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孙沁犹豫了会儿,只好丢下子欢,飞掠离开去找项沛棠。
没人会再烦她,她可以专心承受剧毒了。莫子欢缓缓将手举至眼前,她松开,看着那朵焦黑的珠花静静地躺在开始溃烂的掌指中。
她要是早点明白,他就不会受伤了,也不会被她伤了心她闭起眼,唇畔勾扬了笑,两行清泪却滑落脸庞。
孔聿的视线落在书上,那一页看了许久,里头的字却完全读不进脑海。最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把书合上。
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已全然昏暗,贴心的仆人不知何时帮他点上了灯。
迸姑娘已经离开了,还不熟悉的仆人都不太敢来打搅他,一回到家,寂静就环绕着他。然而他很清楚,他心里的空虚其来有自。
自那一晚起,她已经四天没来找他了。
他真的打击到她了,对吧?她离去前的神情,他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狠狠地指责他的残忍。
他总会忍不住地想,或许她已经懂了呢?懂得他在乎的是什么,愿意去修正自己的想法。他该给她机会让她反省的,而不是每次见面就赶她走。这下子他称心如意了吧?现在她真的不来了,他连要找她,都无从找起。
“等等、御史大人您要让我们先通报啊”书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孔聿才刚疑惑抬头,门就已被用力推开,一脸急切的项沛棠冲了进来。
“他会见我的,你下去吧你。”项沛棠不耐地对紧跟在他身后的仆人猛挥手。
“下去吧。”孔聿开口,尽责的仆人这才退出书房将门带上。“项兄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他一点也不介意项沛棠的无礼,但低落的心情让他笑得有些勉强。
“时间急迫,我就不迂回了。”原本还想让两人自己想开,但子欢采取的手段如此激烈,他只好提早介入。“我想知道你对舍妹莫子欢的想法。”孙沁找了他一天,但他出城去了,直至傍晚回来才知道子欢毒发的消息,马上就赶到这里。
没料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孔聿怔愕地看着他。“你她”他们怎么会是兄妹?他们的姓氏完全不同,而且御史家中怎会教出如此乖戾的个性?
“子欢是我的小姨子,我把她当妹妹看待。”没等他问,项沛棠马上解释,若是多拖一刻,子欢就会多受一分苦。“你嫌弃她吗?所以你骂了她一顿,要她别再来找你?”
孔聿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所言是真,却也不完全对。
“她并不觉得她是错的,这一点我没有办法接受。”他长长喟叹,却叹不去胸口的沈窒。
“你该知道她身不由己,我以为依你宽厚的个性应该会体谅她的。”项沛棠的口气不禁严厉了起来。
身不由己?孔聿拧起了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子欢没跟你说过?”项沛棠马上明白。他以为子欢只是不想让孔聿知道他和她有关系,但他没猜到她竞连来历也没让孔聿知道。“天水宫你听过吧?”
“一个作恶多端的组织,项兄你灭了它不是吗”孔聿突然没了声音,惊讶地站起。“子欢是天水宫的人?”
“没错,她们可以杀人不眨眼,视贞洁如粪土,在她们身上完全找不到一般人所该有的情感。”
孔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自己深爱的女子竟是如此冷血的杀人凶手,他不禁颤抖了起来。
项沛棠知道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害怕是正常人都会有的第一反应,但接下来孔聿是否能听进他的话,这才是主要关键。
“但子欢因为你,开始有了情感!”他的音量因激动而加大。“她自幼就被她的师父灌输了一堆该死的思想,如此根深柢固,她不懂什么是怜悯、不懂什么是懊悔,连快乐、心伤、难过与不舍她全都不懂,却在遇见你之后,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这些情感的存在。”
难怪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冷,但两年后,那抹冷然已经完全不见了想到她的心情转折,孔聿心痛得无法呼吸。那些礼教、那些女诫,她又怎么可能会懂?没人教过她,甚至教她错的方式,他却不断地用斥责去伤害她。
“这两年她人回来了,但心魂完全不在,直到知道你还活着她才又恢复生气。你知道驴打滚吗?她什么都不卖,就只做驴打滚,她每天都做满满一笼,就算刮风下雨也不曾停过。”
他记得,他们曾坐在路旁,边拌嘴边一起把它吃完孔聿眼中涌现热潮。她说她曾回小庙找他的,这对视人命如草芥的她有多难得?
