰相不如当皇帝。次年(三一),他把白痴皇帝司马衷囚禁,自己坐上宝座。结果他的侄孙,担任许昌(河南许昌)镇守司令的司马囗亲王在许昌起兵勤王。攻陷洛阳。司马伦只过了四个月的皇帝瘾,便被送到金墉城,被灌下他四个月前灌贾南风的金屑酒死掉。
司马囗拥戴白痴皇帝复辟,使他成为当时的英雄人物,他也自以为功勋盖世,十分伟大,但事实上他跟司马伦同是蠢才。他从地方首长一跃成为宰相,自空一切,索性坐在家里处理政务,所有高级官员都要到他家请示,白痴皇帝司马衷被冷清的摆在一旁,没有人理睬。这种作法给野心家一个反对的借口。明年(三二),司马囗的堂弟司马囗亲王发动政变,仍是诬以谋反的老把戏,把司马囗杀掉。
司马囗是司马家族中唯一比较有点头脑的人物,他如果能执政下去,至少应该是司马家族之福。但司马家人互相之间已恨入骨髓,非斩尽杀绝,誓不罢休。于是司马囗的弟弟邺城(河北临漳)镇守司令司马颖亲王和远房族叔长安镇守司令司马(禺页)亲王,联合起兵,进攻洛阳。司马(禺页)是这场大变化的主角,他因为自己的皇家血统太过疏远,没有资格出任中央政府重要职务。所以也拥护司马颖,希望司马颖当皇帝后,他当宰相。三四年,洛阳围城中政变,司马囗被他另一位远房叔父司马越亲王逮捕,送到司马(禺页)大将张方的军营,被张方残忍的用炭火烤死。
司马颖顺理成章的被封为皇太弟,成为皇位的合法继承人。但他的聪明才智比他的白痴哥哥司马衷高不了多少,他不住在洛阳,而住在他镇守司令部所在的邺城(河北临漳——记住这个城市,它是大分裂时代的重镇)。邺城距洛阳直线三百公里,他遂在三百公里外对政府作遥控。洛阳方面的愤怒,促使司马越发动第二次政变(距他第一次谋杀司马囗政变仅七个月),逐走司马颖派驻在洛阳的警卫部队,然后,带着白痴皇帝司马衷的御驾,亲自讨伐司马颖。司马颖管你是不是皇帝,发兵迎战,在荡阴(河南汤阴)把中央军击败。司马越只身逃走,白痴皇帝司马衷被俘虏到邺城。
司马颖冒冒然俘虏了皇帝,铸下大错。蓟城(北京)镇守司令王浚,动员以鲜卑人为主的精锐兵团,南下勤王。鲜卑人的强悍善战,举世闻名,司马颖军队望风而逃,他只好放弃邺城,可是就在临开拔的前一分钟,因为恐怖气氛的重压,他集结起来的军队突然一哄而散。司马颖只剩下几十个骑兵卫士,带着眷属和白痴皇帝司马衷,向洛阳逃命,途中几乎被鲜卑追兵捉住。远在长安的司马(禺页)命他派往援助司马颖的大将张方乘着这个机会,强行迁都,把白痴皇帝置于自己控制之下。
——一连串使人震惊的大事,都发生在三四年,即大分裂时代开始之年。当司马颖向洛阳逃命途中,成汉帝国和汉赵帝国,分别建立。
司马(禺页)既掌握了白痴司马衷,便不再需要呆瓜司马颖了。司马颖的皇太弟的头衔被撤销,司马(禺页)如愿以偿的当了宰相,总揽大权。
然而,那位战败逃走了的司马越,在中原地区重新集结兵力,号召勤王,要求杀掉强迫迁都的张方。司马(禺页)的才能和他的野心大不相称,前方刚打了两个并不关痛痒的败仗之后,就仓惶失措起来,竟真的把张方杀掉,向勤王军求和。勤王军拒绝跟一个自毁战斗力的对手谈判,继续攻击,进入长安,迎接白痴皇帝司马衷还都洛阳。这时候全国已被战争摧残得破败不堪,这个盛大的还都行列,只有一辆牛车供白痴司马衷乘坐,其他官员只好用两条腿走路。
司马颖于勤王军进入长安时逃亡,途中被捕,押解到他曾经叱咤风云的故地邺城,在狱中被绞死。司马(禺页)也跟着逃亡,后来中央政府征召他当宰相(司徒),他恍恍惚惚前往洛阳就职,走到新安(河南渑池),被另一位亲王司马模派人拦截,在车上被绞死。
司马越是八王之乱的最后一个王,他跟其他七个亲王同样的低能,没有从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上得到任何教训。还都洛阳的明年(三六),他把白痴皇帝司马衷毒死,另立司马衷的弟弟司马炽继位。
