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我没有忘记。只是对我来说,坦诚也是重要的品质。我想表达的是,环境虽然不能变,价值观却是可以多样的。最可怕的是强势的一元化的价值观,就像台北的世界,好像脱离了这城市就脱离了社会的主流,好像不拼命赚钱就注定是天地间的弱者。不是这样的,还有什么事,比尽其量地追求自己喜欢的生活更重要呢?”
“新新人类的价值观!告诉我,一个人能保证他的价值观一辈子不变吗?人都是这样的,年轻时追求狂放痛快,到老了又要安逸舒适的生活。自己的价值观别人无可干预,但是如果到最后变成了社会的寄生虫时,社会何须平白对他付出成本?现在的年轻人,太过自我了,只想到自己,没想到别人,颓废的风气正在侵蚀我们的下一代,真叫人担心哪。”
车子终于穿过仁爱路口的瓶颈,开始有一点加速的倾向了。马蒂瞧着车窗外的国父纪念馆,在绿阴笼罩中,纪念馆前广场上有几十只彩色风筝突破拥挤,在灰暗的天空中逆风飘荡着。
对于陈博士的最后一句话,马蒂思考良久。她知道再说下去,自己就会在阵博士心目中被贴上新新人类的标签,一个阻碍她往上爬的标签,但是此刻她的勇气有如泉涌,不往上爬又不是世界末日!她心中闪过这一句近乎赌气的话。
“新新人类也是时代的产物。陈博士,您是学物理的,万物不正是有自动平衡、自动填补的本能吗?这个社会一切向钱看,向钱行,人压抑成了钱奴,所以才有这样逆向的思维出现。您说新新人类颓废,您不觉得这颓废正好调和了社会中的拜金狂潮吗?两者都是极端,我说不出来哪种比较颓废。”
“你一定觉得我是老古董了。马蒂,我并不保守,只是我相信中庸。这个社会是处处充满极端,所以才需要有步伐沉稳的人,不受风潮左右,维持着社会生存的命脉。人到了一个年纪呀,就得要有社会使命感才没有白活。”
陈博士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在发表维持他身为老板之崇高性的场面话?这些话似曾相识,倒像是吉儿的高论。
“马蒂啊,我一直觉得你是有潜力的,想事情要长远,不要一味追求痛快。你的天资够,这是一种幸运,在那些强势者与弱势者的二分法中,你可以永远都是强势者,只是不要忘记,聪明的人再加上年轻气盛最容易流于狂妄批评,作为注定中的强势者,你应该多做些建设性的思考,不要辜负你的幸运。有一种人,天赋太少,费尽力气才能出头,他们才是应该批评一元化价值观的人,像你我这种,天生是一元化价值观的既得利益者,你懂吗?你应该懂的。你够聪明。”陈博士对马蒂抬抬眉毛,又说“公司里就有一些人,他们的工作价值与所得不成比例,这些人才应该担心价值观的问题。”
“您指的是?”马蒂问。
陈博士并没有答腔。他指的是刘姐。
刘姐把展览结束撤回公司的繁重物品一一清点妥当,又带领工读生收拾好展览会场搜集到的市场资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忙到此刻,她才想到自己还没吃晚饭,很可能从中午开始就忘了喝水,她觉得像是虚脱了,赶紧泡了杯牛奶,再一边喝一边打电话回家。
守在家里的儿子竟然也还没有吃晚饭,刘姐差点在电话中生气了,她耐住性子指示儿子到冰箱中取出冷冻餐食,放到微波炉中,弄熟,又指示儿子冲一包紫菜汤配饭。直到这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在电话中传来咀嚼饭食的声音,她才挂下电话。
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刘姐打算再加点班,把摊位上的订单报告打妥,赶得上明天一早业务汇报再走。
当然她很累,四十岁的女性躯体此时充满着腰酸背痛,当然她也觉得工作多得不公平,但是理智告诉刘姐,最好要撑下去。外贸副理的工作并不容易,尤其她不是商科出身,若不加倍努力,怎么带人?现在的部属不相信威权,一味的专业导向,带人真难。再说她在公司的位置也太特殊,虽然仅只位居副理,但是身为公司最资深的员工,所有的福利分配都以她最多,年终分红时,她的那一份连陈博士都心痛,连黎副总都眼红。以往的付出现在是丰收的时候,千万不能怠惰失手。
现在的职位,刘姐知道她就算累死也不会放手。一个高职毕业的女人,到了中年,离了婚,养着一个儿子,除了忠心之外没有别的专业,她有放手的资格吗?在她的人生有别的选择吗?能够做副理是因为资历深,而不是能力够,刘姐心下明白。事实上她痛恨上班,但万一离开了威擎,她将一无所有,到时候在台北人海茫茫能依靠谁?离开台北,人海茫茫又能依靠谁?
十一点整。刘姐打好了电脑报表,打电话叫了妇协计程车。她关了公司的空调,熄了灯,公司一片黑暗,她摸索着走出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