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
对此,佟晓生却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丝毫不见从前那种文弱神色。
“我们回来的日子是迟了些,但这是因为杭州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处理,小婿认为不宜让飞香单独留在此地,于是才自作主张,将她一块带到了杭州,还请岳母不要见怪。”
胡氏听他这一番话着情合理,心底也委实不得不惊讶,然而心中仍是有气,是以嘴上绝不轻饶。
“三朝不回门还算小事,可你蓄意骗婚,又该怎么说?”
她一语既出,语惊四座,只有佟晓生仍是安详若素。
“亦桐是我的字,‘孙亦佟’三个字,也早已暗喻您小婿的本来身分,我原以为您会答应,是早巳识破了,没想到”他呵呵一笑。“既然如此,小婿还是向岳母赔罪就是。”
现他三言两语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语意中甚至带着微微讥刺,更让她觉得没辙的是,佟晓生竟一点都不要强,首要两宗过错都马上低头道歉,倒让她没得发作,面上不禁更是阴沉了。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佟晓生面前。
“好小子你,士别三日,果真刮目相看了啊”她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单独讲!”
“是。”佟晓生仿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便不疾不徐的欲跟上前去,阮飞香着急,便拉住他的袖子。
佟晓生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我去吧,不会有事的。”
阮飞香闻言,只得不安地放手,看着他尾随母亲进入旁边的偏房里。
偏房中,先进入的胡氏站到桌旁,神色阴厉,看见佟晓生入内并关起房门之后,终于将隐忍多时的心底话全数吐了出来。
“佟晓生,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何居心?!”
佟晓生微微一笑,神色间却已无方才在众人面前的谦恭,只见他迳自在门边的太师椅上端坐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开口。
“很早以前,我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名正言顺的踏进阮家大门,而今我做到了。”
“你阮家不欢迎你!”
佟晓生看了她一眼,笑道:“岳母不欢迎我,难道要我休妻吗?当下男子休妻,还无损声名,然而女人就不同了,飞香已是我的人,她刚嫁过来也不足一个月,从没听说过成亲不久马上离异的夫妻,人家只会在背后猜想,这女子是否有什么缺陷,或者压根儿做出了什么对不住人的丑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复又道:“岳母,您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难道还愿意让她背上弃妇的罪名?难道愿意让她一辈子恨你?”
胡氏哑口无言。
佟晓生见状,又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我的推断,岳母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小婿对飞香,实乃一片至诚,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我亦敬您如母,只希望您不要与我见外,否则,会夹在中间、不好做人的,依然只有飞香罢了。”
见他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自己却毫无辩说的余地,胡氏一口闷气无处吐,便怒道:“不管怎样,就算你话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上你的当!你用计娶了香儿,难道不是故意想报复我?欺骗就是欺骗,别以为你拿了银子来贿赂,我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佟晓生叹了口气。“怎么,您就是不懂吗?”
“什什么?”
“您说的银子,大概就是指那五十万两吧?”佟晓生道。对话至此,他的口气依然非常平淡稳健,没有什么起伏,简直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人在分析这件事似的。
“那五十万两,我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是您先说出口的。”
“”胡氏不解其意,只是怪异地瞪着他。
“那些钱,是我乐意给的,毕竟飞香过门之后,大伙儿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计较的,我不是用钱买您的女儿,而是诚心帮您纾困。”
“不、不可能”听到这里,胡氏更是一头雾水。“天、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我我才不相信!”
“您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的用意是如此。”佟晓生看着胡氏忽青忽白的脸色,心底觉得有趣,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贵府若是事业挫败、家道中落,飞香也不会好过,再说,无财无势,被别人瞧不起的滋味,可不是太好受的。”
“混帐,你在讽刺我?”胡氏简直不敢相信从他嘴里居然也能吐出那么挖苦人的话,言者状似无心,实则句句鞭辟入里,他是故意的吗?!怎么一向见多识广,瞧遍生意人嘴脸的她竟然看不清楚了?
“小婿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岳母如此动气,只怕对身体不好。”佟晓生道。“若真觉得那张银票伤了您的体面,那么,这笔钱我也可以收回来。”
胡氏一听,当下脸色惨白。
钱?哪来的什么钱,早就全部付给元宝赌坊的张魁了,否则今天,阮光宗焉能安然地坐在外头的椅子上,悠闲的逗鸟?!
佟晓生看着她,看见她已确实地消化了这句话之后,表情仍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如何?”
胡氏怔怔望着他,心中首度出现了失败感。
她输了,真的彻彻底底的输了!
佟晓生不知何时,竟已超越了她,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商人,谈笑用兵、镇定自若,却使她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仔细一想,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气成这样呢?是气佟晓生太有出息,还是懊悔自己无识人之明?
也许她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但眼前这个敌手已经不是她随心所欲所能对付的人了,除了“计”高一筹之外,他更是自己的女婿,想到香儿一生幸福均系他手,怎教她不担忧心软?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
“你早知道我已经把钱移作他用,根本无力偿还。”
佟晓生闻言,察觉她神色有异,于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胡氏继续说道:“也许,我将为这件事一辈子对你心里有疙瘩,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再反对香儿嫁给你了。”
当初嫌弃他,是因为他身无分文,如今他已腰缠万贯,夫复何言?!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所做的这一切,真全是为了我香儿?!”