她不是无情,只是不晓得怎么面对,其实她已默默地在试着付出情感,他却不曾将她的努力放在心上。当他指责她残忍,最残忍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子欢快死了,要让她活,或是要让她就此结束这被人操弄的一生,全由你决定。”
他的话让孔聿惊骇地白了脸。“她怎么了?”这四天来究竟发生什么事?
“你要不要她?”项沛棠逼问。“如果你还是无法接受她,就算救回她也没用。”
“我要!除了她我心里容不下别人了!”孔聿急吼,无法得知她的状况让他心都慌了。“她到底怎么了?”
太好了!得到他的回答,项沛棠扬笑,紧捉住他的手臂快步往外奔去。
“把握时间路上我再一边告诉你”
几将身体撕裂的剧痛让莫子欢不住地在榻上翻来覆去,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恶质的天水寒毒却不让她陷入昏迷,要她清楚感受每一分痛楚。
“子欢,张嘴好吗?”有人抱起她,哽咽地在她耳畔唤道。
那声音跟他好像,但不可能是他,他要跟别人成亲,不想再见到她了莫子欢依然紧紧咬唇,乾涸的伤口又被咬出血来。
“子欢,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跟你说,我们不会再吵了,求你张嘴好吗?把葯吃下,求求你”温暖的手抚过她的唇,那人语里的哽咽更明显了。
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却痛得只能拧眉闭眼,没有办法放松分毫。是不是吃了葯她就可以张得开眼?就可以看见他了?
温醇柔唤的嗓音勾起了她的求生意志,一直紧咬的唇总算放松,孔聿赶紧将葯丸递进她的嘴里,随即捣住防止她吐出。
不多时,发挥的葯效抑下了毒性,她的表情开始缓和,呼吸变得平稳,疲累地沈沈睡去。
孔聿轻柔地扶她躺下,她的手松开,落下了一样物事。他拾起,悬挂眼眶的泪漫然滑落
他看到了那朵珠花,被烧得漆黑的珠花。
是窗外清脆的鸟叫声扰醒了她。
莫子欢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从房里的明亮就可以知道外头的天气有多风和日丽,但她的脑袋却空空的,想不太起来入睡前她做了什么事。
她想撑坐起身,才微微一动,整个身子和手就痛得让她低呓出声。她将手伸到眼前,发现手掌绕满了纱布。
怎么回事?她拧眉思付,遗落的记忆总算回到了脑海,包括那在她意识模糊时的呼唤。
那是她痛昏了所产生的幻觉吧?莫子欢哀戚一笑。他不会出现在这儿的,没用的她却因此而张了嘴,让项沛棠他们喂下葯。
“你醒了!”一声惊喜的大喊从门口传来。
莫子欢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笑容的孔聿快速朝她奔来,蹲在榻旁,爱怜地轻抚她的脸。
“你终于醒了,还会不会痛?饿不饿?吃得下东西吗?”
这么罗嗦的他,她只在两年前见过,在他被她弃之不顾后,他就不曾这么对她了。莫子欢不敢眨眼,怕这只是一场梦。
“你你不是要成亲了?”
“古姑娘回去了,我不会跟她成亲。”孔聿微笑摇摇头。“她当初救了我,我对她只有感谢,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娶她了?那他现在陪在她身旁,是喜欢她吗?望进他的眼里,那满盈的温柔竟让她发起颤来。不,她那么脏,她连被他摸着脸都怕染脏了他!