——我们实在不懂他为什么要毒死司马衷,依照常理,一个白痴皇帝应该是权臣最满意的对象,没有除去的必要。但必要不必要不是由我们下判断,而是由当权人下判断,司马越一定有他自以为非下毒手不可的理由,世界上正因为这么多浆糊脑筋当权,才十分热闹。
新皇帝司马炽智力正常,有心把国家治理好,可是为时已经太晚,而且司马越也不允许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任何人把国家治理好。三九年,他从前防重镇荥阳(河南荥阳),突然率军返回洛阳,就在司马炽面前,把宰相部长级高级官员十余人逮捕,宣称他们谋反,一齐处斩。司马炽除了愤怒外,别无他法。然而,对内凶暴并不能解除对外困境,新兴起的汉赵帝国大将石勒所率领的游击部队,纵横攻掠,像剪刀一样,把首都洛阳对外的交通线,全部剪断,洛阳遂成为孤岛,粮食不能运进来,发生空前饥荒。司马炽下诏征召勤王,可是没有一个人前来赴援,拥有重兵的将领们都在忙于本身的救亡,或者已对皇帝失去兴趣,像三1四年击败司马颖的蓟城(北京)大将王浚,他就正在建立他自己的割据势力,打算自己称帝称王。司马越这时候才知道他所独揽的大权,前途黯淡,只好孤注一掷。三一年冬,他留下他的妻子裴妃,儿子东海世子(东海亲王的合法继承人)和一位将领,共同镇守洛阳。他自己率领全部兵力,南下出击,希望打通一条通往长江流域的粮道。好不容易挺进到直线一百四十公里外的许昌(河南许昌),他发现他陷在无边无涯的叛乱骇浪之中,束手无策。明年(三一一)春,距他出兵只五个月,再前进一百三十公里,到这项城(河南沈丘),情况更是恶劣,忧惧交加,一病而亡。他的军队群龙无首,不敢向西北折回洛阳。反而折向东北,打算把司马越的棺柩,护送到司马越的东海封国(山东郯城)安葬。项城与东海相距直线四百公里,叛军密布,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敢确定必可到达。
晋王朝这批没有总司令的大军,从项城出发,汉赵帝国大将石勒尾追不舍,只走了八十公里,到了苦县(河南鹿邑),汉赵兵团合围,先是箭如雨下,接着骑兵冲杀,晋政府十余万人的精锐,全军覆没。包括宰相王衍在内所有随军的高级官员和所有随军的亲王,也全数被俘。王衍以清谈闻名天下,石勒向他询问晋政府败坏的情形,王衍自称他从来不想当官,当官后也从来不过问政事。然后向石勒献媚,建议石勒脱离汉赵,自己当皇帝。其他官员和亲王,并排坐在地上,大吼小叫,声泪俱下的纷纷申辩他们对天下大乱没有责任。石勒告诉工衍说:“你从小当官,一直当到宰相,名扬四海,却说自己不想当官。又说自己不过问政事,简直是天下奇闻。使国家败坏,正是阁下这一类的人物。”下令推倒土墙,把他们全都活活压死。
洛阳方面,一听到噩耗,那位镇守将领,丢下皇帝不管,只护送着裴妃和东海世子,夜半出城,向东海封国(山东部城)逃走。洛阳城中霎时间乱的像一堆被踢翻了的蚂蚁窝,都以为跟着军队走,比留在洛阳要有较大的生存机会。至于东海(山东邻城)是不是安全,中途是不是安全,都不知道,人们只知道洛阳危在旦夕,脱离得越早越好。然而,就在必经之路的许昌东北治水,这批浩浩荡荡的富贵群,进入石勒早已布置好的埋伏阵地,包括东海世子在内共四十八个亲王,全被生擒活捉,他们的下落没有人知道,大概都被卖给汉赵帝国的新贵永远为奴。只有裴妃,她在被卖为奴之后,辗转再逃到江南,成为司马家族中最幸运的一员。
八王之乱,到此结束。但八王之乱引起的大分裂时代,却刚刚开始。
二大分裂时代开始
八王之乱正高xdx潮时,中国大分裂时代前期的五胡十九国时代来临。
“胡”好似近代的“洋”胡人好似洋人,是百中国对汉民族以外其他民族的总称。五胡,当时指的是:匈奴民族、鲜卑民族、羯民族、氐民族、羌民族。依古老的说法,他们都是黄帝姬轩辕的后裔。在本世纪(四)初,他们分布情形,有如下表。不过要说明的,揭是匈奴的一支,氏是羌的一支,实质上也可以说只有三胡。