听见这句话,佟晓生在进入室内后,首次由椅子上站起来。
“是的。”
胡氏见到他那坚恳的目光,再次无言以对。
“这么说,也许您会明白吧!从小,打从我爹告诉我这桩婚约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我的新娘没有第二个人,除了飞香,绝不另作他想。”佟晓生道。“说来,也许我还该感谢您,若不是当年您一棒打醒我这糊涂小子,今日的我,也只是一个平庸之辈,更加配不上她了。”
“”他的表情不像作假,发自至诚的语气,与方才那副模样却又判若两人,胡氏简直要他搞迷糊了,然而却又不得不信他语气中的坦率与诚恳。
“罢了罢了!”胡氏长叹一口气,只觉无限疲惫。
“我终于明白,让你做我的女婿,好过做我的敌人,只要你是真心待我女儿好,愿意一辈子爱护她,从前的事,咱们就谁也别提了吧!”
佟晓生嘴角扬起一抹微笑。机关算尽,等的是这么一句话,罢了、忘了、算了,有时是不得已但最好的选择,他知道胡氏还没有全心想接纳他,但只要她承认他有资格做飞香的丈夫,将来的结果总会明朗的。
“我相信自己不会让您失望的。”他真心地笑道。
胡氏看他一眼,苦笑了笑。“得了吧!少卖乖了,去帮我把飞香叫进来。”
“是。”佟晓生于是转身去开门,不一会儿,阮飞香便满脸焦急狐疑之色的进来。
“娘?”她呐呐地喊了一句,很想知道到底母亲和丈夫之闲谈了些什么,佟晓生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的。”他温笑着对她说。
胡氏看着他这个小动作未作声,倒是转头对女儿道:“香儿,为娘的问你一句话。”
“是。”阮飞香乖顺地回答。
“你觉得佟晓生好?”
阮飞香一愣。“娘,您怎么”
“回答我!”胡氏疾言厉色地命令。
阮飞香见状,点了点头,粉颊如樱。“是。”
胡氏的心凉了一截。“哪里好?他真能带给你幸福吗?”
阮飞香闻盲,转头看了佟晓生一眼,他温和的眼神鼓励着她说出心底话。
“娘,是您要女儿说的”她道。“从小,我就知道您和爹爹的生活其实并不美满所以您可能觉得,财富是唯一的保障”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费尽斟酌。
“这也许是您以为的幸福,您也多次向我灌输这个观念,许久以来,我从没有辩驳半句可可我其实心底并不这么想”
“什么?”
“什么是幸福?家财万贯是幸福、不愁吃穿是幸福,可这是否只是表面上的状况?白天出手阔绰,人人逢迎,可是到了晚上,面对镜子孤独一人,这种日子,不是很令人难过吗?”
胡氏惊讶的望着阮飞香,她竟从没想到过,自己的女儿居然还有这一番属于自己的见解。
“也许娘您觉得,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在女儿看来,只要两心相契,再淡的水喝起来也是甜滋味在我的心里,每天能够跟我心爱的人共度晨昏,平平淡淡的聊聊天、说说笑,就是最幸福的一桩事情了”
“”胡氏沉吟了会见。“你太天真了,今日要是你穷到无米下锅,你还会说出这种话吗?”
“岳母请放心吧!”佟晓生在此时突然开口。‘我绝对不会让飞香跟着我吃苦头的,就算您说她天真,这又有何不可?她这天真的愿望至少很平凡、很实际。”
“晓生”阮飞香感动的望着他。
他是懂她的,她欣慰地想。
有了爱,再苦的日子也过得容易,相反的,怨偶之间强要相聚,再富贵的生活也抵不住心灵的空虚,她的母亲早就不能原谅父亲,又怎么会愿意去理解他呢?把自己封闭起来,以堆积钱财、建立声望累积满足感,私心底又怎么会获得真正的快乐?
“娘,您知道吗,爹爹其实,一直都是很惦记着您的”飞香看着母亲,缓缓说道。
胡氏一愣。“呃?”
“爹曾经告诉我,只要您愿意和他谈一谈就好了,他想念以前的您,想念了好久、好久”想起父亲最后如何悒郁而终,至今她依然心痛,父亲在落拓不羁的行为外表下,其实还是深爱着母的,只是他们毕竟都太顾着自尊与颜面了啊“是吗?是吗?”胡氏说不清那心中忽地涌上的酸楚感为何,她晓得飞香不会骗她,于是眼泪竟突然不试曝制的斑斑决堤!
“他真的这么说?他真的这么说?!”胡氏语带哽咽,不停的追问
然而,答案其实是早就了然于心的,否则,她为何会这般难过呢?
也许她真的误解了幸福的涵义,也许,她对丈夫真的从不曾忘情,也许她的脑海再也不能思考,只是呜呜地掩面而泣。
阮飞香见状不语,上前拥住了母亲抽搐的身子,佟晓生与她四目相望,泛出了一个深情的笑容。
一切都雨过天青了。