她脸色一白,不顾身体还痛着,迅速缩到靠墙的角落。“我不想见到你,你快走!”她抱着头,连脸都不想让他看到。
“子欢”孔聿没有强硬靠近她,而是依然蹲跪原地,轻声低道:“你的过往我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天水宫”的人了?莫子欢一震。那他应该会更觉得她更作恶多端吧?她杀人如麻,连小孩都可以面不改色地踹开,甚至连他救了她,她还可以丢下他
“我很后悔对你说过那些重话,不过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我希望你听进去,但是别放在心上。”温柔的声音又继续轻轻暖暖地传进了她的耳里。“我不在乎你被多少人碰过,你知道吗?我不在乎的。”
“骗人!”莫子欢忍不住反驳。“你在乎!”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会明白自己的污秽?若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就不会这么痛苦?
“我是在乎,但我现在已经完全释然了。”孔聿停了下,尴尬地承认,随即又以更严正的声明表达自己的立场。“其实最让我生气的不是你的过往,而是我无法矫正你的观念,那让我害怕,害怕我可能有朝一日还是会失去你。”
莫子欢放下手,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竟然对你见死不救,我还为了骗得食宿随意和男人调笑,我”
他倾身拉过她手的举动顿住了她的话,他让她缠着纱布的掌心向上,在上面放了样东西那朵她一直贴身收藏的珠花。
“不重要,在看到你这么深刻把我挂在心上后,那全都不重要了。”他覆上她的掌,将她和珠花一起包覆在他的手中。“我会再买别的发簪给你,还有耳坠、金步摇,这种订情之物只有我能送你。”
“我不脏吗?”是不是她又弄错了?不然他为何会这么温柔地看着她?
“在我心里你是如此的纯洁无瑕。”难得说这么露骨的话,孔聿的薄脸皮红得跟什么似的。“饿不饿?吃驴打滚好不好?”他赶紧把话题带开,把进房就放在桌上的盘子端到她面前。
“你买的?”想到那时吃着驴打滚的情景,莫子欢红了眼眶。现在他依然陪在她身旁,还有驴打滚。
“我做的。”孔聿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手很笨,做得很丑。”刚刚离开就是去学做驴打滚,想让她在醒来时能吃到她爱吃的东西。
她好高兴,她应该要笑才对,可是为什么她好想落泪?她想咬唇忍住,但牙齿才一碰到下唇就痛得轻叫:“啊”“不要咬、不要咬,伤口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他心疼急喊,像她咬痛的是他而不是她自己。
“好痛”她捣着唇,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却不是因为痛,而是他的呵护让她感动不已。
看到她哭,孔聿更是慌了手脚。“我去拿葯来帮你搽好不好?不要哭”
“我要吃驴打滚。”她抽了抽鼻子,哽咽说道。“喂我,我没办法拿。”
“好,我喂你。”孔聿捏起一块,小心痹篇她下唇的伤放进她的嘴里。
糯米捣得不够匀,豆沙太甜,黄豆粉又裹得太多,却好好吃,比那时吃过的驴打滚还好吃。莫子欢忍不住再度哭了起来。
“碰到伤口了吗?”孔聿又开始慌忙了。
她摇头,悬泪的美眸看向他。“你真的不嫌弃我?”
“你哪时看项兄嫌弃过嫂子了?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孔聿用项沛棠的例子当了保证。“跟我回浯州好吗?我想成亲,而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一直苦苦缠绕的心结得到了松解,在他的倾诉安抚后,她的自我厌恶被慢慢平复。他让她明白,只要她能改,过去的事都可以付诸流水。
“好,我跟你回去,我也不准你娶别人!”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拥住他。
孔聿热切回拥,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
她依然蛮横,依然为所欲为,却是只爱他一个人,从今而后只专属于他,在她眼中,他终于等到那抹真正的光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