五胡深入中国,并不是由于他们的侵略,而是大多数出自中国的邀请,甚至强迫、像匈奴民族,于纪元一世纪投降中国后,中国就把他们内迁到西河美稷(内蒙准格尔旗),经过三百余年,人口增加,居留地相对扩大。像羌民族、氐民族,当上世纪(三)三国时代中国人口过度缺少时,曾不止一次的强迫他们内迁屯垦,以增加财富兵源。他们的面貌跟汉民族不一样,胡须较多而眼睛下凹,使用汉民族听不懂的言语。上世纪(三)末叶,鲜卑民族酋长秃发材机能,氐民族酋长齐万年,先后在秦州(甘肃南部)发动过两次强烈的民变,因之引起人们对五胡喧宾夺主情势的注意。其中一位中级官员(太子洗马)江统,作徒戎论(戎,即胡),主张把五胡全部迁出中国。这当然无法办到,把数百万人从他们世代相传已被认为是自己的肥沃土地上赶走,赶到举目荒凉的塞外,即令强大十倍的政府,也不敢尝试。
促使五胡叛变的不是民族意识,而是晋政府的腐败和官员的贪污残暴(在叙述一世纪羌战时,我们曾对此特别强调人像普县大屠杀的主角石勒,他的遭遇就是一个最典型的说明。石勒是羯人,家庭穷苦,自幼丧父,跟母亲相依为命,在故乡武乡(山西武乡),出卖劳力,为人做苦工,维持母子不致饿死。他不识字,因为穷苦而又卑贱,所以连姓都没有,只有乳名,在人海中,不过一个可怜的小小泡沫。八王之乱和连续旱灾,使晋政府各地驻防的军队粮饷,无以为继,并州(山西)州长(刺史)司马腾亲王为了筹措粮饷,竟想出使人难以置信的卑鄙手段,他大规模逮捕胡人,贩卖奴隶。无数善良守法的穷苦青年从他家人身边和工作场所,被官员捕去,两人共戴一枷(枷,酷刑刑具之一,在木板当中凿洞,套到颈上),徒步越过海拔高达二千米的太行山,走向五百公里外的山东(太行山以东)奴隶市场,向大商人、大地主兜售。石勒有几次都差些病死在路上,但押解人员不愿猪仔减少,才几次免于死亡。石勒从他母亲身旁被捕去时,只二十一岁,干年以后我们仿佛仍可听到那衣不蔽体的老妇人绝望的哭声,她没有地方申诉,因为犯罪的就是合法的政府。石勒最初被卖给一个大地主为奴,后来,他乘机逃亡,投奔附近一个农民暴动集团,集团的领袖汲桑,才给他起一个姓名——石勒。不久,石勒自己集结了一支军队,汉赵帝国封他为将军,命他在中原一带游击,他的高度才能和晋政府官员日益的贪污凶暴,使他的军队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多。
石勒的遭遇,充分的显示症结所在。即令把五胡全部迁到塞外,汉民族也会起而抗暴,事实上汉民族已经纷纷起而抗暴了,汲桑就是其中之一。
五胡十九国立国时间都很短促,最短的只有三年,最长的也不过五十七年。而且并不全由五胡建立,也有汉人插足其间。忽兴忽亡,错综复杂。我们为它们列出一表,以便先有一个轮廓印象。表中加记号的,指最重要的数国。
五胡十九国表:
三三国并立
依照上表所列,我们顺序叙述。
五胡十九国中,最先建立的是成汉帝国。略阳(甘肃秦安)是氐民族集中地之一。上世纪(三)末,北中国大饥馑,千里枯槁,饿浮满道,略阳氏人扶老携幼,向南逃生。辗转进入益州(四川),分散各郡县,或给人做佣工,或经营小本生意。本世纪(四)第二年(三一),乱的一团糟的晋政府忽然下令,要流亡各地的难民,全部遣返故乡。益州州长(刺史)罗尚,既昏又贪,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一面严令氏人在限期内离境,一面设立关卡,把氏人所携带辛辛苦苦积蓄的一点财物,全部没收。愤怒的氏人这时得到八王之乱继续扩大,故乡仍然饥馑的消息,于是他们面临选择:一是回到略阳饿死,一是留下来被晋政府杀死,一是叛变。他们选择了叛变,推举酋长之一的李特为领袖,武装起来,向罗尚进攻。李特不久战死,他的儿子李雄在三三年攻陷成都,罗尚逃走。三四年,李雄在成都宣布建立成汉帝国。
