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从据说四百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同事,先前大家互不认识。”
“嗯,不中肯。”吉儿说。
“喔,对了,我修正。”素园看了吉儿一眼“也不能说大家互不相识,吉儿和海安算是台大同届校友,在大学里又各有名气,可以说互相仰慕久矣。”
“算了吧。海安,你怎么说?”吉儿扬起眼眉。
“这得用台语来说比较贴切,是互相干谯久矣。”海安笑着说。
“嗯。”吉儿满意了。
“总之大家就成了同事,”素园继续叙述“公司呢,是由一家很大很大的某财团幕后操纵,主要是要筹建全省北中南好几座豪华的高尔夫俱乐部。真是疯狂的计划,建设部分另有公司负责,我们要做的是整个俱乐部的行销包装,还有销售管道设计。整个企划室有十几个人,再加上筹备中的管理部,公司大约二十几人。”
“真的是很诡异的组合,”吉儿插嘴了“公司产品连屁也没见到,整个文宣动作就沸沸扬扬地搞起来了,一切的规划都好像在建造空中楼阁。那时候公司还继续在吸收金主,为了孚众,公司的门面弄得很吓人,一进门就是超大型瀑布造景,二十几人待在五百多坪的豪华办公室里,连互相找个人都得鬼叫半天。我后来找工作最恨空荡荡的公司,公司取其人气旺盛,空则不祥。”
“可是我觉得很棒耶。”小叶的表情很兴奋“我记得公司里还有一个人造果岭,我们常溜去打室内高尔夫,玩疯了。唉,我真怀念那段时光!”
“我也满怀念那栋办公室的。”素园说“虽然不久后大家都感觉有异,可是自己分内的工作还是做得挺起劲。海安是文案撰稿,我做媒体广宣规划,吉儿做行销规划,藤条是美术指导,小叶是美工,公司给我们的经费还算充裕,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喔?海安也会上班,我想象不到。”马蒂说。
“他闲得发慌,没事找事嘛。”吉儿朝海安挑挑眉毛。
“我还记得海安第一天来上班,开着一辆bmw,哇铐,我就纳闷了,这家伙干吗来做文案?”藤条说。
“结果那些高尔夫球场开幕了吗?”马蒂问。
“门!”吉儿满脸不屑“搞了半天,原来所谓公司是场骗局,拿我们一群人模人样的企划招徕金主,公司老早就存心落跑。”
“我们同事了三个月,大家都熟了,第四个月,公司说了一大堆理由,说资金调度有问题,薪水要延后发放,我们就感觉不妙了。”素园说。
“聪明的一听到薪水延发就走人,全公司剩下连我们五个不到十人苦守寒窑。”藤条接腔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马蒂问。
“不知道。”素园轻轻地说“一方面觉得工作还算有趣,再来,可能是真的有缘吧?大家工作上的默契和感情培养出来了,有点舍不得拆伙。又拖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里公司只给我们做一些很消极的文宣筹备工作,总经理那一票人很少进公司,整天都像活在梦中一样,很荒唐的两个月。”
“我最怀念那两个月。”小叶高兴地笑开了“岢大哥弄来一套大音响,我们一高兴就跳整天的舞,要不就想办法打开玻璃帷幕,大家坐在窗台上抽烟打屁。十四楼耶,一点也不怕高,我们创作了一大堆棒呆了的广告设计稿。啊!我最快乐就是那两个月了。”
“大家在那两个月成了好朋友。”素园说。
“到后来,连最后留下来敷衍我们的几个狗屁副总也晃点了,公司正式倒闭。每天都有一票兄弟来公司讨债。我们被亏欠了两个月薪水,还算是损失最小的。”藤条说。
“那你们怎么办?”马蒂说。
“气死了,但能怎么办?”素园说。
“那时啊,只有小叶像个样。”吉儿说。
马蒂看小叶,她笑眯眯地说:“那时候,我毅然决然地把公司传真机还有色膜机搬回家。电脑搬不走,就拆开主机,把里面的晶片撬出来从十四楼扔下去。”
“啊爽。”藤条叫道。
“结果还是拆伙啊,”素园说“海安看大家这么颓丧,就提议他拿钱大家一起开一家店,就算不赚钱也要好好玩一场。”
“早就看出海安很肥!”藤条说“只是不知道有这么肥。”
海安歪着嘴笑笑,他没怎么说话。吉儿给他点了一根烟,他说:“我倒记得,那时候全企划室只有吉儿不抽烟。”
“就是说!”吉儿自己也点了一根“那时候给你们烦透了。一群毒虫,整天把我的头发衣服弄得全是烟味,洗都洗不掉,倒像我是毒虫一条。”
“那时候你们就决定开伤心咖啡店了?”马蒂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也不是,开店的问题很复杂。”素园说“先是凑巧弄到了这个店面,大家还为了开什么店讨论半天,本来想开pub,藤条想开餐馆,最后才决议开咖啡店,简单轻松,天天有咖啡喝。谁叫我们全体都是咖啡痴?”
