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沉思和声音

    一

    在乡下，泥巴塑成的思想似乎永远是古板、粗糙的。即便是涂上一层瓷釉经过高温烧制，也会被尘封为土气、淳朴。

    在大大小小土堆里，或埋葬着灵魂，或埋葬着思想。灵魂沉入了黄泉；思想却常常爬出来晒晒太阳。

    山川、河流固守着自己的本色；可沙尘、灰烬，却像蝗虫一样遮天蔽日、漫天飞扬。动物都逃向深山密林，而人们却兴高采烈奔向了城里。

    当冬天的沉思随着寒风关闭了春天的幻想、夏天的欲望和秋天的成熟，心路就沿着长长冬夜一起爬行。扑来的风已不再温情柔和，身后的披肩长发再不能随意飘洒。

    雪，是这个季节唯一可爱的天使。没有绚丽灯光，没有宏大舞台，甚至缺少热情观众。只有她轻盈的姿态在空中旋转，静静落着大地无声的独白。

    落日下的长河依然弯曲，躯体已不再扭动、爬行。地无语天噤声，冬天的寒风让他变成一条曲卷着的僵躯，但冰冻的牙齿在冰下深处依然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冬天的枝椏托不住西下的残阳。灰色的麻雀、黑黑的乌鸦，都在唧唧喳喳着黄昏的伤感。整个冬天季节的忧伤，都来自这些不知道及时迁移的愚蠢笨鸟，和他们对明天的淡漠和无知。

    村子里冬日房顶上袅袅的炊烟，细的像一个小媳妇伸着懒腰。昨夜炕上的温度已经被早起的寒风带走，数不清的沉思像一团团晨雾，都凝结在房檐下，等待着春天的消溶。

    二

    在乡下，有些声音留在了记忆里，并时常在我耳边回响；而有些声音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寂静无声。

    驴这种牲口想必大家都知道，分公驴和母驴。公驴，乡下也称之为叫驴；母驴称之为草驴。公驴的叫起来声音极为高亢响亮；脾气也特别犟。如果把两头叫驴栓在一个料槽，它不但会叫，还常常撩蹄打架。在干草垛旁嚼草的草驴，见状总是拉起长脸，害臊得连头都不愿抬，她心里却在偷偷笑。

    早晨，村子里的公鸡会弓起长长的脖子打鸣，嗓音颇像走上星光大道唱歌的那个阿宝，即便是满脸憋得通红。公鸡这一遍遍的催促，自然鸡、鸭、猪、狗等等，都会被他唤醒；就连田里的庄稼都直起腰杆，打着机灵向远方的小路上张望。

    长长的井绳牵着空水桶急促向井底下坠，辘轳轻松飞转发出咣当当的欢叫。当沉甸甸的生活从井底向上提升，井绳一圈又一圈缠绕在辘轳上，累得谁在气喘吁吁，连说话声调都有些颤抖。

    冬天，乡下的声音都沉默在一垄垄麦苗的根部。不像在春天，可以轻松的哼唱小曲给花儿听；不像在夏天可以汗流浃背之后，嘎吱嘎吱在深夜里拔节；更不像在秋野里一簇簇成熟的豆荚，可以兴高采烈脆生生地爆裂。

    小时候游在村子里的叫卖和吆喝，声调总是从远到近，又由近到远。这不同声调的叫卖和吆喝，能让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侧耳倾听；能让耳背的奶奶迈着零乱的碎步，急匆匆地追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