但是,给晋政府致命创伤的不是远在西南边陲的成汉帝国,而是继起的另一个变民集团所建立的汉赵帝国。这我们要追溯到匈奴汗国最后一任君主呼厨泉单于,上世纪(三)二一六年,呼厨泉单于赴邺城(河北临漳)晋见当时宰相曹操时,曹操把他留下,划分匈奴汗国为五部,每部设一个都督,匈奴汗国从此灭亡。百余年来,匈奴人跟汉人杂居通婚,绝大多数已经汉化。以单于为首的贵族阶级,本姓栾提,现在自称是汉王朝公主的后裔,所以改姓为刘。本世纪(四)初,一位左贤王的孙儿刘渊出现,镇守邺城的皇太弟司马颖任命他当匈奴五部大都督,也就是实质上的单于。但他跟其他匈奴的高级贵族一样,限制居留在邺城,不能离开。三四年,当蓟城(北京)将领王浚勤王,率兵南下时,刘渊乘机向司马颖建议说:“王浚鲜卑兵团有十余万人,邺城部队恐怕不能抵抗。我愿为你效劳,动员匈奴五部兵力,共赴国难。”司马颖大喜,放他回去。刘渊回到左国城(山西离石北),立即集结五万余人。但司马颖已经崩溃,南奔洛阳。刘渊叹息说:“司马颖真是一个奴才。”遂即宣布独立,建立汉赵帝国。
刘渊叹息司马颖是奴才,其实刘渊自己并不比奴才高明到那里去。他局促于并州(山西)甫部一隅,东迁西迁,最后定都平阳(山西临汾),始终不能扩张。假如不是大将石勒的游击战略把晋王朝的内脏挖空,刘渊可能归于覆没。刘渊于当了皇帝后不久逝世,经过一场夺位斗争,他的儿子之一刘聪继位。
——中国历史上呈现一种现象,那就是改朝换代型的混战,大概总在三十年或四十年左右。如果超过这个时限太久,割据将变成长期性的。汉赵帝国不能乘新生的力量把晋政府一举消灭,战争就不可能停止。
晋政府皇帝司马炽在司马越留守部队护送裴妃及东海世子逃出洛阳后,像被遗弃的孤儿一样,无依无靠,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洛阳城里饥馑更严重,残余下来的居民互相刺杀,吞吃对方的尸体。司马炽想逃往东方的仓垣(河南开封东南),投奔一位向他表示效忠的大将,但当他和若干高级官员和眷属徒步走到铜驼街时——从皇宫正门直通洛阳南门,是当时中国第一条最繁华的街道。街上已长满荒草,饥饿的群众向他攻击。他大声喊叫他是尊贵的皇帝,而攻击更加激烈,大概疯狂饥饿的群众想到皇帝更肥,司马炽只好退回皇宫,坐以待毙。不久,汉赵帝国大军云集,洛阳在毫无抵抗下,悄悄陷落,司马炽被俘。刘聪问他:“你们司马家骨肉之间,为什么自相残杀的这么厉害?”司马炽说:“汉赵帝国受天命而兴,司马家的人不敢劳动你们动手,所以自己先替你们铲除。”这段话相当沉痛。刘聪封司马炽为侯爵,却要他穿上平民衣服,遇到宴会时,又教他跟奴隶们混在一起,给客人斟酒,但后来仍把他杀掉。
司马炽被杀后,他的侄儿司马邺,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被一批野心家带着逃到长安,宣布登极。但长安跟洛阳一样,也早成为一个孤岛,关中连年大饥馑,使长安比洛阳还要残破,这个数百年来一直是中国首都的区域,只剩下九十余户穷苦人家和四辆牛车。窘困到这种程度,根本无法生存。小朝廷勉强维持四年,到了三一六年,汉赵帝国兵临城下,司马邺只好投降。刘聪打猎时,教司马邺手执兵器,在前开路。去厕所时,又教司马邺给他扇扇子,然而最后仍是杀了他。
——本世纪(四)年代和一十年代,中国境内三国并立汉赵帝国、成汉帝国、晋帝国。在晋政府不能控制全国的时候,我们不再称它为王朝。
四五国并立