“那店名怎么取的?”马蒂又问。
“那更凑巧了,这要问藤条。”素园说。
“我来说比较传神,”吉儿接口“藤条这小子整天动脑筋赚钱,倒还挺有创意。他当时被公司那几个骗人的总经理、副总气坏了,提议说,我们开一家餐厅,专攻办公族市场,店名叫做‘上班族伤心小馆’,店里面呢,全部做办公室装潢,坐办公桌吃饭,餐具放抽屉里,u在公文夹里。最绝的是,所有的跑堂做总经理打扮,客人要点菜,得说:‘总经理呀,今天服务什么菜呀?’要不就是:‘董事长啊,今天菜怎么做的?咸哪!’跑堂就要很惶恐很卑贱地回答:‘是是,下次改进,一定好好努力。’唉哟,藤条光是描述这餐厅的构想,就把我们笑毙了。”
马蒂和大家一起纵声大笑。
“后来仔细想想,开餐厅太辛苦,还是开咖啡店好。”吉儿接着说“藤条的主意虽不足取,可是店名大家都喜欢。凑巧盘下来的这家店有一个作废的招牌,上面那个心字设计得美极了,舍不得丢掉,我们就一致通过把咖啡店取名做伤心。”
马蒂总算明白了。
“店开了没多久,大家又纷纷各忙各的,剩下小叶一个人独撑,也真难为她了。”素园说。
“我喜欢啊。”小叶的脸在灯光下红通通的。
“本来开这家店就不准备赚钱的。”吉儿说“那时的心情是穷极无聊,搞件事情玩玩,海安有钱,大家心知肚明,就算赔本也不成问题,海安薪水股息照付。海安摆明了要让大家开心,谁知道小叶她玩真的,硬是把店做起来了,又有海安这个超红舞男把场,弄到最后,谁也舍不得放弃了。”
有客人挥手,小叶站起被素园按坐下,素园去招呼了。
小豹子喵一声,跳上海安膝头,海安顺手抓抚它的下巴,小豹子满意地咕噜一声。
“嗨,小豹子。”马蒂对它甜甜地叫着“小豹子真可爱,买来的吗?”
“岢大哥捡的。”小叶说。
“哦?”马蒂揪了揪小豹子三角形的耳朵,小豹子连忙用前爪梳理耳朵上的绒毛。
“前年圣诞节的晚上,岢大哥在外头发现了小豹子和星期六。两只猫长得一模一样,好小喔。真可怜,都生病了,冻得抱在一起,还淋得湿湿的。岢大哥把它们抱在夹克里,带回咖啡店,我赶快把它们喂饱。结果养活了以后,变得顽皮死了,简直闹翻了天,忙得我到处收拾。”小叶回忆说。
“就是小叶最好,一天到晚帮海安擦屁股。”藤条说。
“嘴巴放干净点,”吉儿瞋目说道“你这么说要小叶喷鼻血啊?”
“本来就是啊,”藤条哈哈大笑“小叶年纪最小,结果什么都是她在打点收拾。我们大家都欠小叶一份情。”
“才没有。”小叶说,她的苹果一样的脸颊红通通地,马蒂第一次看到小叶脸上的少女姿色。
“怎么都没看过星期六呢?”马蒂问。
“说起来也奇怪,两只猫明明同一胎,长得也从头像到尾,可是个性截然不同。星期六很野,越大越野,到最后还会咬人,只有小叶才能碰它。它不爽待在店里面,一天到晚往外跑,只有受伤了才回来找小叶。”吉儿说。
“就是说啊,”小叶接口了“星期六和外面的野猫打架,常打得全身是伤,我带它去看兽医,结果好不容易给星期六搽好药,再给我和兽医自己涂药,大家都挂彩。那些兽医就很贱地告诉我,下一次到别家去好了,这只猫太凶,是危险动物。我一共换了六家兽医院。你看,我满手都是伤。”
小叶兴致勃勃地抬起双臂,展示星期六撕抓过的痕迹,果然在手腕上有长长交错的淡色伤疤。她说:“搞了半天,一只养成野猫,一只养成家猫。”
海安一直低头抚弄着小豹子。在马蒂的眼中,今天的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素园不知何时,已给每人斟了一杯葡萄酒。她举杯说:“我们来祝福寿星吧。”
“海安生日快乐!”全部的人都举杯祝贺海安。
海安去跳舞了。素园与小叶去招呼客人,小叶要马蒂再坐着,藤条去店外打他的手机。马蒂看着跳舞的海安,还有其他围绕在海安身旁跳舞的客人。
“我真羡慕海安,他的生活好自由。”马蒂说。
“海安哪,我对他只有一句评语,”吉儿说“颓废得很积极。”
“藤条怎么叫海安岢大户?”
“本来就是大户啊。上亿的财产在股市里炒着,钱再生钱,海安一辈子不缺钱。”
“怎么这么有钱呢?”马蒂叹了口气。
“老爸老妈够肥嘛。”吉儿说“海安他爹娘都在美国,老妈在大学教经济,是个德高望重的教授,老爸在股市里呼风唤雨,他们两老一个司理论一个掌实务,有钱得不像话!唉,所谓衔着银汤匙出生啊。”
“海安爸妈都是美国人?”马蒂问。
“都是美国籍。他妈妈是台湾早年过去的留学生,他爸就复杂了,一半中国人,四分之一印第安人,四分之一美国人,再往上一辈就更加不可考,所以我说海安的血统是标准的五胡乱华。”
小叶切换了一首老式吉鲁巴节奏的歌曲,气氛很欢腾热闹。海安带一个长发女郎,小叶带素园,都在旋转灯下起舞。小舞池挤得很难动弹,挤不进舞池的人们,在池边眷恋地看着海安的舞姿。
“玩嘛!尽量玩,夜夜笙歌,混吃等死。”吉儿说。
“你怎么不去跳?”马蒂想起小叶告诉过她的,吉儿是舞蹈家一事。
“不爽跳。”
“吉儿,我上次跟海安谈了不少,我觉得他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无情啊。”
“那是你不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我只能以我所看到的去评断。我觉得海安很重感情。你看,开这家店不就代表他舍不得你们这群朋友吗?你们不是也都喜欢来这里,而且玩得很开心吗?看看他们,还有全店的客人,你不觉得海安像是太阳,照亮着大家的灰暗的生命吗?”
吉儿深深吸了口烟,店里流转的灯光投射在她脸上。
“你记住一句话,”吉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黑暗并不能造成阴影,光亮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