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公司的圣诞晚宴上，她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林婉仪。林婉仪挺着大肚子，挽住朱文迪的臂弯，一脸准妈妈的满足。

    而高若妍在一堆男性的包围中探出秀美的双眸转动不止，美艳的她永远是男人眼中风景的焦点，更是女人妒忌心的发酵粉。

    丛小河静静地坐于一隅，隔窗看着霓虹灯闪的街道。而透过深色玻璃的反照，她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

    “我们见过。”当他走近时，她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话。

    来者似乎很高兴，热烈地问：“你记得我？”

    “当然。在洗手间门口等我的男人目前为止我只遇过一个。”她不客气地、也不礼貌地上下打量身边这位被服饰修理得很派头的男子。

    “丛小姐”郭子林尴尬极了，不过很快地就恢复了常态“一个人？”

    “一个人。”她答。

    “你的──男朋友呢？”

    “我看起来像个恋爱中的女人吗？”她微微扬起嘴角，让紫色的唇彩在灯光下幻成一种诱惑。对男人的诱惑。

    “我只想求证一下我是否还有机会。”坦白的言词显示出他率真的性格，郭子林像那晚那样直率可爱。

    “是否还有机会追求我吗？”她延长他的语意。这是个有趣的男人，难道不是？可惜除了秦玄，任何男人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包括对她用情至深的任淮安。

    “可不可以？”郭子林的目光充满期待。

    怎会有这样的男子，追求女孩子还要问她同意与否？丛小河突然想跟他玩玩“你猜呢？”低眉一笑，转身走开。

    须臾，又回头朝郭子林绽开一朵美丽的笑花，预见式地见得他又呆又喜的模样。她的笑容向来迷人，关于这点她清楚得很。

    郭子林追了上来，和她一起穿梭于人群，捉迷藏般，不过这只是场游戏。丛小河向来没有将感情当儿戏的意愿，现在她只是闷，只是寂寞。

    寂寞的女人需要男人解闷。

    于是她抬头看着紧跟身后的郭子林，问得疲乏：“陪我喝酒？”

    “好啊！”郭子林很高兴，朗声应道，没有察觉出她情绪的低落。

    他没有任淮安的敏感，这使丛小河很失望。此刻，她需要一个细心男人的关怀和体贴，需要一个宽厚的肩膀让她靠着哭或笑，可是没有。

    她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让郭子林看得双眼一眨一眨的。

    “怎么？没看过喝酒的女子？”这是她第一次喝烈酒，却喝得像个打算醉卧沙场的豪放居士，大口大口地喝，极不淑女。

    “没有看过这么能喝的。”郭子林微微皱眉。

    对她的表现反感吗？丛小河留意他的表情变化。如果是，这是她的目的。摆脱追求者的招式之一，就是让对方反感你的行为。相反的，就变成取悦。

    “那就让你开开眼界。”借着酒意，她笑得放肆。

    郭子林扶正她摇晃的身子说：“你的样子让人想亲吻。”

    “是吗？”丛小河拂开贴在眼际的头发，看在郭子林的眼里便成了万种风情。她打了个酒嗝，眼睛斜斜地望着他，觉得这男人此时真的像极了千年老妖，叫人生厌“那你知道夏布里埃或者巴伯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计算机新秀吧？”郭子林有点疑惑，他不太明白她的招数，这个女人没有按牌理出牌。

    “西班牙狂想曲听过没有？”丛小河看着玻璃窗上变幻的灯影“是夏布里埃的作品。”

    “我对音乐一窍不通。”难为情地，郭子林有点窘态。

    “已经通了六窍？”她开了个玩笑，大胆得有点张狂“如果你说出胡梅尔的一支曲子，我就让你吻一下，两支吻两下。”

    “丛小姐！”

    “这是一道小必卡。”她还从未如此胆大过“曾经有个男人说，我的嘴唇很甜美，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那个男人是谁？”郭子林把她的双手紧紧地包裹在手心，像某人的碰触，却令丛小河直想逃。

    “任淮安。”她答道，低下头，身子禁不住地发抖，觉得自己实在玩不起爱情游戏。可是看在郭子林眼里也许就是默认了。

    他的体温自手心传来，头也越低越下，几乎贴近她的唇“但是丛小姐，我只喜欢编程序，不爱答问题。”说着，他的头压下来，在她的眼前罩下一片阴影。

    “对不起！”丛小河推开他，酒意清醒了大半“我比较欣赏有问必答的男人。”

    滑向舞池，她将手伸给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在优美的舞曲中起舞。在优美的舞曲中，她以为她在与任淮安相拥。

    最近，她时常想起他。

    一支舞曲毕，郭子林再次走向她。她端着一杯红色饮料，看见高若妍也向她走来“呀，小河，我终于找到你啦。”她对丛小河说话，眼睛却看着郭子林“男朋友？”