五胡十九国都是短命王国,主要原因是,统治阶级一开始就严重的腐败,不知道珍惜他们的政权,加以它不是它所能负担的囗丧,使它一旦进入瓶颈,甚至还没有进入瓶颈,即行粉碎。我们用猴戏来说明,班主必须珍惜他衣食生命所寄托的猴子,假如不断使它饥饿,鞭打它,甚至乱刀砍它,它恐怕只有死翘翘。五胡十九国充满了不珍惜猴子的班主,当他们把猴子虐待死时,他们自己也只有跟着死,而且是惨死。
虐待猴子最尖锐的是汉赵帝国第二任皇帝刘聪,他的帝国即令在一连杀了两个晋帝国的皇帝之后,版图仍小得可怜,诚如他的大臣张宾所言:“不过汉王朝的一个郡而已。”但刘聪荒淫凶恶的程度,即令大一统的暴君们都会震惊。在皇宫中,仅只正式皇后,就有五位,姬妾多达一万余人,常常几个月不出皇宫,不跟群臣见面,一心一意营建宫殿和搜罗美女。在诬陷他弟弟刘囗亲王谋反的一案中,千万高级干部于挖眼火烤酷刑后处死,首都平阳(山西临汾)几乎空了一半。三一八年,刘聪逝世,儿子刘粲比他父亲更荒唐更凶暴,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五位年龄都还不满二十岁的皇太后(也就是他父亲刘聪的五位皇后),日夜奸淫,不问国家大事。不到两个月,他的岳父(也是他父亲的岳父)宰相靳准杀掉刘粲。不但杀掉他一个人,而且把刘姓皇族,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屠杀。刘姓皇族坟墓,包括刘渊、刘聪的在内,全部剖棺焚尸。
——靳准为什么发动这场政变,是历史上的一个谜。从他杀人掘墓行为,可了解他对刘姓皇族怨恨入骨。但为什么怨恨入骨,没有人知道。
政变发生后,镇守襄国(河北邢台)的大将石勒和镇守长安的亲王刘曜,分别向平阳进军。靳姓家族无论男女老幼也被如法炮制,全部屠杀。刘姓皇族已经死尽,平阳已残破的成为荒城,刘曜继任皇帝,把首都迁到长安。
明年(三一九),石勒派了一个代表团到长安,向刘曜献礼致敬。石勒名义上虽然是汉赵帝国的大将,但汉赵政府并拘束不住他,石勒自己拥有一支庞大善战的部队,汉赵帝国一半以上的土地是石勒从晋帝国手中夺取,而且由他控制的。所以他派代表团入朝,象征中央政府的稳固。刘曜自然大喜过望,下诏封石勒为赵王,正副代表,也都封为侯爵,厚厚地赏赐,送他们回去。可是,代表团中有一个犹大型的小职员,愿留在长安,为了表功,他向刘曜打小报告说:“石勒所以进贡,并不是效忠中央,而是另有其他的阴谋,目的在探听中央虚实。代表团早晨返回,石勒晚上就发兵攻击了。”刘曜那个简单的头脑,一霎时震怒起来,把已踏上归途的代表团追回,不由分说,全体处斩。
这又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世界上从没有用激怒的方法能够阻止对方攻击的,只有刘曜认为能够。代表团中只剩下副代表逃命回去,石勒立即宣布独立,脱离汉赵政府,在他军事力量所及地区,建立后赵帝国。
后赵帝国建立的明年(三二),西北边陲晋帝国的凉州(甘肃武威)州长(刺史)张囗逝世,他的弟弟张茂继位后,悄悄地称王,于是又出现了一个扭扭捏捏,既不敢明目张胆的叛变,却又做出叛变之事的前凉王国。前凉的独立没有明显的日期,由地方割据发展为独立政权,往往如此。
——本世纪(四)二十年代初期,中国境内五国并立:汉赵帝国、后赵帝国、成汉帝国、前凉帝国、晋帝国。
汉赵帝国和后赵帝国先天的仇深似海,不能和平共存。三二八年,在洛阳爆发决战,两国皇帝亲自出阵。然而,石勒如果是猛虎,刘曜则只能算是一头猪。当石勒小心翼翼布置战场的时候,刘曜却每天跟他的亲信赌博饮酒,凡是劝他接近军务,多体惜战士的,都被认为妖言惑众,一律处斩。决战开始时,刘曜拼命喝酒,已经沉醉如泥,上马之后,为了表示他从容不迫,再度喝了又喝。于是两军一旦接触,他就坠马被擒。明年(三二九),他的儿子也被擒,父子同时处决。汉赵帝国短短二十六年,是五胡十九国最先灭亡的一国。
——本世纪(四)二十年代末期,中国境内四国并立:后赵帝国、成汉帝国、前凉王国、晋帝国。
五晋帝国局促一隅
当三一七年,长安陷落,晋帝国皇帝司马邺被俘时,镇守建康(江苏南京)的亲王司马睿,他是司马邺的堂叔,宣布继位。在地图上看,晋帝国仍拥有淮河以南广大的南中国地区。但那时候长江以南还没有充分开发,广州(广东及广西)、交州(越南北部)一带,遍地毒蛇猛兽,行人稀少。版图固然很大,资源和兵源却十分贫乏。司马睿虽然口头上呐喊要北伐复国,但他内心并不愿意救出那个可怜的侄皇帝,而把自己从宝座上挤下来,所以他满足他的小朝廷局面。曾有一位将领祖逛,集结流亡的乡民,组成一支反攻部队,要求政府发给武器粮秣。司马睿不能、也不敢公开地拒绝祖逖反攻,但他却恐惧祖逖反攻成功,因之只发给他一些朽败的武器,粮秣则完全没有。但祖逖仍然出发,在横渡长江时,他敲着桨揖说:“我如果不能恢复中原,便像长江二样,永不再返。”他经过大小数十战,好不容易在与后赵帝国邻界地方建立一个据点,司马睿却派了一位亲信大臣当他的上司管辖他,祖逖忧郁而死。
当权人物如果自私无能,一定激起内变。司马睿又猜忌镇守武昌(湖北鄂州)的大将王敦,引用另一批亲信大臣跟他抗衡。王敦比祖逖的反应强烈十倍,因为他握有当时晋帝国最大的兵力。于是,他起兵东下,宣称要肃清君主身旁的奸臣。三二二年,攻陷建康,把司马睿所有的亲信大臣杀了个净光,但仍维持司马睿的帝位。就在当年,司马睿一病而死,儿子司马绍继位。三二四年,司马绍下诏讨伐王敦,王敦再起兵东下,这一次他决心取消司马家的统治。但他没有上一次那么好的运气,在围攻建康(江苏南京)时,他病卒军营,军队溃散。
司马绍只当了三年皇帝,于三二五年逝世,他的五岁儿子司马衍继位,由二十余岁的年轻母亲庾太后抱着孩子听政,庾太后的兄长庾亮当宰相。庾亮跟镇守历阳(安徽和县)的大将苏峻不睦,他下令征调苏峻当农林部长(大司农),在动乱的时代里,没有一个将领肯心甘情愿地放弃军权,苏峻不能例外。他上报告说,宁愿调到北方边界青州(山东北部)与敌人作战。庾亮硬是不准,苏峻遂起兵叛变。三二八年,苏峻攻陷建康,庾亮逃走,他的妹妹庾太后自杀。不过苏峻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战役中,坐骑忽然跌倒,被勤王军射死,内战才告一段落。
晋帝国除了不断地打内战,还面临着另一个形势,即北方大批流亡客跟江南土著人士之间,发生严重的冲突。这些流亡客大多数由一个家族集团或一个乡里集团组成,他们并不以逃难者自居,反而以征服者自居。到达一个地方,立即着手开恳荒地,或借着政治力量,向土著的耕地侵蚀,更垄断山川湖泊,成为当地的新主人。我们举一个不著名的小地主孔灵符为例说明。孔灵符身无一文的逃到江南,但不久就在永兴(浙江萧山)拥有一个周围十六公里的庞大庄园,包括二百六十亩农田,两个山岭和九所菜园。孔灵符不过是一个官员的弟弟而已,本身还不是官员。我们可以合理的推断其他干万个孔灵符和千万个比孔灵符更有势力的人,所加到土著身上的迫害。
南迁的晋政府实质上是一个流亡政府,由一些在北方幸而没有被杀,又幸而逃到江南的士大夫组成,统治一个他们不很了解的世界。稍久之后,流亡政府渐变为殖民政府,上著人士在政府中没有多少地位,且受到轻视。上著人士也用轻视来回报,称呼流亡客人为“伧人”意思是没有教养的俗汉。主客互相仇恨的结果,弓愧不断的摩擦,甚至流血。最早发生于三一五、三一六两年的民变,杀死吴兴(浙江湖州)郡长(太守),就是土著人士的武装反抗。
至此,晋帝国不能反攻复国的原因,至为明显。一个没有民众基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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