    “你觉得可能吗？”丛小河低头笑。

    “介绍一下？”高若妍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子林。

    丛小河不动声色地笑。她熟悉高若妍，宴会是她的梦工场，调戏小男人是高若妍用以点缀生活的一种小情趣。

    而她丛小河，也是很爱看这种表演的。

    “郭、郭子──林。”郭子林脸红得像西红柿，遇上大美人的小男人通常都会很害羞。

    丛小河心想，不知道方兴卫新婚那天他的大胆表现可是因为她的平凡姿色让他鼓起了追求的勇气？还是他以为只要用几十万就足以网罗她？又或者他自信于自己的漂亮小脸蛋？对他，她正生起无限厌恶。

    虽然眼前的剧码颇为好看：新一代的小红帽勾引新一代大灰狼。

    舞曲又奏起来了，高若妍和郭子林滑到舞池纵情起舞。

    大腹便便的林婉仪小心翼翼地走来，她对丛小河说：“好久没见了。”

    “哦，是的，婉仪。好久不见。”算算上次与她见面的时间，是六月底，那时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才九十来天而已。日子快得令人不可思议。丛小河看着林婉仪变形的身材，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生？”

    “下月初，希望是一月一日吧，生个千禧宝宝。”林婉仪掩不住幸福的笑容。

    “恭喜你。”丛小河由衷地说。不管怎么样，祝福幸福人。虽然在幸福的林婉仪身侧，但她的不加掩饰的孤独却深不可测。

    林婉仪寒暄了几句走开了。

    丛小河将自己置身于喧闹里，看舞池中眉飞色舞的高若妍，知道一种垂钓开始了。有时候她真羡慕高若妍，她并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英俊的男人是高若妍的致命伤，关则栋就是她的“伤口”之一。富有的男人于高若妍从来都是不免疫的，可惜目前为止她好像还没遇过。

    那么英俊又富有的呢？丛小河看着舞池中的郭子林，这个帅小伙的几十万是远远不够段数的。她想到任淮安，如果高若妍看到他，大抵会发狂吧？

    端起一杯“丝绸之路”凑近嘴边，她闻到西红柿的温甜与微酸。

    ？

    经过与高若妍的一场热舞，可爱的“狼”同志还是一片丹心在“虫”身，真奇怪。高若妍的美艳没能吸引郭子林，反倒是丛小河的忽冷忽热让这个男孩儿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晚宴结束后，郭子林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出现在丛小河跟前，当着许多人的面大声问：“丛小姐，你会接受我的追求吗？”

    十分不礼貌地，丛小河没有接他的花，披上大衣匆匆离开。性情冷漠的她，越来越不顾及他人。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呀。

    也许正因如此，更让郭子林对她的兴趣有增无减。

    接下来的几天，他频频约会她，总机小姐不知帮她挡了多少个郭子林打进来的电话了。有那么两三次丛小河是赴约了，每一次都迟到，而每一次郭子林都笑嘻嘻地说：“丛小姐，你是我这个世纪末的等待。”

    好恶心。“世纪末之后就不要再等了吧？你很令人讨厌的。”丛小河淡漠地说。

    原来被讨厌的人追逐会如此的累。相比之下她宁愿面对任淮安，虽然面对他时她直想逃。

    ？

    好久没有上街了，丛小河走在簇拥的人群中，有种被荒弃的感觉。穿过熟悉的街市，擦过陌生人的肩膀。迎面的风，是冷飕的，无所不在地张扬着，世纪末的日光阴而闷。

    她来到久不曾至的音像店。

    苏小姐许是外出了，柜台边坐着一个女孩子，将机子的声频调至最高位，整个音像店充斥着日本乐坛新秀宇多田光的摇摆蓝调。

    丛小河浏览了一阵架台上的唱片，没有心仪的曲目。自从认识任淮安后，听了许多他介绍的经典乐曲，他也送了不少光盘给她，使她渐渐地对古典音乐产生了浓厚兴趣。任淮安是个懂得e大调c小调的男人，也是个深谙小夜曲奏鸣曲的男人。她想起去年他拥着她在车上度过的除夕之夜，那个短暂的时段，曾让她有一阵的迷眩，以为自己是爱他的。

    折进楼上的咖啡屋，她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隔着玻璃可以看见入夜后的灯光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里依旧清雅、典致。窗台处依然有张宽大的竹藤吊椅，那里正坐了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不忍看。她调转头，看映在玻璃窗上的霓彩灯红。

    从上午到黄昏，她都在游荡，漫无目的，在长街上看人来人去，在没有花开的公园里呆坐，在超市游逛却什么都不买，在书报亭忘了时间地啃读漫画，在时装店试了好几款衣服，在精品廊里将十只指甲涂成淡淡的紫，一身紫衣，如紫色的幽灵，于日落后出现

    时间在指间一点一滴流逝，新的千年正在到来。她不知道将来的二千年里，这一条人生路要怎么走，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生活目的的人，存在本身就是种悲哀。她一直都是个悲观意识很重的人。

    有篇文章说，生命就像长廊，长廊过尽，会有一个人在等。

    那么一九九九年也是一道迂回的长廊吧？丛小河想。只是过尽长廊，谁会在那端等她？她在袅袅的咖啡香雾中陷入深深的孤独。没有人爱、没有人关怀，她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世纪末情绪冉冉升起，此刻仿佛便是生命的尽头。泪珠一颗颗滴在杯子里，泛起一圈圈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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